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古神孟女
混沌宇宙,天地连接孕育万物,最先诞生出一团清气。 这清气初始是风,遇水成雨,后又化雾,游荡人间。 时光流转,不知过了多久。 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女娲娘娘补天造人。 三界初开,诞生人、神、怪。 唯有雾气无形,游荡人间。 后,上古大战,诸神陨落,浩劫临凡。 大地之上尸骸成山,血流成河,人人易子而食。 雾气吸收苦厄欲念,成为一团黑气。 不知过了多少年,秩序初成,又毁于战乱。 旷野荒凉,百里千里,魂灵飘浮无边无际。黑气开始以魂灵为食,可魂灵无穷,就连祂也吃不尽。 黑气逐渐凝实,成了丝丝缕缕墨色欲滴的黑雾。 一日,黑雾遇见尚有一口气的人,祂飘在人的身边等着吃马上要飘出来的魂灵。 这人却突然开口。 她请求黑雾吞掉自己的尸体,她不想被人分食。 她还没死,黑雾可以救她。 她却摇头,只说自己是被抛弃的人,不想活,也活不下去了。 她说她叫孟,她的男人有许多女人和孩子,她曾是他最宠爱的那个。 但她也没能为他生一个儿子。 逃亡的路上,人比粮贱。 男人用她换了个女孩,希望对方能生个儿子。她被换走,无论是做粮食还是做女人都不重要,她决心为男人守贞,于是她跳入河中,欲结束自己的生命。 河水干枯,她没能淹死自己,也爬不起来,遂随波逐流,等死了。 黑雾觉得可笑,万物生灵修仙修道先修人身,而她生而为人,如此轻率就放弃了如此珍贵的、做为人的资格。 男人是什么?为什么被男人抛弃就要放弃做人?儿子又是什么东西?什么叫做守贞? 黑雾第一次产生除了吃以外的复杂情绪,祂无法表述身体内的愤慨,也不知这情绪从何而来。郁气指向万念俱灰骨瘦如柴的孟,也指向她口中的男人。 黑雾无声的吞噬了孟,这是黑雾第一次食人rou体。 祂吃了孟,化作她的模样,成为了她。 为了寻找心中的疑惑,变成孟的黑雾一边吃死去魂灵一边寻找抛弃她的男人。 这一路,祂吃了数不胜数的七情六欲、灵魂、还有人。 在数不清的男人中,祂终于吃到抛弃孟的那个。 祂还没有解决心中的疑惑男人就死了。 他死在了买来的女孩手里,在他又一次想把她交易时。 祂吃掉了他,变成了他,与她走了一段路。 这女孩说自己叫姒,姒是祂见过最有生气儿的人类。她说不想再过这样被当做物品的日子,她说凭什么女人与牲畜同价,凭什么世间权柄话语掌握在男人手中。 祂吐出一把不知什么时候吃掉的破铁剑,姒拿着剑,杀了数不清的人。 姒杀人,祂就一一吃掉。 后来,姒杀的人越来越多,穿的衣服吃的食物越来越好,也有更多的人对姒敬重的行礼。 祂一点点看着姒长大,从杀死男人后颤抖的手臂,到战场上面无表情的屠戮百人。 祂以为姒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祂听到姒说—— “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他说过只要我一人。” “我辅佐他也是好的。” “谁让我爱他。” “我信他说是最后一次。” “还能怎么办,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他。” 祂看到了姒鬓角的花、头上的簪子、铠甲下的软绸。 一步一步,顺理成章的,姒再也拿不起剑,挽不了弓。她远离让她的灵魂熠熠生辉的营帐,丢失可在万人中取敌首级的弓马,她被拘在男人口中安全尊容地方,在逐鹿场里失去自己的名,史书上再也不会记录她的豪言壮志。 她在日复一日的争风吃醋里磨灭了曾经耀目的生气儿。 姒的刀与铠甲都被男人收起,他说这是危险的,姒是他的女人,是连指甲都要用南海珍珠磨成粉,掺杂百余种药材养护的宝物,他担心刀剑无眼会伤到他的宝物,于是传世名剑被束之高阁。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姒布满老茧的手嫩如青葱,肌rou紧实的臂膀也瘦削羸弱。 祂不知姒是否会怀念那一柄因她而被奉为绝世名剑的破铁剑,不知她是否会怀念枕戈待旦的日子。 祂没有东西人心的法力,祂只能看见,姒放弃做人的那天,那炳闻名天下又销声匿迹的破铁剑上沾了一线红,原来它还是那么锋利。 姒握着她的剑,穿着血红的绫罗软绸,在宫墙最高处朝着她来的方向跌落,这最高处,是她的男人为其他美人铸的高台。 祂站在姒的魂灵旁边,与她一起看着男人跑得繁重庄严的锦袍狼狈脱落,他抱着面目全非的姒如囚鸟泣血,悲恸欲绝。 男人在哭,姒也在哭,哭了又笑,笑笑哭哭,她破碎的灵魂摇摇欲坠。 祂将她的灵魂加固,免得她下一秒就散了。 这种畅快,祂很久没有看到了。上一次还是在姒杀了要将她交易的男人时。 可是。 祂如何都想不通,用自绝的方式去报复一个本来该死的男人,看着他哭一哭,就叫做报复了吗? 为什么不杀了他?就像她曾经做的那样。 祂以为姒接下来还有其他手段,可直到姒魂魄消散,她说这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祂不得不吃掉她,姒也没有更多作为。 最好的报复?报复了什么? 祂在这里停留了许久。 看着男人每日借酒消愁,醉后随便抓过女人交媾,醒来继续喝酒,醉后依旧如此。后来,男人开始寻找更多女人,与姒相像的女人。 这些女人在他身边或长或短,不时有新人进,也时常有尸体出。祂吃了许多新魂,也有不少是像姒的女人的。 祂也听过人聊,说什么大王对先后痴心一片,是百年难遇的好男人。 什么是好男人?死了妻子后每天寻欢作乐,美人在怀美酒不断,这就是好男人了吗? 祂不想看了,祂最近太忙。忙着建邺城,给这人间挤满的魂魄开辟一个新地方,祂体内要装不下了。 偶尔抽空来一趟,听说男人为一个女人遣散了后宫。 祂去看,床帏里和男人缠绵的女人,有着一张和姒相像却又不同的脸。 姒英英爽朗,她则妩媚妖娆。 她叫妫,祂时常来看她。 她最长时间是一个人发呆,望着中门,等男人来。 她与人说话总会让人红了脸,她自己也是,不到两句话就先红了脸,低下头去声若细蚊,耳珠都似滴血。 她胆子很小,在男人身边时像一株菟丝花,柔柔的盘绕着,好像眼前的人就是她的天。 她也很爱哭,她一哭,男人什么都答应她。 答应她罢黜六宫、答应她不理朝政、答应她册封皇后、答应她将姒的尸骨从帝陵中迁走曝尸荒野,任野狗啃食乌鸦叼啄。 祂想到姒,想到姒千辛万苦得来又送人的一切;想到她放弃做人那天的一切事,想到男人的哭声;想到新魂又哭又笑的畅快。 这就是你的报复? 祂从心底里涌出厌恶的情绪。 祂成为风、成为雾,做过女人,也当过男人。 在祂还是一团清气的时候,世间并没有男人女人之分。 悲悯、野心、良善、虚伪、宽容、恶劣…… 种种情绪构成人,完整的人。 百年千年,人类有了制度,便成为男人女人。 男人掌握力量,拥有野心,狡诈贪婪、擅长谎言伪装,自私且善变,也更容易失去做人的底线。 女人被掌握力量的男人规训,成为以柔弱、温驯、羞耻为荣,以野心、力量、自由为耻,她们被面目全非的男人们圈养,给她们划分三六九等,成为强者附属品。她们在压迫中自我规训,帮助掌握权柄的男人打压同类,只记得自己是女人,忘记了自己也是人。 作为女人时祂被世人责骂苛待,作为男人时又被世间宽容优待。 当男人很容易,只要生下来就有存活的权利。当女人很难,还在母胎里的婴孩,只要被鉴定为女就成为她们必死的原罪,一辈子的耻辱。 可是为什么?可是凭什么! 这一刻,祂舍去女人或男人的躯壳,长出新的四肢容貌,祂自己的容貌。 新的身体比男性更健壮灵活,容貌却是典型的女性面孔。 祂食孟身成为人,就以孟的姓氏和女性身份为自己命名,她从此成为女人。 孟女回到了邺城,这是她们为逝去之人的魂灵开辟的空间,她将体内未完全散灭的魂灵放出,建造酆都。 不久之后,孟在酆都看到了妫。 在妫的记忆里,孟女看到被攻破的城门,奢华宫殿里妫戛然而止的哭嚎,还有男人手中滴血的剑——姒的剑。 后来孟女没办法再去人间,她的灵魂留守邺城,无休无止。 不知哪段时间,六界初定,她被奉为古神。与各路神仙一样有了显赫冗长的名字。 其实她从前有别的名字,有很多名字。世人虔诚低语的、精怪畏惧祈求的、仙神修者尊称的,比起这些,比起六界十二域更熟悉的道号,她最喜欢她给自己起的名字——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