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1

    第二天顾奕然早早起床去医院处理手续。

    酒店早餐实在一般，顾雨洗漱完窝沙发里等外卖。

    顾雨不想看到父亲僵化的模样，那会成为噩梦素材；也不想见到父亲老去的模样，那会让她彻底忘掉童年对父亲的印象。

    小时候爸爸经常带着顾雨熬夜，这是个很离谱的行为，美其名曰父女俩都是夜猫子。

    但顾雨喜欢。

    同学们都会在八九点就上床睡觉，只有顾雨和爸爸在繁星点点的夏夜坐水库喂蚊子。

    顾雨裹着毛毯里困得点头如撞钟，再醒来已是在家里床上。厨房有mama叫她起床，念叨着即使周末也要早起，吃过饭想睡继续睡。

    多么惬意的生活，然而这一切都伴随着顾奕然的成长渐渐消失，仿佛那些美好只是顾雨的梦。

    2

    “醒了吗？”

    手机响起，是顾奕然发来的消息。

    医院那边手续很麻烦，各栋楼来回跑，缴费处排队补款时顾奕然拿出手机提醒顾雨记得吃饭，别喝粥会反胃酸。

    顾雨很欣慰自家弟弟如今的妥帖，虽然他从小就是这样周到，也曾因那些无底线付出落得不少伤害。

    果然温柔的人总是更容易被忽视。

    又或者因为不被重视才屡屡奉献自己？

    顾雨自小习惯了众星捧月的重视，一向以“年纪轻轻便获得餐桌话语权”倨傲，更常常借此调笑笨嘴拙舌的顾奕然。

    餐桌话语权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在经商维生的顾家，每天晚餐不只是所有人围桌吃饭的时间，更是复盘生意的会议。

    只有少部分拥有话语权，顾雨便是其中之一。

    3

    开会嘛，难怪从读书到工作，她对各式会议都信心满满。顾雨不由得赞叹自己真是从一始终。

    顾奕然就不同，他变化太大。

    从不会说讨巧话被大家嫌弃，到从容面对这些家长里短酒局饭场。顾奕然像是在某个节点打通了任督二脉，迅速成长为可靠的大人。

    现在靠谱的顾奕然发起猜猜乐游戏。

    “记得龙靖吗？我刚遇到他，他问你好。”

    顾雨确实记得这位早已断交的发小。龙靖是顾雨少数彻底决裂的关系。

    顾奕然仍在问话。

    “你大学时总和我说起他，我还以为你们在恋爱。”

    “没有。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女的。”

    只发消息说不清，顾雨直接打电话过去。她不太想提起龙靖，但有些话不骂不爽。

    4

    龙靖和顾雨是传统定义下的青梅竹马，可顾雨真正认识龙靖是在高考结束后。

    仿佛远赴他乡读书打开了所有人内心的魔盒，曾经不远不近的人可以变得无话不说，曾经熟悉的人会变得面目全非。

    顾雨想起什么，问顾奕然:“他是来医院看他mama，还是在医院工作？”

    答案不出顾雨所料，还是那个最招顾雨厌弃的废物模样。

    顾雨告诉顾奕然，龙靖当年招呼都不打直接放弃A市的工作和爱人，接受安排回到家乡、回去相亲，守在父母身边。

    “情愿一辈子锁在柜子里的怂鬼。”顾雨冷笑道。“所有勇气都用来装聋作哑了。”

    顾奕然说火葬场那边最早也只能约到明天，顾雨就让他忙完去步行街汇合，吃过晚饭再说其他。

    5

    顾雨在商场闲逛，打拼这些年终于能脱离时刻带妆的阶段，尤其是远离饰品。

    项链总让顾雨喘不上气，又或者就是喜欢这种感觉才会戴项圈。但她还是买了款表，顾雨摸不清顾奕然手腕尺寸，只是想送他礼物。顾雨在情绪不稳时会疯狂为别人花钱，收到礼物最多的就是顾奕然。

    为自家人花钱，听起来起码没那么狼狈。

    两人刚见面顾雨就让顾奕然把表换下，看她眼光如何。皮质腕带下伤痕依旧，顾雨摩挲着略微凸起的刀疤，这一下当年差点彻底带走顾奕然。

    顾雨问怎么没考虑做手术弄干净。顾奕然无所谓，说没人会关注。

    “看也是先看见你送的表，多好。”

    顾雨根本不想搭茬，轻踢他小腿，催顾奕然赶紧带路去吃饭。

    6

    路上顾奕然惯性挽着顾雨胳膊，顾雨感慨果然孩子长大了就是不同。

    “以前能整个人倚你身上的，可惜长高后不能当拐杖用了。”顾雨有些不甘心。

    “不止吧。小时候你最喜欢把手放我脖子后，牵崽子似的催我走。”

    顾奕然说着就把手搭顾雨后颈上，拇指轻揉起什么xue位。顾雨脊背发软，哆嗦着耸肩躲开，让顾奕然老实点。

    “你说过挽着胳膊像婚礼送新人，非要自己胳膊在下。”顾奕然知道惹不得大佬，像是要主动退让。

    顾雨挑眉笑，“所以呢？”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己弟弟。

    顾奕然果然欠揍，上赶着递刀。

    “所以后来是因为够不到才搭我手臂上吗？”

    7

    新年气息渐浓，各家店铺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喜气洋洋。

    顾雨窜上顾奕然后背，锁着他脖颈让他道歉。

    顾奕然连呼错了jiejie，然后又是老一套说辞央求她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船到桥头自然直，直挂云帆……

    “闭嘴！”顾雨最受不了顾奕然赖皮。

    闹腾半天饿得眼晕，她赶忙押着顾奕然进店吃饭。

    离家多年，没想到故乡小城除了在消费上追随一线城市脚步，味道上也如出一辙的差。

    顾雨和顾奕然赌第几道最难吃，互相不服气，两位裁判都觉得对方不够公正，只好来回品尝，结果给他俩吃撑了。

    8

    酒足饭饱之际顾奕然拿出件想不到的东西。

    父亲的手机。

    顾雨不太想碰。顾奕然说密码六个一，东西清得差不多，想看可以看一眼，别留遗憾。

    遗憾？能有什么遗憾。

    遗憾他多年出轨闹得家庭分崩离析，还是遗憾他一朝离异杳无音讯。

    那个家是毁在他手上的，所有人都因他而遗憾终生。

    顾雨心里不屑却仍旧拿起手机。只看一眼，不多想。她安慰自己。

    按亮屏幕。

    锁屏界面上的小姑娘面对镜头虽有羞赧，但仍满眼信赖和笑意，那是十六岁的顾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