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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上海滩 第80节

    大良赶紧使劲挤了挤眼睛以适应光线的骤变,等他眼神开始能分辨出东西,才看清向他这边跑来的,竟然是一队日本兵!

    他们正拿着手电端着枪,快速奔过来,哗啦啦直接围住了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除了两个端着枪的看守着他们,其他兵全都直接跳到了船上,乱翻乱找起来。

    自打有了伪海军部的庇护,还从来没有日本兵这样明目张胆地过来劫他们的船,翻他们的货。

    大良一时不知问题出在哪,但明显感觉出这帮兵来者不善。

    为首的一个用蹩脚的汉语说道:“你们船上的,有没有违禁物品?有的,就快些交出来。”

    大良赶紧装作点头哈腰,“没有没有,太君,我们就是普通跑船的,哪敢有那些东西。”眼角余光一扫,冯通竟然直直地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大良的心即刻悬到了嗓子眼。

    为首的矮个鬼子一看刚才那个招手的强壮男子走到了近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冷问道,“你也是这艘船上的?”

    冯通也装作低声下气,“回太君,是的。”

    矮鬼子抬手便问,“你后面背的是什么?”

    大良瞬间汗就透了,心道要完,如果鬼子真查出冯通背的西药,那恐怕他们这帮人全都没活路了。

    冯通慢慢地把包袱从后背绕到胸前。矮鬼子上前就要夺包袱,见冯通往后退了一步,大叫道,“八嘎!这里的,是什么东西?”随后又有两个鬼子端着枪朝冯通走过来。

    冯通看了眼大良和船上的弟兄,又看了看这几个鬼子兵,“这是……这是……”

    矮鬼子一把夺过冯通怀里的包袱,几下扯开抖落到地面,大家目光都盯在地面上,是一堆黑乎乎的东西。

    “八嘎,这是什么?”

    “这……这是药材。”

    矮鬼子抬脚踹了几下,全是些草木根子,船上翻找的鬼子也没发现什么,一起骂骂咧咧地讪讪离去了。

    等他们都走远了,大良一把扯过冯通,“大冯在搞什么?你要吓死我吗!”

    第92章 “他有急事,一定要当面跟你说。”

    冯通拍了拍大良的肩膀,继续朝着鬼子离开的方向望去。

    大良又怒,“你看到鬼子怎么不跑?”

    冯通转回脸正色道:“他们肯定已经看到咱俩招手了,跑的话,不就坐实了有事。”

    大良又盯着地上那一坨黑,“西药呢?怎么变成药材了?”

    “说来话长,以后再讲。这边的情况得赶紧跟三少爷说。怎么鬼子突然开始查咱们了……”冯通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突然皱眉道,“你有没有看清他们穿的衣服?”

    “鬼子皮啊。”大良的眉头一直没展开,越皱越深。

    “我知道是鬼子皮。”冯通开始隐隐觉出不对,“刚才那些,不是海军鬼子,是……陆军鬼子!”

    这里面肯定有事,很可能不是小事。两人赶紧让弟兄们继续把船装好,目送船走之后,没等到天明便立即赶到秦定邦家报信。秦定邦给他们迎进客厅,安静地听他们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学了一遍。

    这次没出事,纯属侥幸。

    冯通去冯龙渊家取西药时,正赶上冯龙渊从家里跑出来,急匆匆地去开车门。冯七少爷站在车门口跟冯通万分抱歉,说他女朋友出了要命的急事,他得赶紧去看看怎么的了。于是只能让冯通下次再过来取药。

    冯通眼见着冯龙渊的车一骑绝尘地从他面前开走了,便想着怎么也要到码头跟大良交代一下。结果路上正好遇到了守在路边瑟瑟发抖的祖孙俩,大晚上的其他摊子早都收了,就剩这祖孙俩守着一堆黑乎乎的草药根子。冯通实在心里不落忍,就把那堆不知道是什么药材全给兜了,再到码头给大良报信。

    这才有了鬼子被耍的惊险一幕。

    但秦定邦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里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是偶然被盯上,还是已经被盯了很久?他记得昨天大良在码头就跟他说有不好的感觉。这些不好的感觉和反常的事,不会无缘无故凑到一起的。最重要的,老天爷不会次次都让他们碰上好运气。

    秦定邦送走了过来报信的大良和冯通,坐在客厅沙发上,沉默不语。

    过了会儿,梁琇披了衣服从里屋出来。

    怀了孩子后,她越来越嗜睡,刚才她睡得很沉。秦定邦一听到冯通他们遇急事发的暗号,便悄悄起身出门去见他们,梁琇竟然没醒。直到睡糊涂了一翻身,摸了一把发现秦定邦不在身边,才一下惊醒了。她赶紧起身出屋,看到秦定邦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打开了灯,向他走过去。四个月的身孕不太明显,但身形比以前确实圆润了不少。

    秦定邦站起来迎她,“吵醒你了。”

    “出什么事了?”

    “没事,别着凉,接着睡觉。”

    梁琇知道肯定出事了,问不出来是他怕她担心。她抓着秦定邦的手看着他,“明天,我还是去看看吧。”

    “在家呆着,哪也别去,关东军都不是些东西。”他不同意她出门。

    躺回床上,梁琇辗转反侧。秦定邦的弟兄大半夜来找他,肯定不是一般的紧急。而且今天下午朱太太一连来了几个电话,让她明天一定过去一趟。

    晚上秦定邦回家时,梁琇便跟他说了,但他不放心,不让她过去。可是夜里的这个状况,让她开始心慌了。知道秦定邦还没睡,她翻身朝向他,“我觉得朱太太家还是要去,不能听你的。她再三邀请我到她家去,她说了,不是聚会,是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让她在电话里说吧,你在家养胎,外边乱糟糟的。”

    “一般的喝茶聊天,她不会态度这么坚决,我还是想过去看看。实在不放心我,你多派几人护着我就是了。”梁琇晃了晃他,“你不让我过去,我会着急。我一急就肚子疼。”

    秦定邦没做声,梁琇又支起上身开始摇他的胳膊,他无奈地长叹了口气,“那说完了话就赶紧回来,不要久待。我多派几个人送你。”

    “嗯,你放心。”梁琇靠回他的身边。

    朱太太老早就在等梁琇。一听见停车的动静,她便快步从屋里迎了出来。看着梁琇下意识地扶着小腹,再一回想上次她生日宴梁琇吐成那个样子,朱太太何等聪明,一下就全都明白了。

    但今天实在顾不得在这些事上多花口舌,她赶到梁琇身边,焦急道,“meimei,你可来了!”说着一把抓住梁琇的手,便把她往屋里领。

    “朱太太,什么事这么着急,不能电话里说?”梁琇知道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唉!”朱太太比梁琇预想的还要慌张,“都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他让我一定要把秦太太请到家里来……他有急事,一定要当面跟你说。”

    梁琇的太阳xue上好像挨了一下。很快,她随朱太太进了屋,一眼就看到屋里沙发上,晃悠悠地站起了个男子,头上还包着纱布,被抽了骨头似地看了眼梁琇,又赶紧低下了头。

    梁琇的心开始突突跳了起来,借着朱太太的力慢慢地坐到了沙发上。

    “你是马先生?”刚才朱太太都那么说了,而且对面这个男子和朱太太又如此相像,应该就是朱太太的那个弟弟了。

    “秦太太好,我是马德高。”马德高的浙江口音,比朱太太的还要重一些。

    “马先生有什么要紧事找我,一定要跟我当面说?”梁琇语气有些冷。

    马德高脸上的肌rou抽动了几下,重重点了下头,但又犹犹豫豫的,说不出口似的。朱太太看了直着急,斥责道,“你个没出息的,让你说话呢!”

    朱太太狠狠剜了一眼她弟弟,转脸朝向梁琇道,“秦太太,我弟弟也算死里逃生。他是刚从……刚从日本宪兵队给放出来的,还是我们家老朱托人带脸的才给救出来。老朱刚去南京出差了不在家,我这弟弟还没娶亲,被人打成这样没人照顾,我就把他接过来了。”

    梁琇这才仔细看了眼马德高,脸上有成片乌青的瘀伤,露出的手上也有多处清洗过的伤痕。

    “你说吧,不要紧。”梁琇不想在他的磨蹭上浪费时间。

    马德高抓着茶杯的手一直在摩挲着杯壁,他不敢抬头看梁琇,眼盯着茶杯,气息不稳道,“秦太太我真的……是忍不住了才说的,那帮畜生下手太狠,往死里打我,我要是不说,真就死在里头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迅速向梁琇笼罩过来,她沉了口气安抚道,“没事,你现在已经出来了。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那批五金设备的事……我……”

    “你怎么了?”

    “我……我跟日本人说了。”马德高说完,便放下茶杯,抱住了头。

    梁琇只觉得血气上涌,她手扶着腰,稍微挪了下位置,语气不容置疑,“还有什么事?把到底发生了什么全都告诉我。”

    马德高把这最要命的话说出来后,心下反倒觉得轻松了一点,开始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说给梁琇听。

    原来,刚卖了设备手头宽裕,这段日子他过得颇为逍遥。几天前,他在会乐里吃饭,还点了两个年轻美貌的雅妓,可谓吃得尽兴,喝也得尽兴。吃饱喝足玩儿够了,往外走时连脚步都打滑。那两个妓女见马德高出手大方,也都跟着往外送,想给客人留个好印象,下次说不定还点她们作陪。

    就在他们快要出门时,正赶上几个日本军人往屋里进,一眼便看中了他身边的女人,伸手就拽。这些日本兵都是禽兽,妓女没有不怕这帮野蛮人的,本能地就往马德高身后躲。

    如果没喝酒,马德高打死也不敢碰这些日本兵,结果偏偏那顿酒喝得瓷实。借着酒劲,他竟然开始英雄救美,几把推开了日本兵,还嘲笑起了其中一个穿戴像军官的,说他“人模狗样的,怎么连站都站不直。”

    “你们这些歪瓜裂枣的日本王八羔子,赶紧他妈给我滚出中国。听说东京都给炸了?烧死了好些人呐!你们也算尝到了……嗝!日本都不行了,cao你妈的,真是活该,哈哈哈哈,滚滚滚,赶紧滚回你们老家去!”

    那为首的日本人一听这话怒不可遏,一脚给他踹到地上。他当时醉昏了过去,等到酒醒时,已经在日本宪兵队留置所的牢里了。

    等断断续续地回忆起昏倒前说了什么话,他浑身的血都凉了。

    果然,日本人被激怒了,是坚决不让他好过的,把他打得体无完肤不说,而且非要让他咬出些什么来。如果不说,就接着打,打死为止。他受刑不过,实在忍不住,只得说最近确实做了点违法的生意,通过秦家往外卖了点五金设备。

    要不是会乐里的老板知道马德高是朱临沧的小舅子,赶紧让人去报信,马德高肯定就不明不白地死在牢里了。幸亏朱临沧得了消息,及时求日本人通融,才把这坑姐夫的小舅子救了出来。

    马德高本来想把这件事昧过去,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知道。但毕竟他已经把秦家给供了出来,这到底会是多大一个篓子,造成多大麻烦,他也说不准。

    他在jiejie家养病,越想越觉得良心过不去,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最后内心翻搅了一天后,才决定告诉秦家,但他又不敢直接去找秦定邦。他知道自己的亲jiejie和秦定邦的太太交好,所以就央求着jiejie把梁琇请过来,他在jiejie家,当面跟梁琇坦白一切。

    “秦太太,你们一定要原谅我呀,我真是坚持不住了啊,那是一帮畜生,下手太狠了。日本人如何祸害人,我这次算是见识到了!”客厅的西洋钟突然敲了起来,吓得马德高一个激灵,他一抬头便看见梁琇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旁边听完他这些话的朱太太,脸已经煞白,满眼又惊又惧,顾不上说话,连忙转头看向梁琇。

    梁琇是经历过非刑的人,明白rou体折磨逼近极限时,人有可能做出任何选择。她没有去责备他,也说不出怨憎的话,只是陷入了沉默。

    钟声过后,屋里静得吓人。过了一会儿,她下意识地把手遮上小腹,“马先生,谢谢你跟我说这些话。除了刚才你说的,还有什么能告诉我的?所有的,你能想起来的。”

    第93章 “有不寡淡的,你们敢下手吗?”

    梁琇的大度完全出乎马德高的意料,他没想到秦太太竟然连一声质问都没有,这让他在如释重负的瞬间又涌起无尽的愧疚,他直后悔自己到底去喝那场花酒干什么!要是老实在家呆着,哪会惹上这些事端!

    但是,世上哪有后悔药?

    他像要将功补过般地搜刮着自己的记忆,突然一拍大腿,“对了,被我骂的那个人,是鬼子的一个军官。可能是因为我骂了他,他亲自打的我,下手格外狠毒。那个人站不直,后背有些弯,一肩高一肩低那种。”

    “那个人!”朱太太一声惊呼,“你得罪了那个人!我听你姐夫说,日本宪兵队有那么号人,是特高课的课长,心狠手黑的,叫……叫藤什么来着……”朱太太紧锁眉头闭起眼睛,对着空中点着手指,仿佛名字就在嘴边,却如何也想不起来,急得就差跺脚。

    “藤原介!姐,是不是叫这个,藤原介?”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

    “跟我在同一个牢房的人说,我得罪了这人,恐怕只能死路一条。我当时已经彻底心灰意冷了,要不是姐夫从阎王殿里救出了我,那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姐夫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马德高一时激动,声音高了起来。

    “还有什么能想起来的?”梁琇异常清醒,拽回了话题。

    “没了,就这些了。”

    梁琇长长呼出一口气,手撑了沙发想让自己站起来,可也许是坐久了,忽然一阵轻微的头晕,身子随之晃了一下。朱太太赶忙起身扶住了她。

    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本来就是他通过她这个jiejie,死皮赖脸找到了人家秦家。结果为了弄钱,搞不好把秦家给拖了下水,还不知道要怎么善后呢。要是秦太太肚里的孩子再在朱家有个闪失,那秦家岂不要把朱家整座公馆都给掀了。

    “没事,马先生好好养伤,我这就告辞了。”梁琇转身便往外走。

    “meimei,我真不知道这个不成器的能惹出这么大的祸事!要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应该三番五次地找你。”朱太太一路扶着,拿出帕子擦拭起眼泪。

    梁琇是连一丝笑也扯不出来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想对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