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要回去
“好孩子,往下一点。” 金色长发的青年抬起头,薄薄的嘴唇泛着水光,“您看着比我还小呢,小姐。” “说明我长得年轻。” “可……” “唉行了!就闭嘴然后乖乖做你该做的,我付钱又不是为了听人唠叨,安静会吧。” 青年眨了眨眼,看起来有点被吓到了,愣在那儿举棋不定。我叹了口气,把他拉起来安抚性地亲了亲嘴角,然后退开一点,目光扫过他微卷的几乎垂到肩头的金发,抿起的薄唇,秀气直挺的鼻梁,纤长的睫毛垂下来,半遮住深陷入眼眶的深蓝的眼瞳。 多漂亮。 我怀着欣赏之情抚过他眉骨,同时突然觉得这张脸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触碰到眼下不明显的青黑时我停下来。 他叫沃尔科夫,原本是我一个同乡船上的杂工,家里遇到了问题急用钱,上次交货时同乡随口提了一句,我本来没放在心上,要下船时无意看到这张脸,了解到就是同乡口中那个人后我招他过来问他愿不愿意做点事。 听明白是什么事后他脸色好像都白了点,咬着嘴唇一直低头看甲板。看他这样我也没了什么兴趣,转身向舷梯走去,可走了几步却被叫住,他快步追上来,犹犹豫豫地开口问能不能再加点钱。 “就四百……三百卢布!”他迅速补充道 ,局促而不明显地笑了一下,“拜托您,我真的很需要。” 那我还能说什么呢?助人为乐乃快乐之本。刚好他们还要在这边修整几天,我跟船长说了一声就把他带回去。 但此刻我的手从他腰部往下移动的时候他身体僵硬得像个石块,摸到屁股那儿的时候更是抖得像秋风中的残叶。我对强迫别人没什么兴趣,所以斟酌着开口:“如果你真不愿意……” “我愿意!” 他受惊吓一般拔高声调,意识到不妥后迅速噤了声,神色惶恐。 老天,真倒胃口。我无奈地梳了一把头发,想着怎么才能好好把人送走,电话铃声却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在这等一下。” 我拍拍他的脸颊跳下床直奔客厅,电话接通后熟悉的声音夹杂着风声从听筒传出来。 “阿琳娜?” “是你啊。” 我没想到安德烈这时候打来电话,毕竟上次不欢而散之后半个月没有任何联系了,那他应该是为了——我背靠着墙微微低着头,左臂横在胸前托住右手肘,鞋跟一下下敲在地板上,“谈得怎么样?”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电流中失真的声音:“不太好……我们还是当面说吧。” “什么时候?” “现在,我很快到你那儿。” “什么?”我大感不满,“等一会!听着,你不能就这么自顾自来来去去的,你根本没提前告诉我。” “抱歉阿琳娜,事态紧急。” “……那就快点。” 啧。敲地的声音停止了,听筒从手中滑下来,我用中指勾着听筒下的线晃了几下后将它甩回去,那玩意砸在桌面上,滚了几下后向下坠去,又被连接线勾着悬在地板几寸之上,声响惊动了卧室里的另一个人。 “怎么了,你还好吗?” 深棕色的门框里探出一个金色的脑袋,犹犹豫豫地开口。 “没什么亲爱的,不关你的事。” 我走过去,食指摩挲着他嘴角,“有点事要处理,恐怕你得走了,不过钱会照付的。” 我拍拍他后脑勺,从搭在卧室进门处衣架上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钱包,数好约定的数额塞进他衬衣口袋里,再把衬衣和裤子都塞进他怀里。 “把衣服穿上。你怎么来的?要给你叫辆车吗?” “不用。”他先是条件反射般迅速回答,顿了顿,又抿起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过要是您愿意那就太好了。” 沃尔科夫两只脚迈出房间后我迅速关门上锁,冲进书房把现金账本支票银行卡统统塞进毛呢外套的内侧口袋和运动背包夹层,想了想,又拉开拉链万分心疼地匀出大部分现金到保险柜里,然后从书桌抽屉里翻出手枪,检查装弹揣在腰间。 做完这一切后我将窗帘拉开一角向窗外看了一眼,正午的阳光正没什么温度地洒落四方,落进适应了屋内昏暗光线的瞳孔里眼睛随之酸痛了一下。我犹豫了两秒要不要给国内的朋友打个招呼留个后手,拿起话筒拨号到一半的时候外面响起来敲门声。 可真会找时候。 我蹑手蹑脚地靠到门口,将耳朵贴在紧靠着木门的墙上,放缓了呼吸,一声不发。 敲门声持续了几秒就停下来。 “阿琳娜,是我。” “……” “就我自己,我保证。” “你最好能。” 无声地吸了口气,我扭开门锁,缓缓打开一条缝,裹着棕色风衣的身体紧接着挤了进来,一抬头就迎上黑洞洞的枪口。 “你……”安德烈吓了一跳,我揪着他领子把他拉进来转身一脚关上门。 “是你说事情不好的。”我睁着眼无辜地看着他。 “那他们也不会直接冲进来杀人,这里隔着三条街就是警察局!” “哦。”我把门锁上,粲然一笑,“考虑到我曾经亲自贿赂过他们的局长,这恐怕这件事有待商议。” 安德烈默然了两秒,“我以为至少他……好吧。把枪放下好吗?”他伸出右手臂将我的胳膊挡到一边,“TT-33,从哪买的?你没有持枪证吧。” “加点钱呗,总会有些热心的朋友愿意帮忙。” “消音器?” “这个没有,距离这么近邻居又不是聋子。好了,说说怎么回事?” “那混蛋怎么都不肯让步。”说起这个安德烈就露出那种头疼的表情,“应该不只是因为我的问题。” 安德烈一边说一边向里走,身影和声音在进入卧室的时候同步消失了。 “怎么了?” 我跟上去,看到安德烈停在门口神色不定,蓝眼睛转了转,视线从凌乱的床单移到地板,然后停在我身上。 “你不会……老天,你还真有心情搞这个!” 我耸耸肩,“有什么关系,就算死之前也得痛快一把吧,而且我付了钱的。” “谁说你会死了?。” “万一呢?” “别这样。”安德烈语气和态度都软下来,蹲下身熟稔地从床底下掏出个帆布包,从里面摸出一把零件,然后找出消音器扔过来,“总比没有好。” “你就不能递过来?”我险险接过那个小黑管,摸索了一下安在枪管上,“我准备回去了,回中国。” 安德烈组装的动作顿住了,再起手时复进簧险些按偏出去,“什么时候?” 我把他的动作收进眼底,不着痕迹地偏开视线,“明天,我买好机票了,晚上就离开这儿。” 他眉头拧起来,与此同时手掌将弹匣推进去完成了最后一个组装步骤,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握把,“现在?现在不行,我来之前得到消息,那伙人马上要动身了,这两天你得先躲一阵子,他们估计……” “我晚上就走。”我打断他,“我知道该怎么做。” 安德烈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半跪在那儿,左手松开又握紧,然后下定决心一般猛地站起身,“去西面,那边郊区有能躲开他们的地方。” 倒是省了打车的麻烦。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心痛,我的车,我刚买了没几个月的吉普,还没来得及卖出去换成银行卡上的数字,现在却只能孤零零地待在停车位上经受风霜日晒直到不知何日。 一路无话。我抱着背包坐在副驾驶座上,尽管心里还有些犹豫觉得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但我就是这么做了。斜斜抬起眼,从车内后视镜上能看到安德烈看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他几次转过头来,目光交汇后却什么也没说。一直到了目的地,车出乎意料地停在城郊一处人迹稀疏但风景颇为宜人并不荒凉的居民区,安德烈才握着方向盘开口。 “阿琳娜,说实话,你是不是之前跟他们有过什么纠纷,你走得这么果断,像是断定一定会被他们记恨上,马斯连基可不会因为一个从前的情敌就咬这么紧。” 我推开门拎起脚边的皮箱走下车,一边头也不回地回答:“我不知道,多次撞见大麻交易现场害人生意告吹算吗?” 安德烈也下了车追上来,“你报警了?” “怎么可能,我只不过跟亲爱的警员偶然说起过这件事帮他们增加一下业绩,只可惜彼得罗夫士官前阵子被调走了,要不我也不用这么急着跑路。这种事想知道你应该很容易能问出来。”我倚在墙上等安德烈开门,进屋后冲他苦笑了一下,“现在看挺不划算的对吧?” 安德烈深深地看着我,“我想听听你是怎么说的,为什么要掺合这种事?” “交个朋友?谁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完全就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那……”他脱下外衣搭在沙发上,“既然你知道马上会有麻烦,为什么还有心情找人上床?” “额?”我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话题的转变,觉得他这态度着实耐人寻味,“为什么不行,嗯?我找谁关你什么事,这么在意干什么?” 我没听到回答,也没去看他的表情,遮住口鼻拍了拍沙发面,还是被扬起的灰尘呛了一口,索性就坐在扶手上,想提起嘴角却觉得有些疲惫,我想说什么,张开嘴却发不出声,舌尖抵住上颚,又顶在牙龈上,我偏过头呼了口气,又回头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起来, “安德烈,哎,安德留沙,你是不是爱上我了啊。” 被灰蓝色包裹着的瞳孔扩散了一瞬间,落在我眼里却像慢动作一般清晰。 “是啊。” 他回答,如此迅速,像是没有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我想撇开视线又停住,背后的阳光透过窗照进来,微尘无所遁形地在眼前显现。 “过来。”我拉住他衣摆将人扯过来,手臂环住腰靠上去,深深吸了口气,“别动,让我抱会。” 鼻腔里是熟悉的姜花和苦橙叶气味。曾经很多次我留宿他家,或者反过来,总之会用上同样的洗衣液和洗发露,于是身上也是同样的味道,拥抱接吻时它们总是先一步不分彼此地融在一起,闭上眼睛就分不清到底身处何方。 我收紧手臂将脸贴上去,触感很硬,但过了一会怀中的躯体放松下来,肌rou也软下来,像是靠在一块软化的橡胶上,沉重的心跳声缓慢又清晰地顺着相接的皮肤与血rou传过来,一下一下震颤着鼓膜,敲在心口,搞得我胸口闷闷的,沉沉地坠下去。 我把脸埋在他胸前,声音很闷,“对不起。”声音起先很小,接着音量调高,“我只是……我只是想着如果马上就要完蛋了,那爽一把也没什么。” 安德烈不说话,他低头吻了吻我的发顶,手臂从身后拢上来,在肩膀那里慢慢收紧,带来胸口轻微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