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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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德拉科会觉得自己是个天生的离经叛道者。 他出生在马尔福这样一个古老的贵族家庭里,他被从小告知,马尔福天生荣耀,也天生不凡,你必须要做好一个马尔福,才能成为一个马尔福。 与几百年前相比,欧洲的老贵族们的确比过去要开明得多了,但有些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刻板守旧却并不一定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消失,而是可能隐藏得更深,暗藏于无形,充斥在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之中,自他童年始就如影随形。 他很难说这样有什么不好,因为他的父辈,他的祖父辈,他的先祖都是这样一代代过来的,和他同样家世的孩子也是这样过来的,虽然他的同龄人和社交圈中不乏有更离经叛道之人,但通常来说,这些离经叛道者的风评都不会有多好。 他们会被相同圈子的人排挤、被视为异类、被开除出他们的社交圈,甚至和家族闹得不可开交,然后到最后,他们要么在被断绝经济来源后认清了现实选择妥协,要么闹得鱼死网破谁也不能奈何谁,然后被家族除名,和家族彻底决裂。 就像他的表舅小天狼星·布莱克那样。 而德拉科,他觉得自己即不属于懦弱的前者,也不属于极端的后者。尽管他的确是个离经叛道者,但他更认为自己是个足够精明的离经叛道者,他的叛逆与反抗总是做得克制又隐忍,他比他的同辈们多了一份耐心和隐忍,也多了一份过于早熟的精明。 他在14岁时学会了抽烟泡吧,他穿着贵族学校规整又漂亮的小西装在老师父母面前显得无比乖觉,他也在无人认识他的酒吧里一边故作老成的抽着烟一边喝着酒,眼神迷离的看着堕落在欲望里的男男女女。 十六岁,他意识到自己并不喜欢女人,而是对男人更感兴趣,于是他开始找寻情人,他找过很多很多的情人,最长的不超过三个月,最短的不过短短一夜,他和许许多多的人短暂的相遇温存,又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开,他享受着人间极乐,也享受着不需要付出真心的轻松。 其实他未必真的喜欢这些放纵的、歌红酒绿的欲望,他只是想找个宣泄口将自己温谦克制、禁欲得体的外表撕碎,他将自己分割成欲望和克制的两部分,他用克制伪装自己,又用欲望来释放自己,他伪装成一个完美的精英二代,也学着游戏人间,纵享欢爱。 哪怕是直到17岁时,德拉科的父母都不曾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有这样叛逆的、离经叛道的一面,毕竟在他们面前,德拉科永远优雅得体,永远优秀出众。 因为他们也正是如此要求和期望德拉科的。 德拉科第一次暴露出自己离经叛道的一面,是在大学上的选择。 当他在卢修斯理所当然的以为他会选择金融、法学或工商管理时,德拉科却告诉他,自己要选择医学。 医学,这的确足够体面,尤其是医生这一群体几乎与中产阶级这一词汇划等号的社会现实下。但卢修斯仍然不够满意,他真心实意的对儿子说道,“我可以容许你小小的任性和追求自己喜好的自由,毕竟我还很健康,还能有足够的时间等你成长。但你要明白,我的儿子,你要明白你迟早要继承我的家业。换句话说,这不是一条你能一直走下去的路。” 卢修斯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在他们这样的家庭中,或者说,在依旧处于精英阶级的贵族们或现在的权贵家庭中,家族指定的继承人必然要扛起家族的大梁,只有其他的子女才能拥有追求理想或爱好的自由。所以在这样的家庭里,通常是长子或有天赋的继承人学习与他们家族产业密切相关的专业,而其他子女则多半会选择成为医生、艺术家、学者和科学家等足够体面但也产生不了巨大经济价值的职业,以此来填充家族的门面。但他们注定不会成为家族的顶梁柱,而是这个家族锦上添花的彩头。 而德拉科,很不幸,他既是马尔福家族指定的继承人,又是唯一的继承人。 如果他想马尔福家族在他手中走向下坡路,那他当然可以选择坐吃山空——毕竟马尔福家族的财富积累惊人,足够他衣食无忧的过上好几辈子,但如果他想让整个家族在新时代的浪潮里继续前进,那他就必然要承担起身为继承人的责任,将一切不属于一个合格继承者的东西都一点点剖离出去——任性、天真、浪漫、纯善、幻想等等,然后将自己打磨成一个优秀的、上流社会式的、闪闪发光的完美精英,工工整整的将自己嵌套进那个叫“upper—class”的宝石托框里。 就像他们的祖祖辈辈所做的那样。 所以从德拉科的幼年开始,属于他的“继承人培训”就早早被地提上了日程,他充满糖果与幻想的童年也随之结束,他的父亲将他的玩具、零食和图画绘本一样样拿走,取而代之的是口语训练、礼仪课程、音乐舞蹈、宗教历史等等。所有传统式贵族教育所必需的和与时俱进的,都通通需要他去大量学习。 他需要将自己变得温雅得体、敏锐聪慧、精通世俗、果决坚毅、审时度势、长袖善舞、利益至上,他所有的课业都必须是完美的A+,还必须要拥有足够优秀的综合素质与课外实践经历。于是他学习乐器又学习舞蹈、古希伯来语、法语、拉丁语,他擅长马术、冰球和游泳,他参加许多高校夏令营和奥数竞赛,他的履历需要无比闪耀完美,才能让他在一众精英的后代中也能做到脱颖而出。 他必须生而卓越,因为他是一个天生的马尔福。 但德拉科,他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轻易接受这些。 他并非讨厌也并非排斥,他只是不愿意接受,仅此而已。 所以他的忤逆也那样温和,他选择医学,并没有让卢修斯太过反对,即使他的父亲并不能说得上开心。 他的忤逆和离经叛道也是那样精明和知晓分寸,他并不想和父母激烈对抗,因为他知道胳膊是注定拗不过大腿的。 何况,他也缺乏小天狼星那样敢于彻底与家族决裂、靠贷款和打工来完成学业,选择自己人生的勇气。 但在成年之后,他还是渐渐的,有了和父母叫板的勇气和资本。 求学八年,德拉科一路从本科读到博士,最终凭借自己在学术上的天赋成为年轻的医学教授。他精明的运营头脑和家族熏陶使他总能敏锐察觉到医药领域的新市场,凭借技术入股和药物研发,他在短短几年内就积攒了一大批财富。 于是突然有一天,德拉科意识到,其实他已经可以自由的释放自我了。 他再一次忤逆了父亲,而这一次,他的忤逆前所未有的激烈与叛逆。 他选择了在父亲面前出柜,在父亲为他举办的生日会上,卢修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告诉他,他要为他举办一场联姻相亲会,问他能看上哪个姑娘。 “格林格拉斯家族的二女儿阿斯托利亚如何呢?她和你很相配。”卢修斯笑着对儿子说。 一生要强好面子的卢修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看起来听话的、温谦儒雅的、完美无缺的儿子有一天会如此冷冰冰的对他说,“抱歉,父亲。我拒绝,因为我喜欢男人。” 这是卢修斯第一次从儿子嘴里听到"拒绝"这个单词。 还是当着许多宾客的面。 他把老爷子气坏了。 那场生日会最后闹得很不开心,尽管卢修斯已经尽量保全马尔福家族的体面克制自己的情绪,但他还是选择了一条无可挽回的道路。 “如果你不是和我在开玩笑,那就从这里滚出去,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他扶着蛇头手杖,居高临下看着儿子,同样冷冰冰说道。 话语一出,覆水难收。 德拉科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从容的理了理西服上的褶皱,大跨着步从门口离开,留下无数窃窃私语的宾客和没了主角的宴会现场。 在马尔福家的大门在德拉科身后重重关闭前,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回头看一眼父亲,他看见他依旧居高临下站在台子上,脸色铁青的看着自己。 这让他想起从童年到少年时代,无数个他没有达到卢修斯的完美要求时候,他的父亲也是这样居高临下看着他,然后毫不留情的将他丢进禁闭室,他拄着蛇头手杖站在高处,冷冷说道: “德拉科,要记住,你是一个马尔福。” 他隔着冰冷华丽的铁栏杆门注视着他愤怒的、几近失去体面的父亲,除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之外,他甚至还体会到了一种报复式的快感。 他什么都有了,他也什么都不怕了,他自由了。 自那之后,他就与父母断绝了联系,卢修斯停了他的经济资助,他也无所谓,反正他手中持有的专利和股份足以让他继续过上优渥舒适的生活,哪怕他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挥霍无度。 他一下子摘下那张戴在他脸上的完美面具。在离开父母的最初一段时间,他放纵得厉害,他辗转于风月场上猎艳寻欢,他抽烟买醉、到处挑战极限运动,他去滑雪、蹦极、潜水、极限跳伞 ——他从几千米的高空跳下,感受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而他向下坠落。 这又让他像个彻彻底底的离经叛道者了。 极限运动、口腹之欲、云雨欢爱,这些感官上的、激素上的刺激带给了他阈值极高的多巴胺,让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只是,他也实在谈不上快乐。 他很清醒,也很聪明,他知道这些永远都弥补不了他在精神上的空虚。 他开始腻歪一场又一场的猎艳寻欢与高空刺激,腻歪尼古丁和酒精带来的暂时麻痹。他这个人,纵欲也是真纵欲,清醒也是真清醒,他玩腻了风花雪夜的大少爷生活,于是毫无留恋的转身就走,他将那些记录了他荒诞生活的贵宾卡、极限运动装备锁紧仓库里,又开始过起了禁欲清冷的正常生活。 他也偶尔会放松自己享受欲望,毕竟他从来都不喜欢亏待自己,只是再不会像从前那样荒诞无稽。 莱蒙托就是他在戒断期的尾巴里谈的一场说不上恋爱的恋爱,哪怕是在他们感情最深的时候,他也从未真正交付过自己的真心。 他总是这样的冷淡,这样的清醒,他多情又薄情,风流又冷清,他有多招人爱,就有多招人恨。 莱蒙托在分手时曾恼羞成怒的讥讽他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他竟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因为他也实在,从未体会到过真心流露的感觉。 他总像一阵带雾的晚风,也许,他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 然后,他就遇上了哈利·波特,一个才刚刚成年的大男孩。 坦白说,德拉科一直都不曾真正将这个大男孩视作一个真正的男人,从他见到哈利的第一眼开始,他就知道这个男孩天真单纯又充满这个年纪的幼稚幻想,是个十足十的、被父母呵护着在阳光里长大的幸福小男孩,所以他才会叫他Cola boy,像是撩拨的昵称,又像是调侃和微微的嘲弄。 Cola boy,像糖浆汽水一样的男孩,带着噼里啪啦的碳酸气泡和甜滋滋、清清爽的味道,不论是谁见了他,都会喜欢他,喜欢他的开朗活泼,喜欢他的天真可爱。 德拉科当然也是喜欢的。 哪怕他其实更喜欢成熟稳重的成年人,但这样的一个大男孩,他也很难不被吸引。 他只是,只是没有料到他自己会陷得这么深。 在他们相识之初,德拉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哈利,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待感情是什么样的态度,因为他并不想去哄骗这个单纯的大男孩,更重要的是,他是将事实摆在他面前,让他自己知难而退。 但他似乎低估了这个男孩的决心、勇气和宽容,更重要的是,他低估了这个男孩的成熟。 他的成熟不是体现在他变得有多懂礼节,有多精通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虽然他的确是在教给男孩这些东西,而他也一直在学,而是体现在,他在学着怎样去爱他。 哪怕他自诩看透人性,哪怕他曾阅人无数,他也不曾遇见过有人愿意这样对他。 即使是他的父母也不曾如此。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就再也无法忽视自己的心动。 他甚至极为罕见的产生了一种迫切感和占有欲,这种久违又陌生的感觉甚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拥有这种感情时是什么时候了,他只是迷迷糊糊的记得,在自己还很小很小、还没有学会用克制自己的欲望获得更大的好处时,才会拥有这样冲动的迫切感和占有欲。 他记得那个时候,卢修斯总会给他一颗糖果让他保存许多天,如果他能忍受半个月不去碰它,卢修斯之后就会奖励他一大把糖果。 “我的儿子,学会控制和压抑自己的欲望是一个马尔福的必修课,这绝非因为我们不够贪婪,而是因为我们所谋求的更多。” 德拉科失败了许多次才学会了这门课,每次失败,卢修斯都会用更严厉的态度来训斥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告诉他,你要克制自己的欲望,你要用这一点点蝇头小利换取更大的利益。 终于有一天,他学会了这门课。他能极其克制的隐藏起自己的欲望,盘算着牺牲自己这时的欲望,能换来多少更大的欲望。他学得这样好,连他的父亲都被骗过去了,然后他终于盘算来了可以随意放纵的欲望,可当他拿到那一大把的糖果时,他突然又觉得索然无味了。 他突然觉得最初那颗被他迫不及待塞进嘴里的糖果才是最好吃的。 而现在,他开始在他的cola boy身上产生了这种感觉。 他不知道这对他来说究竟是好是坏,因为他从前也从未如此......如此的在意过一个人。 哪怕他觉得他的在意也谈不上真正的用情至深,他这样的人,谈何情深?怎算意重?但他的的确确是真的,对一个人心动了。 就在他发现了这一点后,他的心忽然颤抖了一下,继而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无措感。 他发现,他接受的二十多年的顶尖精英教育里,好像从来都没有教给他过,他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这个暑假结束得很快,霍格沃兹大学又恢复了往日学生来来往往的热闹模样。 哈利穿着整齐得体的西装站在走廊上,拿着纸稿的手心都在微微的冒汗。 “呼吸,呼吸,呼吸,不能紧张,说话要不紧不慢,不能被对方的思路打断......”罗恩一边深呼吸着,一边在嘴里小声嘀咕着,似乎这些碎碎念就一定能让他平静下来,然而很明显,这起到的只会是反作用,他越来越紧张了,甚至连脸上的雀斑都微微变色。 念叨着念叨着,他突然抱着头蹲下来哀嚎一声,“啊!我就不明白敏为什么选择去当主持人,就不能和我们一起参加辩护人么?我们三个一起配合得多好,还有谁能打得过我们啊!她怎么就抛弃我们了呢?” 哈利抬眸看了一眼他,刚想说什么,一抬眸就看见一个褐发的身影正抱着书大跨步走过来,他的眼角微微一抽,很有眼色的闭上了嘴。 于是蹲在地上的罗恩很快就被一个人的影子盖住了,接着是一声书本拍在头上不轻不重的脆响和罗恩的吃痛声,“罗恩·韦斯莱!比赛都快开始了!你这是在干吗!” “嗷——!敏!你不和我们一起组队也就算了,你居然还打我!”罗恩都快委屈死了,他一边捂着脑袋,一边用幽怨又可怜的眼神看着自家女朋友。 “和你一起?怎么,以后等你毕业了上庭我也要跟在你屁股后面一起去?然后法官问,小姐,你是来干什么的?我说尊敬的法官阁下,我是来给我害羞的、一遇到开庭就紧张得说不出话的男朋友撑场子的,你说这样好么?” 罗恩被她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半天,才悻悻低下头。 赫敏抬起手,用指尖指了指罗恩,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了句,“你真是呀!”紧接着,她的语气又突然软了下来,无奈又好笑的说道,“真是让我不省心......” 她拉住自己的小男友,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知道你很紧张,但我会一直在下面看着你的。罗恩,我相信你,因为你真的已经准备了很久,不是么?所以,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呀。” 刚才还一副萎靡慌张模样的红发男孩一下子就用力抱住了他的女孩,也顾不上会不会有别人看到,甚至都顾不上旁边还有一盏超大频率的电灯泡,答应的语气里都是满满的开心与感动。 于是在两个人走进礼堂时,罗恩一扫方才的模样,整个人显得开朗又自信,倒让一旁的哈利看得心情有些复杂。 他也有一些紧张,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模拟法庭的比赛,如果他们能在这次的比赛中崭露头角,他们就能有机会参加全英大学模拟法庭辩论赛,这对他们的学业和未来的发展,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处。 他在心底默默的叹了口气,虽然这只是第一场比赛,但他还是有些紧张,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有一点点羡慕......他不是没有告诉德拉科今天是他的比赛,可他觉得德拉科不会来,所以也没有认真的告诉他,只是在电话里随口提了那么一句,德拉科可能根本就没记住这件事。 不过,至少他穿的是德拉科为他挑选的衣服,这让他的心里稍稍感到了一些安慰,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理了理胸前的温莎结,然后和罗恩一起走向座位。 台下坐满了学生和老师,哈利往观众席上看了一眼,一下子就看到坐在最前排的斯内普。这位德高望重的教授身上的气质实在是太有压迫感,以至于……他后面空了一圈的座位也没学生敢坐,只有他的同事肯坐在他身边。 斯内普教授撑着下巴看向哈利,神情严肃不苟言笑,哈利被他看得内心一抖,笔帽都差点没拿稳掉在地上。 真是要命,就算是最高法院的大法官坐在台上他都不会这么害怕。 他赶紧低下头,看向手中的手稿,尝试专注于此刻的比赛。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