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雖然說自己已經習慣了，真正發生的時候，果然還是沒辦法做到不在意…… 在內心嘆了口氣，她垂下眼避開與他人四目相交的機會，即使如此周遭的聲音還是從四面八方湧進耳裡。 「就是她吧……那個剛轉學過來的女生。」 「她怎麼了嗎？看起來很正常呀……」 「笨蛋！不要盯著看，會發生壞事的……」 …… 壞事……嗎？或許真如他們所說的，像她這種人只會帶給周遭的人厄運，甚至連親近之人都無可避免，否則母親也不會…… 腦海突然又浮現早上的夢境，父親猙獰著臉痛苦地對自己大吼，腳步猛地一頓，她伸手摀住脹疼的腦袋，盡可能地壓抑負面的情緒，已經在內心發過誓會堅強起來的，她已經不想再重蹈覆轍了…… 只是沒想到流言的威力擴散得比預期中還要快，才半個多月…… 「……海依！」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從簡單的開始總沒問—— 「海依！！！」 「呀？！」肩膀忽地被人用力拍了一下，若海依被耳邊傳來的大喊嚇得叫出聲，引來更多的注目。 「小嬣……！」雙頰因為羞窘泛起淡淡的紅色，她瞠眼看向始作俑者，那雙一直低垂閃躲的雙眼終於曝露出來。 那是一雙異色眼，一紫一紅的瞳仁此時正因慌張而輕微震顫，紫紅配色雖然罕見卻遮掩不住它的漂亮，近看就像琉璃球似的通透清澈。 「我可不是故意的！是妳一直沒反應我才拍妳的。」來人舉起雙手作投降狀，明亮杏眼無辜地眨了眨，淺棕色的柔順短髮因剛剛的奔跑而顯得凌亂，卻無法掩蓋她出眾的外貌。 「……抱歉，剛剛恍神了。」太容易沉溺於自己的思緒這點也要想辦法改掉才行。她暗暗反省。 雷嬣盯著她看了幾秒，突然一個箭步撲上前勾住了她的手。 「海依——」儘管感覺被她抱住的那隻手臂瞬間變得僵硬，雷嬣還是將臉蛋往前蹭了蹭，撒嬌地開口，「人家好想妳呦，果然一看到海依心情就會變得很好。」 「等等，這、這裡很多人……」再度察覺到周遭凝聚的視線，若海依困窘地僵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從來沒遇過這種狀況…… 「有什麼關係，就讓他們看！」雷嬣笑瞇瞇的，「我們走吧！不然要遲到啦！」說完也不等她反應，直接牽起她的手就跑。 「等、等等……別跑這麼快！」哭笑不得地任由她拉著，多虧雷嬣，方才胸口竄起的鬱氣突然就煙消雲散了，交握的掌心傳遞令人心安的能量，一股暖流順著血液一路流淌進她的心中。 若海依說不準自己是什麼心情，面前的人總是一副元氣滿滿的開朗模樣，彷彿沒有任何事能夠左右她的情緒，那份耀眼的自信是她所欠缺的，更讓她羨慕，即便距離開學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她偶爾仍是會恍惚，覺得一點也不真 實，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願意主動接近她，不顧他人眼光的釋出善意，她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刻。 忽地，餘光突然瞄見雷嬣右手後肘上的一大塊瘀血，不知為何若海依心頭突然就莫名浮出詭異的不安感。 那塊瘀血…… 察覺身後的腳步停了，雷嬣疑惑地回過頭，只見若海依直直盯著自己身上的某處地方。 糟了！ 雷嬣慌張地鬆開手，下意識地摀住後肘的瘀血，驚慌的神色更讓若海依覺得不對勁。 「那傷——」 「沒什麼！只是不小心撞到……」急忙打斷她的話，隨後發現自己似乎反應過度，雷嬣降下音量，視線卻始終不看向她，「唉呦妳也知道我的個性嘛！身上帶點小傷很正常呀！」 若海依蹙起眉，雷嬣的態度很明顯異常，心頭的疑雲驀然生起，但看她一臉抗拒不願多談，也就沒有繼續多問，只想著等今天放學要拉著雷嬣去買點化瘀膏。 天邊的晚霞被夕陽染得通紅，時間一眨眼就過了，學生們陸陸續續收拾東西，三兩成對地笑鬧著離開教室。 若海依坐在位子上翻閱今天交代下來的作業，這時候的教室基本上已經沒什麼人，自從開學兩人當上朋友之後，漸漸變得熱絡，外加上下學的路徑重疊性高，所以只要雙方都沒事便會一同回家。 雷嬣方才告訴她要去趟廁所……就算是不小心吃壞肚子，也不至於這麼久吧？都半小時過去了…… 今天一整天若海依的心思都在雷嬣身上的那塊瘀血，正常來說要自己撞到那麼大面積的瘀血並不容易，而且還是在那種奇怪的位置…… 早上被她發現那道傷之後，雷嬣就始終遮遮掩掩的，像是怕她再問起有關這方面的事情，即便這舉動根本此地無銀三百兩。 到底為什麼這麼害怕讓她知道？ ……除非與她有關。 心下一緊，若海依立刻掏出手機按通雷嬣的號碼。 才剛按下撥號鍵，一串優美的旋律便從雷嬣座位上的書包內傳了出來。 雷嬣沒帶手機。 不安感越來越強，將手機放進口袋，提起自己跟雷嬣的東西，若海依關上教室門，快步往離自己最近的廁所開始找起。 一間、兩間、三間……整棟樓的廁所都被她給找遍了，根本沒有雷嬣的影子。 到底是跑到哪裡去了……雷嬣是不可能放生她不管的，何況東西都還在她手上，而且雷嬣的手機在書包裡，要聯絡也連絡不上。若海依一時間別無辦法，呆站在空無一人的走道上。 「美術教室……」 忽地，一道聲音竄入腦海，就好像是貼在耳畔呢喃似的，若海依嚇了一跳，猛然回過身，卻一個人也沒看見。 沒有人…… 那聲音—— 「在美術教室……」 聲音再次出現，若海依發現那似乎是透過特殊頻率直接傳進大腦，只有她能夠聽到。 他說的是雷嬣？雷嬣怎麼會在美術教室？ 她們就讀的這所學校，是以「名門」做為主要招生對象的私立貴族學院，占地面積廣闊，每區建築之間最少都有兩個足球場大的間隔，設有供人休息的庭院、觀賞用的花園、甚至人造湖與涼亭，處處充分顯現貴族奢侈華美的風 格。 而美術教室的地點並不在他們現下所處的區域，而是隸屬美術系的隔壁一區，光走路就得花上十多分鐘。 來不及細想，若海依抬腿就往目的地狂奔，她不曉得雷嬣是為了什麼才跑到那麼遠的地方，但她總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她的直覺向來準確，極少有偏差，外加雷嬣身上的傷始終懸掛在她心上，現在最緊要的就是趕快找到她，至於 那道聲音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決定先暫時拋到腦後。 十多分鐘的路程楞是被她縮短成五分鐘，等她跑到美術教室門外的時候已經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若海依努力壓下因太久沒運動又跑超過自己負荷而引起的強烈不適感，一手遲疑地伸向門把。 雷嬣真的會在裡面？可是裡面什麼聲音也—— 「妳就真的那麼喜歡她？」裡面突然傳出一道女聲，若海依的手頓時僵在半空中。 有人？ 「那怪物到底有什麼好，值得妳這樣為她犧牲啊？」另一個略高的聲音接著響起，若海依聽出這是隔壁班女生的聲音，她經常來找班上男生玩，尖銳的聲調讓她印象深刻。 「她不是怪物。」一個冷淡的聲音回應道。 聞言，若海依的眼眸微微瞠大，這是…… 「她就是怪物！我不懂那個怪物到底哪裡能吸引妳，連我們的邀請都能拒絕！還是她威脅妳什麼事，妳才會逼不得已跟她在一起？」 「我說了，她不是怪物，還有我不准妳們毀謗她！」熟悉的聲音越來越冷，幾乎毫無溫度可言。 「怪物，怪物，那女的就是怪物！只要被她碰到的人都會發生壞事，她不是怪物是什麼？掃把星？」 「掃把星？小欣妳說得真好，可真貼切！」 「就我看妳們才是怪物，不只面容醜陋，連內在都被腐蝕得只剩空殼，令人噁心。」 「妳說什麼？」其中一個女的拔高音調，明顯被惹火了。 「我們好好跟妳說話，妳別不識好歹——」 啪！ 一道清脆的聲音迴盪在空中，若海依猛地推開門，看到眼前的情景，瞳孔倏地緊縮。 雷嬣被兩個女的架住手臂，身上的衣服跟頭髮凌亂不堪，明顯有被拉扯過的痕跡，臉上因為剛剛那一巴掌浮現出五掌印，額角還有一抹紅腫，像是被人推倒撞傷所造成的。 似是沒想到居然有人找得到她們，裡面的人一時間全都愣住了，雷嬣更是蒼白了臉。 「海依……」 這只是我不小心撞傷的啦！海依妳不要擔心…… 不管別人怎麼說，妳都不要理他們，妳只要知道我還站在妳這邊就行了！ 我們永遠都會是好姊妹！ ……她怎麼會沒發現呢？雷嬣明明有多照顧她，不管遇到什麼事都陪在她身邊，她怎麼會感覺不出雷嬣對自己的用心？而她居然還在內心深處懷疑過雷嬣…… 其實她早該知道那些不定期出現在雷嬣身上的傷根本不是偶然，她明明隱約有查覺到的，她知道自己只是不願意承認那是因為她才出現的傷，因為她害怕，害怕真相，可卻因為她的自私，才害得雷嬣遭受這些。 如果不是因為她，雷嬣壓根不會……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生平第一次，這麼厭惡自己這雙眼睛。 揮人巴掌的女生首先從錯愕中回過神來，她露出一抹不屑的笑，轉頭看向跌坐在地上的雷嬣，「哎呀，有人來救妳了。」 雷嬣連理都不理她，整副心思都在若海依身上，她知道自己一直隱瞞的事終究還是讓她發現了…… 「小欣，我看她應該是傻了吧！從進來到現在連一句話都不會說。」 「是呀，我猜大概嚇傻了吧。」被叫做小欣的女生眼角輕輕掃向站在門邊的她，「畢竟……居然有人願意跟她這種怪物當朋友。」 「不准妳這樣說海依！」雷嬣使勁甩開箝制，拖著受傷的膝蓋一拐一拐地走向始終不發一語的若海依。 「海依，妳怎麼會跑來這裡？我明明叫妳在教室等我的！」而且她怎麼找得到這裡？這裡離她們的教室很遠，照理來說不應該阿！ 「不來，怎麼會知道她的朋友因為她的緣故受傷呢？」另一個女的因為雷嬣甩開的力道而跌倒，她瞪了雷嬣一眼，口氣涼涼地說道。 「……道歉。」 「什麼？講這麼小聲，誰聽得清楚呀！」 「海依……」雷嬣抓起她的手臂，擔心地輕喚。 若海依低垂著頭，髮絲掩蓋住她的面容，雷嬣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能乾著急。 「道歉。」這一次，若海依清楚地說出要求，語氣變得堅決。 「道歉？憑什麼要我們道歉？妳以為妳是誰？」被雷嬣推倒的女生——段芸嗤之以鼻。 「誰要向怪物的朋友道歉呀！」另一個女的——林天彤也附和道。 「不要讓我再說一次。」 雷嬣有種很糟的預感，她也說不上來，若海依現在散發出的氣息令她不安，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讓她感到相當陌生。 「妳們不要再刺激她了！海依她——」 話還沒說完就被林天彤打斷，「有本事就想辦法讓我們道歉，否則休想。」她冷笑。 就在此時，身後的門碰地自動關上，所有人都被這聲巨響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