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
“我倾向顾家的配偶,现在无所谓,但婚后,你生了孩子,就把工作辞了。” “我从事金融行业,熟知各种理财产品,所以收入上交,统一由我管理。” “你就负责洗衣做饭,照顾长辈起居。我母亲腿脚不太利索,你平时要多留心。” “……” 对面的相亲对象,忽视周舟愈加阴沉的脸,依旧侃侃而谈。 明明初次见面,却提着各种要求,毫无分寸和边界感。 满腹的“高见”,实则充斥傲慢。 真是精明狡猾。 周舟小口啜饮咖啡,一边敷衍应付着,实际上,思绪早已剥离,飘到九霄云外。 窗外正下着雨,水痕划过玻璃,将她倒映的脸,割得四分五裂。 说累了,那人喝了口水,总结性地发言:“你觉得呢?” 周舟推开咖啡杯,转头望向他,“恕我不能接受。” “你哪里不能接受呢?”男人挂了脸,急忙为自己找补,“我们可以多商量。” 周舟摇头,“我觉得彼此的观念不太契合。” 男人不依不饶,“你们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仗着学历高,就挑挑拣拣。” “你虽然有点姿色,也别想着学那些虚荣的女人,去傍大款。” 周舟听得厌烦,再好的耐性,此刻也消磨殆尽。 正想寻个由头溜走,搁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 周舟看了眼对面,仍在喋喋不休,于是顺手捞起,划开屏幕。 光线太暗,她眯着眼费力瞧。 看清头像后,愣住了。 [周颂]发来一条信息。 英区有时差。 凌晨三点,他怎么会给她发消息? 周舟迫不及待点开。 [周颂:我在北京转机,飞机下午一点降落,有空就来接我。] 附带一张图片,是他的航班信息。 MU5736 周舟呼吸一窒,心脏猛地收缩,仿佛被针刺了下。 自从他出国读博,除了逢年过节,两人见面的次数,近乎屈指可数。 这些年,他在国外独自打拼,读的UCL全奖博士,没找家里要过一分钱。 毕业后,顺理成章拿到工签,连永居证都拿到手。 当初他不顾她的恳求,执意离开。 仿佛是在刻意疏远她。 如今又为什么要回来? 无数疑问冒上心头。 尘封已久的记忆,如浪潮般涌来,险些将她溺毙其中。 想打字回复,蜷了蜷手指,却僵得厉害。 手机又开始震动。 [周颂:妈说你在相亲?] 周舟内心复杂。 手指在屏幕上迟疑了会,才回复。 [周舟:嗯。] [周颂:不喜欢?] 兄妹俩在某些方面,像是有心电感应。 周舟顿了下,睫毛轻轻一颤。 没再打字,代表她承认。 周颂了然,直接打来电话。 铃声响起刹那,像是紧扯的一根弦崩断,她不受控制地一抖。 手边玻璃杯倾倒,咖啡泼洒三分之二,沿着桌面淌落。 “你别发呆啊。”对面猛地站直,颇为嫌弃道,“全撒我身上了。” “不好意思。”周舟连声道歉,伸手去拿纸巾。 那人并不领情,先她一步跨出,径直去了洗手间。 一阵兵荒马乱后,周遭静得针落可闻。 电话还没挂断,周颂一直在等,等她先开口。 彼此绵长的呼吸声,在听筒中起伏、交缠。 三月初,倒春寒,店里还开着暖气。 周舟呆久了,嗓子有些干涩,“哥?” 男人嗯了一声,音量轻,低哑的磁性。 周颂比她大五岁,已过而立之年。 这个年纪的男性,历经岁月沉淀,像陈酿的白酒。 初嗅寡淡无味,后调却浓烈馥郁。 而她自己,用母亲的话来说,是在荒废青春年华,奔向大龄剩女的行列。 社会总是不公。 “没看上?” 周舟如实说:“他不尊重我。” “那就别聊了,浪费时间。” 她不吭声。 “我会多劝妈,你现在还小,先不着急结婚。” “迟早要结。”周舟有心呛他,“我已经28了,比不得你,女性在婚姻市场,先天处于劣势。” 说完,那端沉默了。 周舟后知后觉,她是气不顺,话里行间掺杂着怒意、怨怼。 “粥粥,”周颂语气温和迁就,“这些问题,等我回来了再谈,好吗?” 周舟怔愣。 自从父母离婚、周颂出国,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听过这么温柔又清晰的“粥粥”。 一时恍了神。 …… 一九九一边城 职工单位家属楼,是60年代建起的。 特色是蓝色玻璃、格子窗,以及镂空的菱形外墙。 当年时髦流行的住宅,和如今的老破小别无二致。 常年风吹日晒,加之无人维护,墙面老化脱落,一捆捆电线裸露,油漆也褪了色,显得灰败颓靡。 楼梯间破旧肮脏,堆满住户的杂物,角落里全是蜘蛛网灰。 冬天感应灯不灵敏,剁脚扯嗓子也不亮,楼道漆黑一片,稍有不慎便会中大奖。 比如踩中从袋子里漏出来的垃圾水,又或者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摔个狗啃泥。 除此之外,巷道里的污水管,隔三差五损坏,导致本就不流通的空间,更是雪上加霜。 一年四季,空气中总是弥漫着股怪味,似是臭水沟独有的、酸馊的味道。 那是周颂五岁前,对童年最深刻的印象。 父母通过相亲认识,两人没有感情基础,只是年龄到了,觉得合适,便走到一起。 相伴数载,鲜少争吵,总是淡淡的,从未有过激情。 此外便再没什么可回忆的。 他平静的生活,枯燥乏味,一眼望得到头。 就像一潭死水,泛着腥腐的臭味,无波无澜。 直到七月份的某天,一切开始截然不同。 他收到人生中最珍贵的礼物。 与盛夏一同到来的,除了窒闷的燥、聒噪的蝉鸣,还有他的meimei。 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