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重提

    魔不擅长克制欲望，不过宵暗一直是个很以克制为傲的魔。

    他在山崖绕了一圈，天空的妖魔海彻底驱逐了他的杂念，让他心如止水，只剩下一种熟悉的感觉：掌控的自信。

    山风猎猎，宵暗咬破了食指，一滴血顺着摇摇欲坠的妖风，落向了山底。像是一颗石子落在了湖泊，术法的光芒从山谷下荡出无数涟漪。宵暗微微一哂，和他猜的不错，是埋在宗山之下的异物破坏了这里的地气流动。

    但他知道西既明绝非把他困在这里就够满意，也许是为了钓修罗国度——不过戮世摩罗大概是不会上当的。

    宵暗凝视天空半晌，慢慢在袖子里拈了法决，一道强光冲向天空，随即熄灭。

    他转身回到了山上的屋子，蓝月期很快就要结束，他要加快除仪的过程——迎面而来的是羞恼的微微，嘭的一声用力关上了门。

    “爹！”烛微微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蓝月期快过了，”宵暗不知不觉拿出了家长的架子：“试卷做完了？”烛微微心虚的转过头：“我练了剑，作业……作业快写完了。”

    多么明显的谎言啊，不过宵暗打算离开宗山了，也不追究他，道：“你去收拾一番吧，过了今天，我们就去西山鸾族。”烛微微愣了一下：“还去？”

    “上次的除仪有些不足，还是要去一次。”宵暗看向屋子里，略一低头，道：“剩下这点时间别再出去，山下埋了法期，能帮其他术士通过结界——只要你不下去，他们就上不来。”

    烛微微没有底气的应了一声，朝另一处屋子去了。宵暗不由转过头：“你……”

    不知为什么微微会如此消沉，总不会俏如来和他吵了一架。

    宵暗了解俏如来，那个人是不会狠狠说话，或是刺伤别人的。哪怕是微微，不对，正因为是微微，他们才不会有什么好争执的。

    推门进去的时候，宵暗愣住了。

    屋子里一团糟糕，俏如来正在收拾，看见他回来，微微歉然的说：“一不小心……”

    “诛魔之利？”宵暗一怔，又反应过来：“是斩龙印……”

    俏如来带过了这个话题，轻描淡写，道：“王爷，是否要离开此地？”

    宵暗点了点头，不禁看向旁边的东西，实在没有多少行李，他会把烛微微带进结界，等到除仪之后再放出来——这一路，只怕不会安稳。

    没什么需要收拾了，宵暗走到角落里，酒坛还剩了不多的酒，他倒在了碗里，转过去看俏如来。

    俏如来微微垂下了目光，捻动佛珠。

    为何会没来由觉得慌乱，宵暗不得而知，他看了一会儿，低声道：“多谢你一路陪我。”

    俏如来安然道：“王爷言重了，你我不必如此客气。”宵暗干干笑了一声，道：“微微是不是说了什么失礼的话，那孩子总是……魔都是这样，斩龙印，我都忘了他还是烛龙血脉……”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去，俏如来沉默了一会儿，闭上眼睛：“他问我何时离去，我说这取决于王爷。”宵暗微微晕眩了一下，叹道：“他还是太小了，不知道分寸。”这句话充满了怜爱而生的宠溺，俏如来不置可否，他以为烛微微来，不是因为小，而是直觉使然。

    烛微微回到屋子里，心跳还是很快，他甚至一时间没看到缩在角落里的赤影。

    赤影受了很重的伤，血顺着袖子流淌下来，烛微微一怔，立刻想到了爹亲说的话，他只这么一想，忍住了，说：“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坐在墙角边，赤影咬着一块rou干：“你不知道进来有多难。小主子，我可是从地下钻进来的。”

    “那就别进来，要是我爹见到了你……”

    “哈，那你现在叫一声，他就知道了。”赤影挑衅的说：“他现在还忙着和俏如来眉来眼去，未必顾得上你，再说了，凶岳疆朝四皇子不也混进来了……可不是好相与的。小主子，你能不能活着，那还不一定呢！”

    烛微微心里一片冷淡，甚至有点好笑：“哦，那你是想要我跟你走了？”赤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又暗了下去：“不行，现在我没办法带你出去了。”

    原来她真的打算骗他走。烛微微不耐烦的想，好端端的，怎么当了诱拐犯，但他确实不愿意大喊一声。

    冥冥之中，他是知道的，爹亲不会放过赤影。

    “你听我说，”赤影忽然柔声道：“你就不想知道，当年的你爹，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吗？凶岳疆朝对他忌惮无比，帝女精国更是将他视作南面的障壁，而你是他的儿子，却什么也不知道。”

    烛微微淡淡道：“我不想知道。”

    赤影僵硬的笑了一下，道：“可我快要死了，你就当成全我，听完再走好不好。”她的嘴唇很白，烛微微实在不明白，都快死了还要想着法子骗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点了点头。

    赤影重重靠在旁边墙壁上，声音变得干涩：“南陵王宵暗，是最后的黄昏魔族。据说他这一族人与异族成亲，无论男女都能生下返古血脉，但南陵王精通术法，又有帝女精国的军队……寻常人要靠近他谈何容易。”

    虽然烛微微心里知道，但还是忍不住道：“这叫什么厉害？”

    “自然是厉害的，黄昏魔族存在魔界多少年，人人都知道这一族人珍贵，越是珍贵，越是稀少……”赤影重重咳嗽了一声，捂住胸口流血处：“但邪皇重现于世，帝女精国执意与邪皇为敌，螳臂当车，毁于一役……再金贵的王子，也是邪皇的囊中之物……听说他被术法所迷，才和邪皇立下契约……”

    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剑尖微微颤抖，落在赤影颈边，赤影仰起头，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是啊，微微，你猜他为何给你起了这样柔弱的名字呢？也许他根本不愿意看你长大，情愿你一直这样弱小，失去烛龙的本性……”

    烛微微握紧了剑柄，怎么也刺不下去，他没有杀过人，却有了杀人之心。

    “跟我去畸眼族，”赤影柔声道：“你根本不了解邪皇，只有他才是你的亲人，我们才是你的亲人。只要你去了，就会明白，你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这么弱小，困惑，对别人委曲求全……”

    烛微微闭上眼睛，他的手还是在颤抖，许久之后，剑尖慢慢垂了下来；“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