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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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那两只可怜的野山鸡收到了三个小萝卜头的热烈好评。 截止今日,正好是旅途的第七天。桑奇黎的商道近在眼前,顺利的话,大概第二天中午的时间就能到达雨林边缘的驿站。 不出意外,今晚是和这群小萝卜头相处的最后一夜,因此他们格外的黏人。这群孩子也比我想象中要更敏感一些,明明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却能察觉出即将离别的味道。 好在小孩子再怎么精力充沛也是有生物钟的,我再三确认了一遍三个小鬼都睡着了后,蹑手蹑脚地掩好防风布,拉紧绳子后,往驻扎的篝火处走去。 靴底踩在柔软的泥地上几乎发不出什么声响,然而结罗和莱米仍然是敏锐地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朝我的方向锁来。 “老师。”结罗笑眯眯地朝我扬了扬手。 莱米面色如常地抬手解开他系于领口的斗篷,另一只手仍然点着地图低声与结罗说些什么。他将防水的披风随意地摊在地上,随后抬眼看我,言简意赅:“坐。” 我连忙摇头:“不用,我……” 他这样实在是让人羞愧得脸热,我明明是我们之中最年长的那个——加之现在我还套着一层长姐的身份,结果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反而被处处迁就。 拒绝的话没能说完,结罗便伸手将我拉了过去。他的手指仅仅只是轻轻搭在我的双肩,我却感受到了一种不容拒绝的压力,只好顺着他的力道坐下。 他顺手也将他的外套罩上我的肩膀,善解人意得让我在心里留下了羞愧的眼泪:“雨林夜晚的温差比较大,露水也重。老师是人类,要是着凉生病的话,接下来的路程会有些辛苦。” 与他们相对比,人类真的是羸弱得可怕。 我苦笑着拢好肩上的外套,低下头去看那张摊开在木桩上的兽皮地图。莱米瞥见我坐下,垂着眼把地图挪到了我的眼前,原本压低的声音也扬高些许,方便我听得清楚。 “眼下快到桑奇黎的雨季,做坏一点的打算,明天要是没有商队愿意捎上我们,徒步沿着商道到主城区至少要再花上十天。”他用食指在桑奇黎的版图边缘画了个圈。 莱米说完顿了一下,见我抿着唇点头,才继续道:“要是运气好能蹭到商队的便车就更快,四天或者五天。落脚后等桑奇黎的雨季过去,攒钱乘飞兽艇前往冯恩格里。” 最cao心的无疑还是钱的事,衣食住行,大事小事,一切都离不开钱。我撑着脸在心底里计算目前余下的银时,直勾勾地盯着篝火发呆。 橘黄色的火苗映在瞳孔里跳动,盯久了晃眼,我揉眼时困意也跟着慢腾腾地升了起来。这几天湿热的雨林气候我也并不是特别适应,身体疲惫得厉害。 不行……还要守夜。我强撑着打起精神用力地拍了拍脸颊,正好被往篝火堆里添加细草绒的结罗撞见。 “没关系,这里交给我和莱米就行了。”他向来活泼的声音在夜晚的虫鸣声中显出一种奇妙的温和,“老师可以先睡一会儿。” 他曲腿坐到了我的身边陪我,就像是那个我第一次在密林里过夜的第一晚那般。 结罗知晓我对过分依赖他们俩的事感到不适,于是笑着说出了我不知如何拒绝的提议:“我晚些会叫醒老师来换班的。” 莫名的安心感涌上心头,困意随着他放轻的声音越来越重,我靠着树干缓缓闭上眼,不忘跟他强调:“那你记得一定要叫我哦……” …… ………… 新鲜添加的草绒被火舌舔过,迅速地燃烧起来,散发出类似于棉布被点燃的焦烟味。 结罗忽而感到肩膀一沉,侧目过去,是她睡着后不知不觉靠了过来。他的老师有太多在意的事情,因而即使是在睡梦中都无意识地皱眉。 长刀伸臂揽过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穿过女性柔软的膝下,将她打横抱起,随后轻拿轻放地让她以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睡在隔绝草皮与泥地的斗篷上。 “为什么刚才不告诉她?” 坐在横向伸出的粗壮树枝上的短弓薮猫般灵巧地落地,踩在枯枝上也不会发出多大的声音:“告诉她,在她来之前,我们在聊些什么。” “老师的状态目前不太合适。”结罗摇摇头,答案其实彼此心知肚明,然而他还是平淡地解释道,“再加上这件事就连我们也还没有彻底弄清楚。” 莱米自然也看到了她颦蹙的神情。短弓冷淡地别开视线,回到刚才的话题:“你说的没错……这件事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不合常理。” “追杀停在我们出城那天,再也没有任何动静。要知道倒卖有归属的人形说到底是违反康特维特和平条例的事情,红牙不可能放过知情的活口。” 莱米敛下眼睑抖去落在身上的夜露——他刚才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一段时间,就是去检查沿路故意做的踪迹陷阱。 人形粉金色的血液在放眼过去都是闷绿的雨林里十分显眼,然而那个刻意漏了破绽的简易陷阱里没有任何人为破坏的痕迹。 血珠被一些弱小的食脉生物饥渴舔舐,他顺着拖痕,只看到了一只惊慌失措的雨林鳄龟,嗅见他脉血的气息后,四肢并用飞快地爬走了。 劳伦死得安静并不蹊跷,费里德这个姓氏在因缇丝算得上响亮,他的叔父一定会竭力隐瞒他的死。但同样的,费里德子爵一定会不留余力地为侄子复仇。 现在追杀戛然而止,只能说明,有更重要的——比血亲之死还要严重的事绊住了费里德子爵。 莱米低声地把自己的猜想如实说给从刚刚开始就在沉默的长刀。 但是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呢?对于靠倒卖人形赚取暴利的红牙来说…… 一滴露水从叶片上滴落,掉在莱米悄悄拆下绷带透气、裸露在外的脖颈。醍醐灌顶的凉意窜上神经末梢,他猛然醒过神来。 “货物。”长刀与他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心底里的那个猜想。 然而莱米又很快地摇头:“不对。但是……没有可能才对。” “用于关押人形的仓库是单向出入的地下密室,哪怕持有钥匙,出口的方向也有负责确认的守卫。不能发挥本体能力的人形不过也就是一群稍微强壮一点的生物罢了。” 短弓褐绿的瞳孔被夜色衬得幽暗,他微微一哂,语气里的讽意不知是在针对人类还是自己:“更何况,那晚我们连夜离开因缇丝,我作为唯一的知情者都没空去打开笼子,他们怎么可能有机会逃出去。” 再麻木的神经仍然会被这类话题勾动,莱米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掌,然后用力握紧。他意有所指朝长刀的方向睨了一眼:“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她的手心太柔软了,也没什么陈年的茧子,只有这几天磨出来的水泡。持刀的器育师可不会拥有这种手。”然而拥有这双手的人类女人现在也暂时成为了他的指导者。 结罗毫不避讳短弓的视线,他一手撑着腮,盘起腿坐在草地上,望着她缠着绑带的右手失笑:“毕竟就像你说的那样,老师确实是粗活也没怎么干过的大小姐。” 莱米烦闷地捏着偏长的前发,往上吹了一口气:“如果真的是家族里私自出逃的小姐,有你这样子的人形才是最奇怪的。” 你比看起来要难驾驭太多。短弓冷淡地在心里补充。 蓝眼的长刀弯着眼睛笑起来:“是吗——我不太清楚,但如果像你说的这样,倘若哪天我会因为这个原因被老师抛弃,我也毫无怨言。” 这话接得完全出乎莱米的所有预想,他不由得皱眉:“喂,你……” 想追问,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结罗轻描淡写地用另一个问题堵住了他: “你既然已经决定到时候要借着老师的身份自由地离开,为什么还要在意这种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