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如真
梦如真
周末转瞬过去,又到周一,梁遇早早起床上学。到学校教室已经满满当当都是人,就连那些平常调皮不务正业的学生也都在埋头苦读,每间教室都像一只巨大的震动音响,不住向外发出高频率的呜呜嗡叫,毕竟是高三了。老师穿梭在课桌过道间察看他们早读状况,时不时拉长嗓子嚷嚷着:“别走神!都这个时候了!”梁遇怕吵,只能凝神屏去声响,眼睛飞快地在一排排英文句子扫过。 早读结束,开学考试成绩出来,班上学生像炸开了锅,挤在后排摩肩接踵地看成绩。陈峄仗着身高和视力优势率先看到了分数,兴冲冲跑回座位。 “你又进班级前十了。”陈峄告诉他:“我也考得挺好,高考要有这个分数也能去北京的学校,你不是想上北理吗?” “到时候又能和你还有你姐见面了。” 他心思昭然若揭,梁遇不可能不知道,他朝陈峄点点头,道句谢,从抽屉翻出一本参考书继续刷题。 这天天气异常,不过到了下午,晴空万里转为乌云密布,手机通知栏显示几天内又有台风登陆,带来几天大雨,嘱咐市民锁紧门窗毋要外出。闷湿的天气让梁遇心烦意躁,骑车到楼下时胸口那股烦闷依旧挥之不去,像某种阴云似的糟糕预感。 他走进屋,走廊内暗沉沉的没开灯,比凉风呼啸的外边温度高出几度。走到门边,他听到里屋似有人在激烈争执吵骂,以及重物砸地的声音,以为是窃贼闯入,立刻推开门快步走了进去。 他没料到是母亲在指责jiejie,梁徽抱膝坐在地上抽泣,四周洒满了花花绿绿的照片。上面都是他俩,阳台、海边,都是隐匿的旁观者视角。他一进来,母亲的声音便止住了,房内顿时沉入死一般的寂静。 一切撕破敞露开来,梁遇却比想象中还要平静,他在这死寂中无声地走到梁徽身边,抱住她的肩膀,第一件事想到的不是辩解或是别的什么,而是安慰正在哭泣的她。 面对母亲她永远无能为力,他必须保护她。 “妈,是我先主动的。”梁遇直视着母亲的眼睛,音色因压抑而嘶哑:“不要怪阿姊。” 照片中看见的两人拥抱场景在此时复刻,梁冰气得头昏脑胀,嘴唇颤抖着几乎字不成句:“那你们现在立刻分开!......梁遇!你给我过来!” 梁徽抬头,微红的双眼注视着他,示意他过去,梁遇纹丝不动,修长的手指牢牢扣住她的肩头。 她不知在哪里也生起反抗一切的力量,缓缓伸出手,和他另一只手交握。 “你们这是伤天害理!是心理变态!”梁冰浑身哆嗦,”我把你们生出来,把你们好好养大,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们?你们现在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梁徽被她的话刺中,脑海里对母亲和梁遇的感情猛地相撞,轰响声闹得她神色发白,挣扎着不知如何取舍。 梁遇意识到她的犹豫,紧攥她的手,低声说:“我和阿姊会孝敬报答您,但我们不会分开。” 梁冰被他的话冲击着气血上涌,眼前梁遇的影子逐渐和记忆深处那个男人重合,新仇旧恨堆积一处,她语调凄厉地辱骂他:“我就知道你和你爸一样狼心狗肺,你是替他来折磨我、报复我是不是?你想毁了我女儿。她这么优秀,这么孝顺,如果不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忤逆父母?” 梁遇不意外母亲对自己压抑的怨恨,自她回家以来,他一直冷眼领受她投在自己身上异样的目光,他从未和梁徽提起,不代表他一无所知。 他掀起眼皮,平静地望着她:“妈,你应该早就知道,我不是爸,阿姊也不是当年的你,她身上不应该寄托着你的期待和幻想。她真正想要什么,你知道吗?” 他说话向来如手术刀般深锐锋利,连梁徽都觉得他这么说十分不妥,更何况梁冰,她滔天的怒气像被梁遇直直堵在喉咙口,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半晌没了说辞。 但还没等他们继续动作,梁冰忽然站立不稳,发抖的双手扶着一边椅子,砰地摔倒在地上。 梁徽被这一摔震得头皮发麻,她跟着梁遇立刻走过去扶起她,浑身发颤地盯着母亲死死闭着的眼睛,她好像都不愿意再看他们一眼。 有鲜红的液体沿着她额头淌到地板。 是血。 医院或许和这个假期结下了不解之缘,梁徽以前差不多一年才来一次,但今年的开端和结尾,都是在医院度过的,还有回鲤港去陪阿嫲。每一次,梁遇都在她身边。 这不失为一个结构拙劣的戏剧设计,她默默想。 病房久久未换掉原有的老式日光灯,光线向来昏暗,隐约照亮床上母亲安静的睡容,流水一样淌到她眼周日益繁多的皱纹,再是她颈间的玉佛,梁徽记得去年是自己去寺庙带它开的光。 母亲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将它戴上,神色自然是欢天喜地。 当晚桌上摆满的又是她喜欢吃的菜,桌边围着四个人,有她,有弟弟,有mama和阿嫲。是她在父亲那里幻想过的场景,她曾背着父亲偷偷把它画在纸上作美术作业,标题是“我有一个家”,未想过多年以后,美梦成真。 空气寂静中酝酿着细碎的蛩音,外面像有个欲来未来的人,迟迟不肯挪动脚步,亦不肯后退。梁徽从病床边站起,瞥一眼夜色降临的窗外,静悄悄走出了房间。 她在门外看见梁遇,气温骤降,他回家拿了件外套,欲给梁徽披上,但她伸手挡住了他。 梁遇怔怔望着她,这么多年的默契让他只消看一眼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他沉默地立在昏暗的走廊,仿佛被不断涌入的凉风冻住。 一段时间没说话,两片干涩的唇黏在一起,她艰难地启唇,低声说:“分开吧。” “我们不能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 “我......”她还想再出声,却许久说不下去,因为她看见有什么闪烁在梁遇脸上,越流越多。 梁徽盯着他的眼泪,恍恍惚惚想到一些从前的事,天遥地远的,都快要模糊。 多少年过来了,她好像从未见梁遇哭过。 这是第一次。 再上一次,是好多好多年前,爸还在的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