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刘柳】冰柱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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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放寒假的时候,家里人催我回家,我听着电话那边叽叽喳喳的人声觉得有些厌烦,于是用买不到票的借口一拖再拖,拖到他们觉得我回家也没什么意义的时候,我理所应当地住进了寒腿知在这座岛上置办的出租屋里,只不过没告诉任何人,包括我姐。除夕晚上我有些想家,但是不敢给家里打电话,就躲在出租屋的卫生间里,扣着沐浴露按压泵瓶口干掉的液体,拨给也远在外地的我姐。接通前的功夫,我回忆着她是不是去年工作调动,也在海边,不过是南方的海,我想我是不是能挂了电话,给她往海里放一个漂流瓶。“别接。”我心中默念。 “子厚,新年好啊。”她还是接了电话。“新年好姐。” “听说你没回家,你那边冷不冷。”“不太冷,就是风大,刮脸。”“记得抹擦脸油。”“嗯。”“吃的还好吗,今天除夕夜,在宿舍点外卖?”“不用,下点饺子就行。”“……”“姐。”“嗯。”“都挺好?”“都挺好。”“行,那我挂了。”我匆忙按掉电话,好像刚刚嚷嚷要打过去的不是我一样。很可惜,人在家人面前永远是在愚钝的情感面前附上一层轻薄的敏感,只足够轻微戳动泪腺,把真正流泪的机会留给怀念时的追悔莫及,我亦如此,也无可挽回。 “你知道人最难受的情绪是什么吗?”韩退之在我撂下电话之后发问。我不想追究刚才他是否听见了什么,只是轻轻摇头。 “是拧巴。”“你说得对。”“你是个拧巴孩子,但是我们都一样,既要又要,人之常情。”“我听不懂。” “你听得懂。”韩退之盯着我的眼睛,我觉得有些没劲。我讨厌逼我直面事实的人。“你有事儿干没?是不是闲得慌。” “时不时点你一下挺有意思的。”他盯着我笑,“就像养了只小猫小狗什么的,时不时假装不要它了,看它害怕不?” “有意思吗?”“小猫小狗只会更爱自己的主人。” “莫名其妙。”我白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大过年的,不想起冲突,直走回厅里坐沙发上打开电视,韩退之问我干什么,我说看春晚,结果新闻联播还没开始,干脆扔了遥控器进厨房,把冰箱的冷藏柜翻的乱七八糟。韩退之急急忙忙闯进来,拽开我。我被扯到一边,自顾自抿着嘴掉眼泪。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因为我自从和韩退之只两人在这岛上之后,眼泪就多了起来。“我错了,我错了,你这回又要下饺子是不是?饿了去外面吃行不行?”他害怕了,但是道歉的语气就和他不小心扯坏了我六年级假期刚写好的作业一样。我想心平气和地和他讲道理,但是一抽一抽的停不住,话说不全,我急得要死,两个手交叉在一起互相扣指甲两侧的皮肤。蠢死了,我想,但还是披上衣服坐上他的车。出门前又吵了一次,是因为我光着腿套了条裤子就要出门。 “跟你说现在这个天不能这么嘚瑟你就不信。”韩退之握着方向盘嘴也不闲着,眼睛往我露出来的一截脚腕瞥,“你要冻出毛病……”“不用你负责。”我回了他一句。对方有些语塞,因为我说的是事实,只能闭嘴开车。 “我特烦你在这儿充长辈。”“行。”“我头疼。”“吃布洛芬。”“……”“……”“药在抽屉里。” “韩退之。”“咋了?”“你室友回家过年没?” 我不知道韩退之发什么善心,俩胳膊拎俩爪子就跑到我公寓来陪我跨年,既然如此,我能给他们吃的也就一锅要煮成糊糊的挂面。既然来了客人,我打开柜子取出来挂面,掂量一下又往里面下了一把,又想了想,削了两个土豆进去,盖上锅盖咕嘟着。柳子厚坐在客厅里坐着,看着我开门之前播放央视的非洲角马大迁徙纪录片,我也惦记着刚才角马成功过河了没,洗了手赶紧往回走,结果被韩退之堵在门口。“不是,你大过年就给我们吃这个。”他看着像是站了挺长时间,现在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有些往外冒的锅子。我点点头:“你们不来我自己也吃这个。”“真可怜。”他脸上带着戏谑的表情看着我,被我一个白眼翻回去。大哥莫笑二哥。我想。 “你天天带着的小孩儿,谁啊?”我抽了张厨房纸,把手擦干净,合上推拉门。既然来了,那就借着厨房的空间聊会儿。“上回不是跟你说了吗,前妻的弟弟。”对方随便抽张椅子坐下。“都离了还给人家带孩子呢?”“好朋友,不行?” “我看是你养的情人。”我笑笑,把炉子火拧小,“人家女方父母都还念着你的好,你倒是人模狗样地当了几年好姑爷,转头做禽兽是吧。”“他先开始,我有什么办法,而且,时间根本不重合,你别瞎联想。再说了,你也别乐,大哥莫笑二哥。”好,好。我在心里暗自琢磨。好一个大哥莫笑二哥。 我不想接着往下聊,岔开了话题:“手里带学生做得项目还好啊?”“挺好的,就是累,唉,有指甲刀吗,我修修毛刺。”我把腰带挂着的指甲刀的那串钥匙递给韩退之,他拿过去,接着垃圾桶鼓捣手指,“还是那句话,钱不够做什么都费劲。”“那小孩,和你一样做这个?”“不是,随他姐,学文,将来做老师还是做研究都好。”“嗯,确实。”我接过他递还的指甲刀,“你不说我都忘了,他姐是文法院的,去人文馆上课,就在机械馆边上。”我盯着韩退之,他低着头,不说话,我就接着往下说。 “我也经常见她,现在都忘了,只记得个子高,头发很黑很长,五官……五官就好像和那小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秀秀气气。”我见他还是不说话,干脆挑明:“退之,你心里放不下。” “怎么没放下?”“那你为什么又要和这小孩搞在一起。”“贱,看见他们家的人就走不动道。” “行。”我承认我没话说了,只能苦笑,“这事儿我说是越界了,你自己掂量就好,我自己还没管好我自己呢。”“要我说吧,想干点啥就干点啥吧。”韩退之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用手摩擦着指甲的弧度,“你仔细想想,时间其实过得快的吓人,几年一眨眼就用来干没用的事,我在结婚,你在治病,都源于错误的选择。”他张了张嘴,看了我一眼,终究没能把话继续下去。人都有各自的无法言说之轻。回头再看,锅又冒了,一切都变成了混混沌沌的浆糊,不分你我地纠缠在一起,只需要囫囵地接受下肚。 最终我们闭着眼睛喝完这锅面,坐在沙发上半睡半醒地把春晚看到午夜的倒计时。我睡了几次,但又被光怪陆离的梦境惊醒,醒来时忽然觉得身边很陌生,家里是进了陌生人吗,奇怪,坐在我身边的人同我很熟吗。在电视闪烁的光里,柳子厚的眼睛掉出两滴眼泪,我想问我们曾见过面吗,又想问要不要关电视,还想说我们真的很熟吗。杂乱无章的问题像是蚂蚁一样在我的大脑里钻来钻去,不成序列,无法捕捉。可是最后我张了张嘴,活动干涸的舌头后,却只说“别哭”。韩退之那些遥控器,面无表情地在同样的节目中间换台,柳子厚望向我,冲我眨眨眼睛,又掉下两滴眼泪。 “别哭,别哭。”我在呢喃中坠入梦境,我不知道我在梦里去了什么地方,又抱着什么人,因为什么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