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子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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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我每天夜里都期待她来,给她留了一扇窗。 她来过两次。 一次她坐在窗台上,身体堵住灌进冷风的窗缝。我从门外进来,有些错愕。没点烛光,我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便小心翼翼的问:“将军,是你吗?” “是我。”阴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带着笑,“快些进来吧,莫要着凉了。” 我掩上门,将烛台点燃了。 昏黄的灯光照得她的轮廓柔和极了,我顿了顿,没有点第四根。 阴愫的头发还是披散着,不加一点装饰,我总觉得她是以为这样更平易近人才这么打扮的。她起身将窗户关严实,又去帮我把将熄的炭火拨大些,凑近我身前,一身寒气:“小姐不关窗子,冬天是很容易感冒的。” 她做的这些让房间里的温度升暖许多,我道:“无事。”停顿一下,我不加思考的补充,“我又不是什么娇滴滴的三皇子,开会窗就能染上风寒。” 说完我有些后悔,将军那么喜欢丹绪,不会因此迁怒我吧? 阴愫愣了愣,却是失笑:“嗯。” “小姐想好要什么了吗?”她温声问我。 我心底其实有一个想法。 我想要她带我走。去一个如江南水乡一样的地方。 我想要一座小院落,不要婚约,不要名利。清晨起来浇花,晌午买菜做饭。我不想深陷宫廷风波,成为巩固家族地位的交易品,一辈子不能自由。 但是我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做。 我从出生开始就享受荣华富贵,既然拥有相府千金该有的荣耀和幸福,就该担负起这个身份的责任。 我摇头:“还未。” 阴愫点点头,她没有不耐,从袖中拿出一只步摇,上面嵌着一颗水蓝色的宝石。她将步摇送到我手心,说:“今日在市集逛的时候,觉得它很衬你,便买来当访礼了。” 那只步摇我很喜欢,日日戴着。下次去铺子里买首饰的时候,挑了一只款式相似的,嵌的是红宝石。我想着,等将军下次来,我便作回礼送给她吧。 等她下次来的时候,是除夕的前一晚。 她收下了我的步摇,依旧是关紧门窗,柔声问我:“小姐这次想好了吗?” 我突发奇想:“我来帮将军束发吧。” 阴愫一怔,顺从道:“那就有劳小姐了。” 她坐在我的梳妆镜前,头发披散着。她的头发乌黑,顺滑漂亮。我挽了一个平日最常用的蝴蝶髻,插上我给她选的步摇。 红色的水晶挂饰在步摇上晃呀晃,和我头上那支般配极了。 阴愫望着铜镜里的人,半晌笑说:“谢谢,很好看。还从没有人给我绾过这样漂亮的造型。” 镜子里的她眉目还是英气的,但搭上温婉的发后戾气散了许多,多出几分慵懒华贵的味道。 将军长得真的是顶顶漂亮啊。 “将军,抱一下吧。”我俯身靠近她的肩头,轻轻说,“把这个当做谢礼,然后离开丹绪,不要再被利用了。” 阴愫从镜中和我对视,烛光映在她的眼中,好像里面亮起的一颗星星。她说:“小姐亏了。” “我乐意。”难得生出几分骄纵,我在爹娘面前都不曾这样说过话。 阴愫起身,她略微弯腰,将我揽入她的怀里。 我的脸靠在她的胸口,鼻尖是她衣襟里飘出来的冷香。她的体温不是很热,可能是雪夜太冷的缘故。 我抱紧了她,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将军,怀抱居然软的让人不愿离开。 她每天也是这样抱丹绪的吗? “小姐,”她的嗓音在我上方想起,平静的,带动胸腔轻颤,“今夜过后,我不会再来了。你确定不想要其他什么的吗?” 我张了张嘴,好像有很想要的东西,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最后我主动和她分开了,点头道:“不用了。夜色渐深,将军注意安全。” 她走时,我很想叫住她。我总觉得再也见不到了,心里慌慌的。 这怎么会呢?我是相府的小姐,她是驻守边疆的将军。年底的宫宴、庆功宴总是能再见的。 …… 将军死后,我与丹绪的婚约作废。 他疯了一样把自己关在府邸,抱着将军的骨灰不撒手。 我没见到将军的最后一面,估计也只有丹绪能见到了。将军当真心狠啊,对丹绪狠,对自己更狠。 既然这样,我也完不成将军交代给我的事情了。 我取下那支步摇,放在首饰盒中。 将军连个祭拜的墓都没有,丹绪真是,死了都不能让她安生。 若我是丹绪……如果我是他,我情愿一起殉情,也不这样装模作样的悔恨。 我想起将军来找我的那段时间,交代遗言似的恳求。 或许不该心软答应她。 将军死的第二年,丹绪的死讯也传来了。 他府中大部分东西被烧了个干净,残烬中只翻出个烧得变形的铁链。 他死在后院的梨树下,怀里抱着将军的骨灰。我见他时,他衣服上的血已经干透了,暗红色的血痂结成一块,和骨灰盒上披着的红衣纠缠在一起。 我赶过去时,那位自称是将军副将的公子手里捏着一封信,尸体用白布包裹,两三个人用一口棺材抬着。 我深吸一口气,带人过去,想截了他的信。他与我争辩很久,看起来没怎么精气神,恹恹败下阵来,将信给我了。 他当我还是丹绪的未婚妻。我为他收尸,似乎比他更来得理所当然。 那封信是丹绪写的,我有些失望,以为是将军的留言。 “见证我与愫愫重逢的人是谁?请你帮忙,让我和愫愫骨rou相融,长眠在边疆的黄沙中吧。 我与愫愫在那相爱,自然从那相逢。 我们从未结束,只是有了新的开始。” …… 我掩埋了他们,在边疆一处极孤僻的地。 丹绪没有被火化,维持着抱着骨灰盒的样子,关上棺材盖,如他所愿的入了飞沙黄土。 爹爹放弃替我寻夫婿的想法,连着克走了两个皇储,皇子们想必也不愿娶我,他叫我找个门当户对的,过的开心就好。 不用为家族谋利,我就不用维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形象,亲自去边疆下葬。 边疆炎热,空气不通畅,我坐在轿中都能感到不适。将军就是在这种地方为皇室打的江山。 我穿着白衣,戴着将军送的步摇,垂眸看好几米的大坑被填上最后一块凹陷。 帮忙处理了丹绪的后事,也算不负将军所托,我这支步摇才戴的心安理得。 请来的随从擦着汗,他们不知道里面埋着的是谁,气喘吁吁的问:“小姐,不用立碑吗?” “不用了。”我说,“埋完了,便走吧。” 丹绪和将军的墓,没有陪葬、没有碑文,亦无人祭拜。 黄沙迷眼,没人再找得到他们的棺材,我也一样。 后来每年清明,我便带着一个仆从来到边疆随便哪块地方,往沙里倒一杯酒,或是扬一束花。 将军,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