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回头
“不可回头”
“茹姬,你把我的人掉包了?” 天满殿内,茹姬诧异地望向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的越戎,上下一扫,见他满身狼狈,娥眉微蹙。 “二殿下这是怎么了?什么你的人?什么调包?” 茹姬十分不解:“不过是处置了一个奴婢,二殿下何必如此?” 越戎没空与她耽搁,目光锁在她疑惑不耐的神情上,没多犹豫,转身大步离开。 “今日的事,改日再同你算账。” 茹姬与林映水素不相识,从来我行我素,也不是心善的主儿,没有无缘无故帮她的道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谢如昼!越戎沉着脸离去 这人来去匆匆,茹姬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越戎衣袍上血迹斑斑的,发尾还绑了根脏污的红穗子和金铃铛,真是失态。 五日前,聂青鸾设法进宫拜见茹姬。 “茹姬娘娘,青鸾有一事相告。” 茹姬来了些兴趣,这位医术高超的医女向来行踪难定,今日却突然拜访。 “你说。” “二殿下准备了一名女子,要进献于太子殿下,青鸾想应当来告知娘娘。” 茹姬眉头一皱,果然不悦:“他倒是有意思,自己不去娶妻纳妾,倒巴巴给兄长送人来了。” “你又如何得知?” “青鸾不敢隐瞒,全因那女子是青鸾表兄心悦之人,也是青鸾的旧相识。” “你的意思是?” “她与表兄两情相悦,乃是被二殿下从澐渚强行掳掠而来的。”聂青鸾娓娓道来。 “青鸾深知娘娘不喜与旁人分享所爱之人,不瞒娘娘,那姑娘对表兄用情至深,曾舍身救他,身上疤痕累累,也因此无法生育,是个可怜人。” 茹姬微讶。 “除了稍有姿色,这样一个女子被送入王宫,必然不能得到太子殿下的喜爱,对娘娘无半点威胁,可对她而言,却实在凄惨。” “表兄为了救她,亦千里迢迢赶来漠真,亦被二殿下囚于军中,青鸾斗胆,望娘娘看在往日恩情之上,能够助她离开王宫。” 茹姬沉默良久,一双美目直视聂青鸾,语气难辨:“我不喜二殿下,却也知晓他并不是强抢民女的无礼之人。” “要知道,他对女色从不感兴趣,更不可能为了送太子殿下一个女子,这样千方百计。” 聂青鸾深深行礼:“青鸾不敢欺瞒娘娘,这名女子本是二殿下选中的太子妃人选,对二殿下百般拒绝,其余青鸾确实不知,兴许她是哪里得罪了二殿下。” 大殿之内极静,聂青鸾只有九分的把握能够说动这位跋扈骄横的宠姬。 “他还好吗?”茹姬忽然问。 “那位的伤早已痊愈了。”聂青鸾心头大石落下,既知这事便是要成了,低声道,“他始终在那临湖的屋子住着,说是要等人。” “那便好。”茹姬一怔,明艳的面孔露出清风一般的浅淡笑意。 “罢了,这些事真真假假,你卖了本宫一个人情,本宫也该还你一个。左右她只是不愿进宫,本宫成全她。” “谢娘娘。” “那你表兄的事又该如何?” “此事不劳娘娘,青鸾自有谋算。” 掩面纱的素裙女子那时眼神坚定,仿佛胜券在握。 脚步声再起,拉回茹姬的思绪。宫女一路小跑进来,附在茹姬耳边低声说话。 茹姬听完凤眼微睁,不可思议地笑了,染着蔻丹的指甲慵懒地轻抚眉间。 看来青鸾说错了,这二殿下把人掳来,恐怕不是为了送太子。 谁能想到不近女色的二殿下,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闯了兽场,发了狂地跳下地笼,亲自查看尸体。 青鸾想救这对亡命鸳鸯,怕是难喽。 “安琥,去告诉她,被发现了,自求多福吧。” “是,娘娘。” 天色还是泛着青的好看,木车摇摇晃晃的,林映水躺在稻草里,呼吸着新鲜空气,眼睛里都是憧憬,慢悠悠地笑。 观霁看她舒展的面容,低声道:“许久没见小姐这般笑了。” 不知这话哪里说得不对,林映水闻言,扑嗤笑出了声来,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笑得亮晶晶的:“啊,听到了,我也要说npc语录。” 她毫无距离感地重新抱着观霁的手臂,仿佛不再计较旧日怨恨,那些难堪的场景都烟消云散了。 观霁悄悄瞥她的手,听她没头没脑地重复:“观霁,许久没见你这般笑了。” 说完,又自顾自地哈哈笑起来。 观霁不懂,不知不觉就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王宫位于漠真都城深处,他们辗转奔向出城的路,直到天压下一片黑来,才走到守城的关口。 出城的地方还未拥堵,断断续续有几辆牛车出城,林映水和观霁老老实实藏在了稻草里。 马上就要轮到他们出城了,一骑士兵快马加鞭而来,手持令牌大喝道:“传令下去,关门封城,一律不许出城!” 马夫与守城的士兵早是熟人,车已经驱了一半,马夫笑嘻嘻地没有后退,反倒把车往前驱。 士兵们也没拦他,看他出去,就接令准备封锁城门。 “干什么的!怎么让他们出去了?回来!都给我回来!” 来者不善,语气相当严厉。 林映水心砰砰直跳,屏息凝神,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守门的士兵向前解释:“大人,都是已经检查过的车马,方才也没接到命令,所以才放行。” 没人有去拦的意思,那马上的人只能愤愤的:“这之后再不许人出城了,否则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人人不语,后头还堵着一些想要出城的马车,没精打彩地往回赶。 城门重重地关上了,林映水恨不得欢呼大叫。 离自由又更进一步了。 只要忍过今晚,谢如昼就能与她们汇合了。 “如何了?”越戎骑上马往城外赶。 慕昀回禀:“殿下,人没跑,还被关在牢里,确认过是他没错。” 越戎没回话,挥鞭一舞,按下心中重重疑虑,直往城门口奔。 “给,吃!” 走远了,林映水才扑腾着从稻草里坐起身来,变戏法似的拿出吃的喝的递给观霁。 观霁已经对她这种行为见怪不怪了,她的小姐似乎总是很奇妙,好像何时何地都能拿出吃的来。 她咬一口,馅饼居然还是热的。 林映水往前给马夫塞了吃的,才坐回来,悠闲的躺着,望着天色有点不满。 “还以为有星星看呢。”林映水笑,“还没见过草原的星星呢。” 她来那么久,冬夜里星星罕见,她一次也没见过。 “算了,咱们在逃亡呢,要求不要太高。”林映水一口咬着饼,一口喝奶茶。 整整驱车了一个时辰,林映水都在摇摇晃晃中快睡着了,她们才抵达下一个更换车马的地点。 再往前走就是通往西豖边界的路了。 此行她们不敢直接往澐渚边城去,只怕万一有误,就会被抓个现行。 运气就是有这么差,两人同马夫方才在此处换下车来,就听到后面追来的滚滚马蹄声。有人在夜色中看不清面目,急声大吼起来:“前面的什么人,站住!” 这么快就追来了?林映水大吃一惊。 观霁却反应迅速,将林映水推下去藏在草垛里,自己翻身坐上马车。 “小姐你躲在此处,里头有马,待我们走了,你再往边境走,那里一定会有人来接应。” 林映水想要翻身起来:“万一你被他们抓住……” “不会的,小姐,我们只是寻常的粮草车,我们边境见。” 不容她再多说了,观霁就同马夫一路往前驱车,故意大声喊着驾。 林映水躺下去用草遮着脸,一动不动,黑色太黑,她平躺在地上躲在茂密的草丛后头,那群人果然没瞧见她,一路急冲冲地往前追去了。 熬了大概十五分钟,林映水才爬起来准备去拉那头马。 这匹马看上去高大温驯,可问题是,她不会骑马啊。 夜色四合,昏沉的草原上一望无际,林映水没得选择。 “系统,开个导航。” “该地图尚未开发,无法开启导航,宿主,不过,他们都往那边走了,宿主往反方向走不就对了吗?” 行吧。林映水也不能犹豫了,让系统给了个梯子,踩着那个梯子颤颤巍巍爬上了马。 头一次一个人骑马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害怕了,动物身上的温热让她有一种异样的恐惧和不安。 “拜托拜托,千万不要把我甩下来,驾!” 马儿开始撒腿跑,林映水惊叫着拽住缰绳,颠的视线都开始跳跃,好歹没摔下去。 “天,屁股好疼。”骑了大概半个小时,林映水开始跟系统吐槽,“我们还没到吗?” “这个问题暂且不提,宿主,现在你需要再跑快一点,746检测到后面有人跟上来了。” “?”林映水不可置信,“怎么还有人追来?” 林映水的马儿跑得很快了,观霁准备的都是良驹,可她并不会驱策,也下不去手挥鞭,速度便不及人加急赶来。 她手足无措地拍拍马:“驾!跑!” 系统:“宿主,挥鞭子啊!” 林映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知道没办法了,听系统指令拿起鞭子闭着眼睛挥下去。 马儿长鸣一声,果然加快了速度,这一下差点没把林映水甩出去。 糟糕的还是后头。 林映水听到了四面八方涌来的马蹄声,如雷鸣一般轰隆隆的。 她拽着缰绳往前跑,静僻的草原上却忽然有了光亮,一把把火焰燃起,点亮整个混沌的夜色。 林映水仓促往回看,看不清多少人影,只能看见那一把把被举起的火焰,还有一些藏在暗处,幽绿的眼睛,正在飞速移动。 “检测到当前有近二十只猎犬、近五十匹马正在逼近。” 林映水两眼一黑,有人在风里喝道:“映水,回来!” 谁回去谁是傻子! “二十只猎犬,他是想把我喂狗吗?”林映水头都不敢转了,“他是有多恨我啊,至于这么样穷追不舍吗?” “这谁能知道呢?” 林映水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四面八方传来的马蹄声,带来一种强烈的震慑感,以数量压制单薄的她。 她脑子飞速运行。 “我的生命剂还多是吧,他这么恨我,要不然我在他面前自杀算了,然后咱们再偷偷摸摸地复活跑路,怎么样,这样一了百了,是不是可行?” 系统以算法分析了一下:“可行。只是宿主,你要确保他不会把你碎尸万段,或者将你的尸体带回身边。” “这……应该不至于吧?”林映水迟疑道,“难道碎尸万段就不能复活了吗?” “可以的,也有许多执行末世任务的宿主承受的伤害比较巨大,哪怕宿主断成一节一节的,生命剂也是可以复活宿主的。” “只是生命剂使用只有三天的期限。如果这三天之内,他把你的尸体带回去,你没有办法使用生命剂,那么宿主就会宣布死亡。” “怎么还有时效啊?”林映水苦恼起来,万一三天之内她直接诈尸,下场也可能很惨。 “根据746推断,此方案虽然可行,但不太建议使用,感觉这位反派的精神不太正常呢。” 被他们说精神不太正常的越戎此刻已经要追上来了。 四周的护卫纷纷手持火把,为他开路,因此越戎可以看见前面骑马的人,那一身深红的衣裙,在草原的风里飒飒纷飞,像一只只离席的蝶,垂死挣扎地舞。 近了,再接近了。 “映水!”感觉是一道道催命符一般,马蹄声,猎犬吠声逼近的感觉,预示着她无处可逃了。 林映水却梗着脑袋不回头,死死拽着缰绳往前跑。 像是某种古老神话里面的警示。 不可回头。 只要她一回头就会化成石头,或被拽入深渊。 她听到清脆的铃铛声,草原里沉浊的风,呼啦啦地吹过面庞、耳畔。 边境快到了! 林映水眼睛一亮,看到了前面那界碑上深刻的暗红篆文。 马忽然嘶鸣一声,高仰起来,险些将林映水掀翻在地。 她闭着眼睛,死死地抱住马,咬紧牙关忍耐。 接二连三的猎犬扑咬起林映水的马,马儿发狂似的甩,试图摆脱那尖锐的犬齿。 “映水,回来!” 鼓动的马蹄声如影随形,荒原上弥漫着听不出音调的风声,火焰像是燃烧的月亮,照亮了她所有逃亡的路线。 临近西豖边界,数支箭忽然射来,朝她身后追击的人,朝她马下那些围扑的猎犬。 另一头,也有许多人骑马赶来,搭弓拉箭,瞄准了她身后的人。 夜色太沉,那些被烈风吹长的火焰便是一个个显眼的活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