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第一次见到繁恩是在迎接王室的宴席上，他与国王王后坐在最上方，金黄的卷发，碧绿的眼睛，微抬着下巴，像一头倨傲的小狮子。

    母亲告诉我，那就我的未婚夫，年轻俊美的王子，而我会成为国家的王后。

    拥有无上的权力，无上的荣光。

    我听的心驰神往，不断用好奇爱慕的目光打量未来的丈夫。

    繁恩注意到我，对我报之微微一笑，温柔而体贴。

    我低下头，悄悄红了耳朵。

    2

    之后繁恩邀请我出游，我自然没有拒绝，而且隆重地梳妆打扮了一番。直到修女说我看起来比王室的公主还要漂亮，才放心赴邀，

    然而途中出现意外，一个扒手为了逃避抓捕，在街道上横冲直撞，踢开了一架木车的木拴，让那架庞大的、载满了货物的车直直撞向我。

    街道那么狭窄，我几乎避无可避。

    就在我要闭上眼睛，祈祷神灵眷顾之时，一个黑影从余光中掠过，犹如从天而降一座大山挡在我面前，轻松握住车的木棱，将其抛在一边。

    动作间，他黑袍坚硬的一角刮在我的右侧脸颊，让我劫后余生喘息不止的时候，还下意识捂住了脸。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的背影，黑色的披风，灰色的毛领，还有黑色的长发。

    从他高大挺拔的身姿中，容易让人对他的形象产生美好的想象。

    而当他转过身，露出诡异的银色面具，黑沉阴森的眼眸，以及长发遮挡之下若隐若现的恐怖皮肤，一切不切实际的想象都随之烟消云散。

    我被他的样子骇住，难以自控地往后瑟缩。

    他眼神很冷，没有半点活人的温度，却微微垂首，姿态恭顺地喊我：“小姐。”

    我捂着一时半会平息不下来的胸口，戒备地盯着他，不知作何回应。

    繁恩这时从后面出现，笑眯眯晃到我眼前，牵起我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个暧昧的吻，并告诉我：“不要害怕，我可爱的小姐，他是我的近卫，淮安。”

    这是一个温柔隽永的名字，与他这个人实在是不匹配。

    我保持着淑女的尊贵和体面，在淮安高大身躯的阴影下，按耐住颤抖的本能，勉强地扯出一抹微笑：

    “你好，淮安。”

    3

    无论繁恩去到哪里，淮安都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他。

    我向弟弟抱怨这件事情，他将下巴埋在雪白的毛领中，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不怀好意地说：“jiejie，听说南方的贵族都有恶心的怪癖，譬如喜好男子的后庭。”

    我一怔，随后气愤的站起身，抓起身边的东西向他丢过去，不顾形象地大吼：“你乱讲些什么，繁恩才不是这种人。”

    但闪躲的眼神暴露出我的心虚，因为我内心深处也隐藏着这种担忧。

    繁恩看淮安的眼神并不是像看一个近卫，其中的依赖和眷念仿佛一只可怜的鸟儿期盼春天的甘泽。

    我旁敲侧击询问他，繁恩很大方的言明，淮安在很小的时候就来到他身边，两人的关系很亲密。

    他说：“即使是亲兄弟也不可能无时无刻在一起，但我和淮安会这样。”

    繁恩的话让我陷入更深的担忧和焦虑当中，甚至吃饭睡觉都想着这件事。

    弟弟爬到我的床头，揉开我拧在一起的眉头，悄悄在我耳边说：“jiejie，你如果很在意这件事情的话，不妨试探一下我们的王子。”

    我迟疑问：“怎么试探？”

    弟弟哼笑了一声，轻蔑说：“只是看他对女人是否感兴趣…我会挑选两个可爱温顺的妓女，在晚宴过后送到王子的房间。”

    4

    我默认了弟弟的计策，在晚宴过后焦急不安地等待那两位妓女的回话。

    弟弟牵着我的手，让我不至于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一直等到很晚，始终不见那两个妓女的身影，我的心几乎跌入冰窖，害怕地对弟弟说：“会不会出事了？”

    弟弟将下巴枕在我的肩膀上，手捏着我的指骨，漫不经心地安慰：“别害怕。”

    这时，房间门被人从外粗暴地踢开，淮安过于高大的身躯挤进来，他的黑袍上有新鲜的血迹，难以言喻的腥味钻进我的鼻腔。

    我目光颤抖着下移，看见他手上提着两颗圆圆的人头。

    是那两个妓女，她们的眼睛虽然暗淡了，但恐惧却深刻其中。

    我捂住嘴，弯腰一阵干呕。

    弟弟抚摸着我的脊背，像安慰一只受惊的猫，等我好一些，就将我揽入怀中。

    他与淮安四目相对。

    淮安把那两颗妓女的人头丢过来，骨碌碌滚到弟弟的脚边，我将脑袋埋进弟弟的胸膛，紧闭双眼不敢再看。

    淮安嘶哑的嗓音响起来：“奎诺少爷，殿下不喜欢你这份礼物，让我还回来。”

    弟弟冷淡地“嗯”了一声，却在淮安转身之后，露出一抹耐人寻味地微笑：

    “看来我们殿下喜欢的东西很特别呢。”

    淮安停住了脚，侧过头，眼眸犹如寒星一般摄人心魄。

    而弟弟不为所动，抱着我颤抖的身体，一下又一下拍着我的背，用那种玩笑般地语调说：“我很好奇，殿下雌伏在您身下的时候，会发出和妓女一样缠绵高昂的呻吟吗？”

    5

    这样冒犯的言语，淮安居然没有生气，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过了很久我才停止颤抖，从弟弟怀中退出去。

    弟弟问我：“你还要做他的妻子吗？”

    我郑重地点头，没有一丝一毫犹豫。

    母亲说过，成为国家的王后，不仅是我自己的荣光，还关乎整个北境未来的安宁。

    弟弟叹息了一声，并没有再说其他话。

    而我对繁恩多出的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也及时扼杀在摇篮当中。

    6

    后来，我随王室的队伍南下，住进了王宫中。我的新房间华丽开阔，从那扇精致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美轮美奂的花园。

    粉红的蔷薇爬到我的窗边，嫩绿的叶片随着微风摇动。

    我经常坐在这儿，铜镜映出我悲伤的眉眼，侍女动作细致梳着我橘红色的头发，夸赞它的柔顺漂亮。

    而我只是眺望远方，想象着高墙之外矮小的屋舍，蛛网一样复杂的道路，以及苦海以北，我的家乡，我的亲人。

    大婚的那天，宫殿有上千人，在鲜花的簇拥下，在庄严的赞歌中，我和繁恩对着诸神一同起誓：

    “我将爱他/她，从此刻开始，直到生命的终点，共历风雨，共享荣誉…”

    当我们看向彼此时，殿外的钟声响起。繁恩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但眼中没有任何爱意。

    淮安也在殿上，他高大的个头实在引人注目，于是我忍不住用余光偷瞄他。

    繁恩也在看他，于是我们这对新婚夫妻在说最后一句誓词时，居然都是看着淮安念出来的：

    “就像我伸出手让你紧握住一样，我会将我此生交付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