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回声

    南陵王－2

    南陵王府在帝女精国靠近沉沦海的山脉附近，兵家必争之地，三国都在沉沦海驻有重兵。自从帝鬼攻伐人世，事情渐渐荒腔走板乱了调，首先是修罗帝国在人世遭遇大败，不得已调走了三尊前往人世，不久之后代表暗盟防御的南陵王一脉又因有意参加掌国公主的招婚，暂时卸下防守的责任前往东都。

    “这说不通，奇怪，太奇怪了……”

    “哪里说不通？”

    “史艳文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闻言，火堆边的史艳文抬起头，好脾气的说：“艳文不知，还请策君为艳文解惑。”

    公子开明跳来跳去，走来走去，荒野里的泥沙被他踩得沙沙响。期间烤的风鸡滴油呲呲，史艳文建议他不如先补充食物，恢复体力，换来了一句“林背是魔哎你自己吃不要挂掉了”的不耐烦的拒绝，让策君如此烦恼的人，史艳文听说的不多，只知道那个魔代表暗盟，属于帝女精国的贵族，一向负责驻守沉沦海北段。

    那么，让策君烦恼的也就是沉沦海附近情势变动了。

    史艳文从前统兵多年，一想便知，若是暗盟调走了驻守之人，修罗帝国一下子压力骤增。而对方如此或许也是因为修罗帝国调走了三尊，他苦笑了一声，策君突然停下来，仰天长啸：“苍天啊——”

    “死孔雀臭孔雀一定是想坑林背——”

    虽然不知道到底如何坑他，策君抓住重点的本事多年历练当下决定这个坑别人跳可以，他是绝对不会跑到东都傻乎乎的跳下去的。

    “俏如来在东都不知混得如何？再慢一点出发他的清白本策君可不能保证了——啊，说不定我们还是慢一点出更好吧。”

    “策君慎言，”史艳文闻言苦笑：“自然是越快去东都越好。”

    公子开明对前任帝君有着很深的感情。

    帝鬼，一个对他十分信任并且给与他充分空间的帝君，在修罗国度这个全凭武力争夺和镇压的国度，帝鬼毫无疑问是麾下将领都喜欢的那一类领导，从而使得修罗国度对于公子开明来说更好运用和预测。

    尽管如此，当地面上的新人类帝君开始干一些乱七八糟却又意外有用的——比如将人类送入魔世补充兵源这种那种糟糕事，公子开明对于地面上的同僚的安危稍稍可以放松，对于人类的担忧却又不免增加不少。

    于是他打算尽快送回俏如来，俏如来加上随机附赠的史艳文。毕竟谁有墨狂，谁能驾驭墨狂，才能尽快结束人世的战争。

    另一方面，南陵王离开沉沦海边缘是十分危险的预兆——公子开明很快就意识到，出于一贯的警惕和狡猾，宵暗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除非这种离开就如同琉璃山谷一役所发生的一切，是一个针对某些人的圈套。

    比如他。

    可是，为什么针对他——公子开明立刻想到，一旦他完蛋，眼下空虚的修罗帝国很快就会被凶岳疆朝按着打，人族帝君再努力只怕也压不住急于回援抗击的三尊和网中人，到时候网中人一定会选择立刻抢夺鬼玺，成为新任的帝君。

    公子开明陷入了对前任上司无限缅怀之中，看，换一个上司多麻烦啊，虽然他是个魔际交往一点也没问题的社交牛啤策君，这也挡不住三天两头换上司啊——为此头疼的公子开明一边唤来木鸢，一边飞往东都，同时又叮嘱史艳文有关于东都的种种。

    “一旦网中人抢夺鬼玺，新任帝君恐怕就……修罗国度也会回防魔世，人界和魔世的战争一时之间，难以维持下去。这便是孤的打算。”

    在东都最热闹的街上，一处看起来颇为不俗的小楼，南陵王依窗而坐，意态悠闲，他换下了往常常穿的大氅，换了轻便柔软的织衣，对坐之人薄纱蒙面，端雅雍容，一杯淡茶幽幽印出薄纱之上未曾遮住的清明之谋。

    “只为如此么，你离开南陵，前来东都，这可不是寻常的你了。”

    宵暗笑了一声，心情甚好：“不是猜测孤的婚事，就是猜测孤的用意。孤实不愿魔伶和一个人族婚配，但她若是执意如此，旁人劝了也是无用。”

    胜弦主叹息一声，心情也很复杂。

    帝女精国的掌国公主，属意一个人类，帝女精国上上下下都在反对，但魔伶一意孤行，甚至暗暗托她帮忙——而帝女精国与长琴一脉向来有些古旧之宜，她不能太过明确的回绝此事。

    宵暗又提起一些若有似无的消息，无非是凶岳疆朝内部变动，尤其四皇子的动向。这几年来，凶岳疆朝内部越发稳定，对于唯一仅存的儿子，一时半会儿应龙师似乎也无心做些什么了。

    外面一阵翼鸟嘶鸣，宵暗回过神来，桌上的茶水还未动过。

    走廊上，一缕微弱的气息飘入屋中，预示着另一个人已经前来催促。

    宵暗眼睛微微一动，又看向窗外：“胜弦主，广野山尽在孤掌控之中，此事一了，孤便会回返南陵。毕竟只有南陵才是孤镇守职责所在，东都之地，还要您多看顾魔伶了。”

    “无妨。”

    南陵王的车驾轻车简从进入东都的清晨，魔伶公主还不得而知，在那之后很快兄妹二人之间的争执闹得沸沸扬扬。尽管帝女精国的许多老臣还在期望掌国公主能为国家大计考虑，与其兄南陵王完婚，然而兄妹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仿佛成亲当晚就会分出生死胜负。

    “他就是为气我来的！”

    魔伶公主无意之间的怒气冲冲之语，恰好猜中了真相。挑在这样特别的时候进入东都，南陵王本来的打算是引来策君，逼迫修罗帝国回撤魔世，但策君过于狡猾，那么退而求其次的与一向不合的meimei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亦无不可。

    比如，多多“关切”魔伶极其在意的人族驸马。

    这个念头还没有付诸实现，在过去的青乌白鹤楼荒废的花园石桌上小憩的人族青年，就闯入了宵暗本无期待的眼睛。

    俏如来，魔伶苦苦迷恋追求的人族，一个沉静温柔的人族。若只是沉静温柔就好了。

    魔族大爱大恨，狂喜狂怒，尽管魔伶并非逊色，却看不透人族心中满脑子想的都是责任、义务、人世的局面和危机，心如火狱，而在这种情况下，宵暗只能为meimei叹息一声——俏如来留在魔世，只有痛苦，魔伶想象之中的恩爱缠绵的生活，慢慢软化驸马的固执，只是一种妄想。

    他同情俏如来——同情，但，也仅仅是同情。

    直到俏如来发现了南陵王真正的秘密之前，宵暗的心脏依然在为看不见的秘密而跳动，为了人类终于报复将他拉到这个世界的命运而隐秘的期待和欢喜。他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那个目标，结界完成之后，魔世将与其他世界永远相隔。

    对于这一切之后，宵暗暂时没有想过如何。

    魔世之民热衷争斗和战争，并非提供了什么条件，就能抹去这些。为了顺应本性，魔族挑衅、战斗、争夺、死亡，在灰烬和烈焰里，在石头的阴影和悬崖的岩浆里出生，周而复始，这个世界的热闹和静寂残酷得让他不愿去想。

    他站在一个更高的序列里——凭借贵族的身份，凭借修行至高处的术法，凭借对魔世的掌握和了解，凭借长久以来的小心谨慎和种种准备，凭借战战兢兢和长久以来的经营，免于弱小、魅魔天性、功法弱点，甚至政治风波可能会带来的种种险恶之境。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个人族不情愿的留在魔族是什么滋味。

    天平渐渐倾倒。

    宵暗不得不送走俏如来，哪怕那时候他已经感觉到另一种和魔伶相差无几的欲望开始燃烧——紧紧握住自己喜欢的人，让这个人永远陪伴自己，永远留在身边，那炽烈的欲望燃烧着五光十色的幻梦，低声对他说——如果拥有至上的力量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拥有这力量又有什么用？

    你只要什么也不做，就能留下他。很快结界会封闭，他会永远留在魔世。而人世的魔兵没有兵力补充，也会一败涂地。

    为什么不？

    力量就是权力。强大就能生存。

    生存就是不断掠夺，不断毁灭，不断在生死之间轮转。

    战争，死亡，力量，执念……这些都是魔世不成文的法则，沉沦海之中无神智的魔本能会攻击靠近的魔，进食，吞噬，死去。

    他拥有几近魔世顶端的术法和剑术，魔世的珍奇异宝不知凡几，却不能得到一个人，一个能让他稍解焦渴之人，那个声音哀怨的说，难道接下来的百年千年，也要一直这般，在这个环顾左右都是魔的地方生活吗？

    宵暗聆听深心之处心魔低低喃语，那是不甘恢复沉寂的声音，是长久以来修行压制下去、如今浮上来的念头。

    他唯有掐死这样的念头。

    “我是人，不是魔，人不做这种事。”他对那声音怀着一丝苦涩的柔和回应道：“人不靠践踏另一个人来得到爱。爱是更珍贵，也更娇弱的东西，得到是幸，得不到也算不上大事。”

    “魔因强大而傲慢，而人，为了一直不曾为魔而傲慢。”

    牢房之中，深深的回声似从深渊卷着风回旋，空洞的涌上了地牢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