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行1 (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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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如来最为慈悲,三界轮回之内,众生皆度。 现在斩尘的血溅了这小寺庙的佛像半身,他想,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真是不小心的。但料想佛祖大慈大悲,定然是不会责怪他的。都说佛前不杀生,谁会责怪一个佛前被杀的生呢? 一柄断剑贯穿他的整个左肩,斩尘几乎是被钉到佛像上的,这剑穿出骨rou的那一截嵌入这佛像里——刮破外表一层薄薄的镀金,漏出其中的灰褐的泥。 月亮明明在中天高悬,皎皎的月光却不愿照到这深山老庙里。寺庙外吵吵嚷嚷来了一群官兵,又跟了一群自诩武林惩恶扬善之辈。破得漏风的灰色窗纸上映着外面的鬼影重重,就像是火光留下的皮影戏,演着一场悲剧和闹剧。 斩尘把自己从泥身佛像上拔下来,听外面的人声。 一个老妪在呜呜地哭,一条黄狗低低地叫,有人在蓄势待发地运气,有人垫着脚尖悄悄离开,没了呼吸的女孩在老母亲的怀里,咕噜呼噜地吐着血泡,臭鱼烂虾般寂静无声的死去。火把被烧得噼里啪啦响。 一个尖尖细细的男声滔滔不绝:"他双剑已失,定然功力大减,我们人多势众,乱刀也能取他项上人头。" 另一个温软的声音插了进来,是没上榜的那穷书生,他在晚风里咯咯笑: "别哭了老太婆,等拿到这家伙的悬赏金,少不了你的好处。" 老太婆的抽噎不止,又一声一声咳。 那个尖嘴猴腮的衙门小官道:"也别怪我们,人可不是我们杀的。" 是我杀的。 斩尘看看自己的右手——他的左手已经抬不起来了——右手掌心鲜血淋漓,分不清是谁的血。他杀过太多人。 老妪染了痨病,命不久矣,母女二人从僻静的乡村到扬州求医,医没求成,引来两个祸害。好色的贪官要了女孩的清白,斩尘要了贪官的命。 那日,伤痕累累的女孩光着身子从那狗屁官尸体下爬起来,涕泗横流地照着斩尘脸上给了一拳。死去的男人的血流进她身上的青青紫紫皮开rou绽的伤口里,又和她的血一起流出来,像红蛇纠缠不休地流动,爬到客房华贵的地毯上,扭转,融化,蔓延,是生死彼岸盛开不绝的花。 "我要你帮我杀吗?!" 她指着那狗官的尸体,尖啸,哭叫,眼泪混着血水流进她嘴里,她咬牙切齿。 "他现在不能死!他死了谁帮我娘治病!" 蓦地,她抬起红肿又布满血丝的眼睛,愣愣地盯着斩尘的脸看。这多管闲事的剑客被她打肿了一边脸,却依然掩不住的端正俊朗——就像城门口贴着的通缉画像,一模一样。她后退两步,抽噎两声,一时没说话,只是转过身去披上衣服。斩尘自觉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半晌听见她在身后说:"你走吧,我会让你还的。" 去哪还?如何还?当时斩尘没懂,现在却懂了。 但当夜斩尘被扬州官兵追杀,他连夜奔逃,在自己的心魔杀障中和追兵打得正眼红,女孩从官府一群铁甲铮铮的大汉中窜出,持一柄短剑向他脖子砍来。 斩尘的人头向来值钱。原来是这么还的,钱还钱,命还命,利用和拯救,谁能放过谁? 他的剑术早已入魔,出鞘的剑不见血是收不住的。或是心生内疚,或是冥冥之中有大慈大悲的神明显灵。他重剑剑势急急一转,功力猛地内收,晕头转向之际,剑锋正险险擦过女孩的脖子。 却不料追来那官差将那女孩轻轻薄薄的身躯一推。像风吹散一簇柳絮,指尖融化一片雪,他的重剑裁过女孩的身躯,那一片轻得像羽毛的生命就被裁成两半。 温热的血溅了他一头一脸,情急之下回收的内力像是被按回小小一方丹田的惊涛骇浪,震得斩尘五脏六腑都要碎掉了。他重剑脱手,去切长剑,正摸上剑,又是一口血自丹田而来,从唇齿间喷出。有人夺过他的剑,往他心口捅去。 真是天道好轮回,这把杀生无数的剑终于要来杀他了! 刺他的人功力不深,却狠厉非常。斩尘闪避不及,让那剑刺透左肩。又被不知几人联手给了一掌,一下被轰出老远。 今日倒是有佛缘。都说深山藏古寺,这深山古寺中的泥佛还真乐意接他一接。 龙吟剑有三式,当年他以情入红尘,悟出自己的龙吟三式。传说当年如来也是如此,到红尘中遍历人间苦楚才得以彻悟。不入红尘,何以度红尘?他看着那佛又笑,可惜自己已经生出心魔,万死不得超度了。 那老妪还在庙外哭,声声泣血,着要那酒囊饭袋官差给她女儿讨个公道。斩尘听她哭,心想自己的人头钱不知能有几分到这老人手里呢? 若是这条命真能摆平些苦难,算不算消了些业障,积了点德行? 他觉得自己的内脏碎的跟粥一样,在躯壳里直晃。活不长了,他叹道,此生虽有遗憾未消,但也姑且只能走到这里。他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 才恍惚一小阵,门边就站了一个黑影。那人却没上前,只是收刀回鞘,走到门边合上那漏风的木门。门外的声音全都不见了,漏出的风里有淡淡的血腥味,有夜里觅食的鸟在枝头咕咕地啼叫。 斩尘木登登盯了这人一会,神色怪异。 那人见他神情,只当他是惊于被萍水相逢之人所救,颇为贴心地报上自己名号:"无名无姓之人,受故人之托,护你回谪仙岛。" 这名号报了和没报一样,斩尘无语了,但好歹抓住了为数不多的可用信息。 "回谪仙岛?"斩尘摊在佛像脚边,听着自己的血滴滴答答沿着肩上断剑滚到地上,在地上汇成小小一洼。他不抬头,目光却透过血中倒影去看来人,闷闷地笑了两声:"是谁委托你的?自三年前,我就不再是龙吟弟子。" 那人没有接话,只是把门闩别好后默默走过来查看他的伤势。门外淡淡的血味变成浓烈的血味,是细细深深的伤口渐渐裂开,尸体中装不住的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我佛慈悲,罪过罪过,斩尘战战兢兢想。 他听见自己枕着的泥佛咔的一声裂开了。 那柄断剑刺得极深,几乎把斩尘的左肩刺个对穿,剑断时又狠狠一搅,猩红的血rou翻出来,稀烂的rou糜滴滴答答开着血花。这剑客却一声也没哼,盯着这位救命恩人看了又看,鼻子眼睛拧作一团,表情颇为扭曲,也不知道是不是忍痛忍傻了。 无名在身上摸索了一阵,窘迫地发现自己什么伤药都没带。 "这位无名无姓兄弟,看来你只管杀人,不管救人啊。" 斩尘见这刀客不知所措,不像个会治伤的主,干脆让他走开,自己撑着一口气坐起,盘腿调息运起内功来。几个周天后,他内力暴涨,呼吸间似有雷鸣电闪,忽而重重呼出一口气,他周身一震,竟然将那节断剑生生震了出来。 淅淅沥沥的血在他周围泼了一圈,他脱下一半衣服,又撕了半边袖子,熟练地用那布料把伤口扎好。裸露的半边臂膀上有疤痕交错,新伤碾着旧伤。也不知这朝廷重金悬赏的要犯是怎样屡屡在险境中逃脱的。 斩尘把自己收拾妥当,却不知到是不是太累了,竟然没有多问这刀客什么,招呼也不打就靠着佛脚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