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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尖意 第62节

    第五十三章

    无人知道那座毡房里到底是如何谈的, 只有不停的快马兵卒早以急行军的速度赶往凉州城中报信。

    大军分拨,一半返回凉州,一半直发闲田, 仿佛调军而来的真正目的不是围住可汗行帐,而就是为了这一刻。

    即便那片行帐区域本就离闲田不算遥远, 横向而去更快, 到达时也早已天黑。

    广袤的一片土地, 远依山脉,在黑黢黢的夜色里仿佛看不到头。

    兵马进驻,竖起凉州旗帜。

    军士们燃起火把,扎起营帐。

    隐隐约约的, 似乎还能听见远遁而去的西突厥骑兵的马蹄声。

    胡孛儿精神振奋,络腮胡都在一抖一抖地跳,策马冲入得意大笑:“让他们跑!说是闲田还敢偷摸来占,往后倒来占个试试!老子正好立个头功!”

    舜音从马背上下来,扫视一圈, 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前方的穆长洲。

    昨夜他不知收敛, 今日大军在前却是一身镇定,一路来时都不曾说过什么。

    穆长洲下了马, 立即看了过来, 仿佛随时都知道她在何处一般。

    舜音转开眼,走去一旁,只当观察此处情形。

    胡孛儿已虎步生风地走过来:“军司,听说贺舍啜那狗贼不知跑何处去了,可要我去带人追?”

    穆长洲抛开缰绳, 说:“自有他们的可汗处置,先不必插手, 留心动向。”

    舜音听见,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胡孛儿还在那儿冒火道:“让那姓令狐的小子接应能有什么好事,他哪里会尽心抓人,那狗贼八成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穆长洲并未接话,手指松着护臂,卸下了身上软甲。

    远处来了快马奔近的马蹄声。

    舜音找了找,看见几名兵卒举火照路,来了一行青衫官员,带了不少人,身后是凉州方向。

    一行人个个满头大汗,似是急赶到此,片刻未停,自她身边而过,老远高喊称贺:“恭贺军司立下大功!”

    舜音忽见后方还跟着陆迢,坐在马上,只是未着官袍,夜色里看来很不显眼,险些叫人没留意,半分看不出是在场官员当中官阶最高的。

    陆迢倒是一如既往的不在意,本也要随他人一道往前,忽而看到了她,当即下马,走近道:“夫人也在,差点没认出来。”

    舜音此刻还穿着那身宽松戎装,束着男子发髻,确实不易看出来,看看那群奔去穆长洲身前的人,小声问:“陆刺史怎会赶来得如此及时?”

    陆迢道:“昨日临晚军司和谈被刺之事就传入凉州了,而后又说军司要拿回闲田,今早起就有快马不断送信入凉州,一得知军司谈判得成,我等就匆匆赶来犒军,此时才到,也勉强算是及时。”

    舜音一听就知是穆长洲自己散布的消息,既可师出有名,又能向西突厥施压,随口说:“又何须如此紧赶?”

    陆迢笑道:“夫人有所不知,闲田拿回在河西可不是小事,就是在整个国中也不是小事,军司此番已是立下了比先前一战退敌还大的功劳了。”

    舜音目光微动,点点头,那就难怪他如此不遗余力了,想必此番之后,又进一步了。

    陆迢又闲话两句,匆匆往前去了。

    今夜庆贺是必然,官员们带来了犒军的酒rou,军士们埋锅造饭,兴致颇高。

    空地上燃起篝火,将士不分围坐,是有意制造声势,让周围尽知。

    数名官员更是顾不得天黑光暗,当即举着火就去勘测四下,好拟定修筑兵堡之处,陆迢也一并去了。

    一名兵卒来请舜音,她才停下思量,转头看去。

    穆长洲如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长身鹤立,目光忽又往她身上看来,似乎早想过来,但始终被围着。

    舜音与他对视一眼,默默思忖一瞬,忽而朝他动了动唇。

    穆长洲的目光立时凝结在她身上。

    她已回头,走去刚扎好的营帐中。

    时候本就不早,一番犒军,就已入夜。

    在场的一名青衫官员带来了总管府的传话,在空地上高声道:“总管下令,军司居功至伟,此番和谈所得信礼皆归军司,回城另有赏赐。”

    穆长洲立于篝火之前,招手说:“将信礼取来,回城后折兑钱资,分赏将士。”

    军士们闻言立时齐声称谢,山呼震响。

    胡孛儿一听受赏,“嘿嘿”笑两声,去马背上取了那只与西突厥官员交换而来的箱盒,走近过来打开,里面几样东西,金杯金盏、几件金银饰物。

    结信之物本不必贵重,但对方是可汗可敦,所赠之物自是贵重。

    胡孛儿将东西往前送了送:“军司岂可不取一样?”

    穆长洲本已转身要走,忽而看见当中一样东西,停步看了两眼,伸手拿了,径自走开:“好了。”

    胡孛儿“啧”一声,看他就这么走了,皱眉低语:“怎么选了个最不起眼的……”

    夜风正盛,吹着营帐帘门一掀一掀。

    营帐中只亮了一盏灯,半明半暗。

    已是后半夜,舜音在帐中用饭梳洗,等候到此时,渐渐没了耐心,转身坐去行军榻上。

    又是两张行军榻并列而放,她刚看了一眼,忽觉帐中一暗,转头看去,穆长洲霍然掀帘而入。

    一进来他双眼就看着她,一手在身后拉着门帘。

    舜音与他眼神对视,心底一跳,仿佛自己就在干等着他到来一样,下意识说:“我有话说。”

    穆长洲自然知道她有话说,否则之前怎会动着唇形传话给他,说在此等他,手上终于拉上了门帘,缓步走近:“说吧。”

    舜音起身,看着他脸,声音很低:“两件事,贺舍啜的动向,我要知道。另外,你此番立下大功,或许权势更重,若真如此,我想借此机会,得到其他边远几州的边防舆图。”

    穆长洲眉头微动:“原来是为了说这个。”

    舜音问:“不行?”

    穆长洲黑漆漆的眼珠轻动,想笑未笑,似是思索了一下,说:“可以,但舆图只能看,不可流出。”

    舜音说:“我可以记。”

    他点点头:“行,还有其他想要的?”

    舜音先前听陆迢说此番功劳不一般就想好了,特地等到了现在,就为了说这个。

    附近几州,凉州周围,她都已去过,只有边远的河西之地未曾踏足,一旦都有涉猎,整个河西之地的大致情形也就摸清了。

    她摇头:“没有了,其他于我而言都是无用之物。”

    穆长洲咀嚼着她的话,动手解了护臂,忽而走近一步。

    舜音几乎下意识一让,顿时坐在了行军榻上,仰头,脸色淡淡地看着他,只眼神在灯火里流转微动。

    穆长洲身一顿,似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垂眼看着她光洁的额角,衣摆一掀,在她身侧坐下,上下打量她身上,低声说:“还记着昨夜?”

    舜音被他的话弄得耳后一热,看他一眼,故意说:“没有,忘了。”

    穆长洲偏头到她耳边:“你记性这么好,怎么可能忘了?”他顿了顿,声更低,“只不过你我现在正处风口浪尖,还不能再来一个。”

    舜音一愣,紧跟着才反应过来,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倒像是解释,一下想起他最后的倏然而退,自己其实已经猜到,他还不想留下子嗣,转开眼,低声回:“没什么,我也不想。”

    腰忽被一把扣住,穆长洲问:“现在不想,以后也不会想?”

    舜音蹙眉,她有许多事要做,根本没想过这些,当初都没想到会嫁给他,又如何能想象得出他们的子嗣,站起身,轻声说:“以后的事我不知道。”

    穆长洲口中哼笑一声,腿一伸,伸手又将她一把扣了回来。

    舜音一下坐到他腿上,回头正对着他脸,他腿一收,手臂收拢,将她死死制住。

    “音娘还如少时一样,话总说得不留余地。”穆长洲盯着她。

    舜音无法动弹,身下就是他结实的腿,胸口一下起,一下伏,听他说起少时,神情淡下,回看他双眼:“那穆二哥何必问我?”

    穆长洲说:“不问你问谁?你不是我夫人?”

    舜音一动不动,被他长腿禁锢,只觉他身上硬实如绷,心口略急,和他对视一瞬,终于轻声说:“是,你松开。”

    穆长洲没松,反而更近,脸几乎贴到她耳边。

    她不觉屏住了呼吸,感觉他滚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就拂在自己右耳边。

    耳垂上忽而一麻,紧跟着一坠,多了什么东西,他另一只手已抚去了她左耳。

    很快,他退开,手指在她耳下一拨:“无用之物,却可衬音娘这样的有用之人。”

    是他从信礼中选来的。

    说完终于松开腿,手在她腰上一托,起身出去。

    外面依然不断传来将士们的说话声响。

    帐门边快步而来兵卒,似端来了清水,他在帐外撩水清洗,水声轻响。

    舜音又坐到行军榻上,终于抬手去摸,才觉出是耳坠。

    金丝盘绕出球状的圆坠,里面似藏着小珠,连着细链耳钩,挂在她耳垂上。

    此时才反应过来,他先前忽然接近是要干什么。

    第五十四章

    凉州兵马这番声势浩大的进驻, 才一夜,闲田附近就已平定安稳。

    四下恢复安宁,直至次日天明, 扎营之处才又有了各种动静,胡孛儿的大嗓门在唤众人赶紧准备, 尤为突出。

    舜音自行军榻上坐起, 看一眼旁边, 另一张行军榻毫无缝隙地挨着,如同连成了一张床,穆长洲起身比她早得多,已不见人影。

    隐隐有些感觉, 昨夜他似乎一直紧靠,是搂着她睡的。她半睡半醒间好几次想拨开他手臂,又被他扣回去,最后他一手扣紧她腰,摁住她, 无端用了力气, 她动不了也逃不脱,只觉背紧贴他胸膛, 腿紧贴着他腿, 后面就这样睡熟了……

    舜音抿抿唇,思绪一停,起身下榻,看一眼身上,一夜和衣而眠, 穿的戎装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也可能是被他压皱的。

    扭过头, 忽见脚边一张矮矮的马扎上放着衣裙,都是她的衣裳,她不禁朝紧闭的帐门看一眼,应当是先前的和谈队伍赶来会合了,行李也带了过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给她送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