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魔戮仙凭谁免

    银龙呼啸，盘旋高处，术法引起的惊雷轰然坠下，魔兵阵中也出现了变化，为了躲避惊雷，阵营移动也出现了不同的混乱。

    诛黄昏站在山峰上，脚下万千缭绕，雷动天时，应龙师崩云古幡，卷动狂云，雷声轰隆不断，山下魔兵前行更快更乱。

    毕竟没人想被术士的战斗卷入。

    应龙师的术法不弱，武功，也绝非不堪。因此宵暗绝不可能落入平地陷入魔军包围，应龙师的术法纵然能够企及高处，却未必能够击中早有准备的宵暗。

    诛黄昏的视线，随着最前排的魔兵往前移动。

    这时候，地下出现了移动。

    魔世震荡并非罕见，而这震动，却并不是普通的灾害。地下的腾蛇一族忽然爆炸，魔兵猝不及防，一处又一处，早已准备好的腾蛇受宵暗控制，成为地底突然的一手。

    爆炸声掩盖了应龙师术法的强悍呼啸——虽然应龙师善于cao纵死者为傀儡，现场的死尸皆为凶岳疆朝的士兵，诛黄昏露出一丝微笑，想起了宵暗所说，令应龙师“心痛如死”的话来。

    眼下，向帝女精国发动进攻的魔兵完全乱了套。

    诛黄昏不由想起了许多年轻，他和宵暗第一次联手合作，琉璃山谷的一战。

    那时候他和宵暗都还没有到达修行的至高境界——背道而驰的愿望互相揭示之后，他们几乎默契的选择了不再见面、互相修行的道路。

    在道路的终点，再来决定胜负，胜者实现心愿，败者……彻底回归于胜者。

    他潜入凶岳疆朝，九次刺杀应龙师，是在那之前，随后，他以诛黄昏这个名字被称为凶岳疆朝第一剑客，事实上，这一切是为了不引货暗盟，而宵暗也经营着无能、轻浮、奢华的王族假面，做的十分成功。

    在宵暗需要两颗应龙混元后，他们终究还是在凶岳疆朝见面了。那时候，他创造的分体暮霜星，作为蛟龙一族，出现在胜弦主麾下，暮霜星的不暝幻眼，换了另一个名字，能够对抗应龙师驭使死灵的力量。

    这样一来，凶岳疆朝闻风而动，派人靠近了暮霜星。

    暮霜星按照他们的剧本，和那个间谍建立了关系——太成功了一些，暮霜星和那个玄衣剑客成为了情侣，花了六年时间，不知不觉，不知不觉，把他们希望应龙师相信的消息一点点渗透过去。

    直到应龙师彻底相信，这一场战争，他会依靠那个间谍和那些情报胜利，并且夺取无肠国后魍魉栈道的地气漩涡——

    就像现在一样。

    宵暗吐着血盘旋而上，应龙师追击而至，怒气令应龙师完全没有了疆主的狡猾克制，甚至没有注意到凶岳疆朝的魔兵之损失，超过了可怕的数字。

    诛黄昏的冷笑之中，宵暗瞬移到了应龙师身后。

    天地之间，无数血红之眸睁开，那正是不暝幻眼。一如当年琉璃山谷一战，暮霜星使用不暝幻眼反控应龙师，暗盟借此一度取得了战争优势。

    随后，间谍残忍的破坏了暮霜星的不暝幻眼，又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假装相救，带着暮霜星到了宵暗面前，趁机刺杀宵暗。

    宵暗也倒下了——在应龙师发现一切都如事先计划时，宵暗临死前最后一击，应龙师终于取出两颗应龙混元对抗，踏入了他们准备了八年的陷阱。

    诛黄昏的头顶，浓云以怪异的状态汇聚——殃云，他不无兴奋的凝视殃云，而在宵暗身边，应龙师摇晃了一下，返身一杖击去，逼开宵暗，立刻躲进护卫之中，人流包围之前，宵暗又一次瞬移半空。

    在这场战斗之中，宵暗陷入劣势之后一直没有瞬移，这正是他为了麻痹应龙师所使用的的伎俩——几乎在得手的那一瞬间，应龙师一声怒吼，明白了中计，逃入护卫之中。

    宵暗没有追击，因为殃云出现了。

    下一刻，他升入半空，身上流动结界，遮住了他的身影。

    战场被藏在底下的腾蛇爆炸弄得彻底混乱，单凭一个魔族就拖住元邪皇数万大军，殃云之中，一道缓缓而来的影子半空坠下，飞沙走石，阴气卷动战场，应龙师在心腹护卫下不断后退，环视四周，噗的吐出一口黑血。

    “快，快带疆主去治疗！”

    悲不闻的声音只有少数人听见，殒飞流和兄长飚刑飞折一人一侧，护卫周围，急急而退。

    这战场上，一道黑衣猎猎而动，轻飘飘落下。

    无数魔兵抬起头，被那道玄衣身影惊得惊叫起来。

    “诛黄昏！”

    “凶岳疆朝第一剑手！”

    “果然是他！快逃，真的是这个杀星！”

    “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三次了！”

    “快跑快跑啊！”

    单纯只是出现在这个战场上，就能令六军震剧，虽然有不少魔族同样能够飞入高空，此时此刻，却半点不敢靠近。无论是元邪皇，还是诛黄昏。

    黑衣猎猎，剑客抬起手腕，长剑反射雪亮寒光，印照一双鲜红的瞳眸。

    剑气纵横，诛黄昏一言不发，抢先攻去！

    这场战斗激荡天地之气，就算是早已离开了战场中心，宵暗也不免被地面的地气引动，呕出鲜血，浇在脚下石头上。

    他反手塞了两颗宝石，嚼碎之后吞下，术力暂时得到补充，伤势一时半会儿，只能忍痛——从高处观战，剑光万千，如同剑阵展开，一剑之力迅疾飞舞，攻向元邪皇。

    这一战，他所处高位视角，十分不利，但若要靠近，只怕就要和地上魔兵，无辜受害了。

    刹那之间，一道惊叫响起：“mama！”

    惊叫后半段变成了惨呼。

    宵暗下一刻纵身落入半空，原本所立之处，剑气摧毁，魔兵一人蒙面而至，下一刻一把长剑，贯穿了解影。

    宵暗目眦欲裂，捏碎宝石，喝到：“裂！”

    魔兵挥剑击散攻击，掷剑而来，宵暗方一闪躲过，下一刻，那魔兵一跃而起，竟然抱着他急速下坠，往山谷落去——这粉身碎骨之法，宵暗张开手臂，双拳击向魔兵太阳xue处，纵然那魔兵后仰躲避，这一下击中，轰鸣如雷，不得不松了手。

    宵暗以术士和结界立身，今日之后，当为魔世数一数二的术师，谁也不知他竟然熟于近身功夫，一摆脱魔兵，下一秒他探手入怀，捏破宝石，汲取术力，稳住身形，飞向高处。

    解影奄奄一息，宵暗抱起它，低下头，贴在它唇边。解影伸手抱住他的手臂，悄然一声：“mama……”松开了手。

    长久的静默之中，宵暗漠然站起身，抱住解影的尸身，从山崖上扔了下去。

    他不能把分体的线索留给魔兵查探。而他的心软，也仅仅在于分体还活着的时候，如今，殃云还没有散去，他要离开这里，保证诛黄昏死去之时，他身处绝对安全的位置。

    如此，他们才有下一步计划。

    忽然间，殃云之间，出现一只眼睛。

    宵暗在眼睛凝聚成型的前一秒迅速瞬移，下一刻，他毫无顾忌的捏碎了所有剩下的宝石，在浓烈到可怕的压力之下，抵达了早就定好的山洞。

    他坐在山洞里，心脏就要自行挣脱胸口，狂乱跳动！重伤的身体崩裂伤处，术法的残留创伤又灼烧他晕眩的神智，冷汗和后遗症一次又一次把他从晕眩和清醒边缘来回拉锯。

    轰然一声。

    宵暗不受控制的弯下腰，剧烈的震颤在脑海和身体里一次次回荡，他歪倒在泥沙之中，手指拼命抠挖泥土，这痛苦和任何一次都不相同，却是诛黄昏带着和元邪皇一战的经验，回归他的体内。

    恐怖的邪气和激烈的震荡久久不绝。

    诛黄昏的尸体半空坠落。

    但在那一刻，元邪皇看向远处，他并没有抓住逸去的痕迹，却发出了一声饱含趣味的冷笑声，缓缓落地。

    凶岳疆朝的魔兵受创之重，令行兵成为不可能之事，元邪皇固然可以抛弃受伤的魔兵，但他不能一魔完成所有战斗——至少此刻，还不能。

    他必须使用凶岳疆朝来制约魔世另外两个阵营，所以在凶岳疆朝请求修养的时候，他答应了下来。

    元邪皇回到了山洞之中，意外看到了狼狈的吊魂罪。

    “你受伤了。”元邪皇沉声道。

    “禀邪皇，吊魂罪无事。”

    话虽如此，吊魂罪很清楚，他并非无事，也并非此刻般坦然，虽然对方没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他败了，败在一个术士手上，却是不争的事实。

    “魔世竟然有如此高手，还是黄昏魔族，”元邪皇转身坐下：“伤了你的人，和今日的刺客，同是一人。”

    “什么？！”吊魂罪的惊讶是真的。

    元邪皇靠在石椅之上，静静的说：“凶岳疆朝的剑客，帝女精国的王子——这二者同为一人，黄昏魔族历史之久，如今散佚信息，难怪你不得而知。”

    “这……”

    “他以本皇为目标，当是帝女精国之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元邪皇一阵笑声，慢慢停下来：“吊魂罪，告诉本皇，你所知道的信息……或许，与本皇争夺地气的愚蠢之徒，正是此人。”

    “地气？”吊魂罪一顿，立刻明白了：“腾蛇之体，他用地气灌入腾蛇体内，暗藏地底，腾蛇善于地底行动，今日——邪皇，请听详情……”

    不知过了多久，宵暗从昏迷之中一阵阵干渴疼痛，惊醒过来。他怔怔坐在山洞里，凌乱的碎石，染红的沙土，他一阵阵晕眩，身体毫无力量，此时此刻，连用作后援的宝石也彻底用尽了。

    蓝月的光芒投射在山洞缝隙。

    一切都如同预料，顺利的进行，此时此刻，他迫近于死亡，死亡紧紧贴着他的心脏，而诛黄昏的战斗和死前那一瞬的疯狂和痛楚，更是像一把无形的剑刃，插在胸膛，无法拔除。

    于是他无力的靠在山洞口，喘息了片刻，闭上眼睛。蓝月降临，也就意味着，至少昏睡了七天。

    这七天里，魔世的情形如何，帝女精国如何，魔伶还活着吗？

    宵暗想到这里，浮起苦笑。

    他实在不该再去想死这回事，反正从一开始就是赌上了性命，诛杀元邪皇——这个目标比他预想的还要更加沉重可怕，而诛黄昏耗尽一切，只是让战斗拖延了有限的时间。

    虽然如此，这也不是他此刻应该担心的。

    宵暗斜了一眼发辫，解开头发，取下细小的、装饰的宝石，他所携带的宝石都有一定术法之力，这是黄昏魔族才能使用的魔力，仗着黄昏魔族这个已经灭绝的种族隐藏的诸多信息，他才能几次三番骗过魔世之人。

    把细小的宝石吞咽下去，宵暗等了一会儿，站起来，以黄昏入夜的秘术，潜入黑暗之中。

    无人看见他沿着山道缓缓往下走，只要不被光芒撞在身上，不和任何人接触，他从物理上就能够隐形，直到第一个察觉他的人叫破伪装。

    但这一路都很顺利，宵暗抵达山下。

    山下有两条道路，一条前往元邪皇阵营，一条前往落霞山。他左右都看了看，向元邪皇阵营走了半个时辰左右，魔兵出来打水，心有余悸的说起应龙师重伤暴怒，之前那一战的可怖之处。

    宵暗站在谁也看不见的河流边，安心的松了口气，他转身走向远处的石林之中，就如影子本身流入黑暗之中。

    诛黄昏睁开眼睛。

    他每一次从宵暗身体里出来，都是蓝月之夜，但这一次，却是因为这一切都太过黑暗，看起来和夜晚一样。

    宵暗一向就很虚弱，每次见面都很虚弱，一部分原因，是宵暗剥离出来的诛黄昏太过强大，一个魔族流失太多力量之后，总不会很好看。

    另一个原因，是他的伤势。

    “哟，醒了啊。”

    诛黄昏缓慢的活动手指，手指，手臂，脖子，双腿——像一个活过来的木偶，需要适应身体另一番状态。

    他不无意外的发现，这一次宵暗给了他最佳的身体状态，这也就意味着，宵暗做好了下一步的计划，诛杀元邪皇，毕其功于一役。

    诛黄昏坐了起来，宵暗递给他一杯水。

    “这里是南陵王府。”宵暗依然很虚弱，声音却没有什么变化，充满了某种喜悦的平和：“我发现一些，有意思的线索。”

    “嗯？”诛黄昏喝了口水：“……脸色真差。”

    “刚刚生过孩子，能指望多好。”宵暗找了张椅子，坐了下去：“元邪皇……对修罗国度和凶岳疆朝的态度，没有太大差别。”

    这是他们最早刺杀凶岳疆朝的阵营士兵和下级将官的目的。

    元邪皇在攻下了修罗帝国和凶岳疆朝之后，战事上并不亲自出马，阵线稳步推进，因此，揣度他的想法，观察他的态度，用刺杀之事引出情报，是宵暗的第一目标。

    事实证明，元邪皇对于手下，一视同仁的冷淡。

    修罗国度作为元邪皇千年以前，千年以后的基地，没有被特殊对待，避免损失。

    应龙师作为眼下最为有力的大将，直到死亡前一刻，元邪皇也没有为了之前的事情做出援助或者安抚。

    “这说明什么？”诛黄昏问。

    “记得我们之前查过，修罗帝国之中没有畸眼族的战士——错了，有一个。在你和元邪皇战斗时，他察觉了我的踪迹，跟了过来，身手在三尊之上。”

    宵暗的笑容阴沉了一瞬，他有些气喘，转过去咳嗽了一声，才道：“我本来也认为，元邪皇未必没有亲族之情，现在看来，畸眼族并不是被他无意排除在外，而是有意排除——为了不受损失。”

    诛黄昏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你想去畸眼族。”

    宵暗点了点头：“现在畸眼族的实力，我想不会比腾蛇更难缠了。”

    “然后？”诛黄昏问：“诛杀畸眼族？”

    “我会沿路放出信号，引他来找我们。”宵暗道：“攻其必救。正面战斗不是他的对手，利用畸眼族族人，逼他左右奔波，削弱他魔气和功体，然后……以你我最强的力量，制造自爆——”

    诛黄昏沉默了一下。

    他意识到宵暗隐瞒了一些消息，而且是关键的消息，他不怕听到太坏的消息，毕竟，比起一个人族的灵魂，魔族更能直面那些让他们痛苦的东西，不太爱矫情，不喜欢弯弯绕绕，曲曲折折。

    “魔伶还活着么？”

    诛黄昏听见宵暗笑了声。

    “活着，”宵暗保守又谨慎的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快一点决定了。”

    “运气好的话，这是最划算的自爆。”宵暗笑得有点神经质：“如果我们一波带走元邪皇——听我说，在人质身上用地气制造爆炸，我体内的术力和剧毒，你体内的凤凰真炎，我们都算得上物尽其用。”

    “帝女精国如何？”

    宵暗停了下来，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就变成了那个冷静、可靠、对魔无情的宵暗。

    “灭国了。”

    诛黄昏许久没动。

    “元邪皇加快了攻势——魔伶和少部分人马还在抵抗，帝女精国子民……被下令一个不留。”宵暗稳定、冷漠、单纯陈述事实：“东都消失了。”

    诛黄昏低下了头，他并不打算哀嚎几声，但脑海之中，突突的声音猛地响了起来，好像有东西用力敲动外面坚硬的骨头。

    “决定了么？”宵暗问。

    诛黄昏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艳丽的笑，这个笑在黑暗里闪烁着残忍和决绝。

    “好，开始吧。”

    宵暗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