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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箩筐,那个面目不清的人的形象渐渐丰满起来,他觑着眼睛去看,想知道自己缔造了个什么玩意儿,从脚尖往上一点一点扫,视线越过长腿,才看到那人一把细腰,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一片温暖越靠越近,一阵熟悉的奶香也十分野蛮地钻进鼻腔里。一个声音贴在他耳朵边响起,一双手推了推他:“把脚拿出来,水都凉完了。”他睡到一半,懒洋洋地怕动弹,眼睛都没睁,心想这人还得有一把这样的好嗓子,呵气如兰,夫妻么,难免吵个小架,声音好听了,吵起架来都赏心悦耳。一会儿这种意识渐渐模糊,又看见自己培训归来,西装笔挺,人模狗样事业有成的样子,皮鞋锃亮,名片像雪片一样满天飞,见个人都点头哈腰地管他叫“邵总”,管他旁边那人叫“嫂夫人”。哈、哈,别他妈做梦了,老老实实睡你的吧。不过做梦好啊,梦里飞黄腾达,梦里出人头地,梦里风光无限。言炎推推他,没反应,倒是呼吸渐趋均匀,此人保持着泡脚的姿势,睡着了。他跳下床,任劳任怨地帮他擦了脚,推到床上去,眼观鼻鼻观心地帮他脱了衣服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洗完他的袜子,擦干净手要回去睡觉,转身刚迈出一步,便特别悲催地踩到了方才的洗衣皂,脚下一滑,膝盖结结实实撞在床沿的铁架子上,磕得他眼冒金星,倒抽凉气,一阵钻心的疼,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妈的。”邵一乾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忽然就近在咫尺,被格外明亮的月光镀上一层银霜,显得面白似玉,嘴唇上那点儿淡红里也搅进去一丝星芒,蒙了一层雾似的,像极了某种价值连城却纤细脆弱的东西。言炎心跳瞬间乱了,血液在血管里横冲直撞,耳朵里被灌进去一壶滚油似的火焦火燎地烫,满脑子只剩下那张蒙了雾的唇。他悄悄地屏息靠近,心说你舍得提前退场么?还高考,考个屁,不考。他专注地看着他,忽而孩子气地笑了一下,特别鸡贼地附身低头,分外轻柔地贴在他的嘴角,又手贱地在他脸上摸了一把便宜,心说我要追你啦我的大侄砸。他做下这个决定,就抽风似的洋洋得意起来,心里越想越美,似乎人家都答应了他一样忍不住开心,美得浑身轻飘飘的,简直要冒泡了。一股力道忽地罩在他后脑勺,将他蛮横地压下去,然后天地颠倒了个个儿,他猛地瞪大眼睛,脑子里晕成一锅粥,还没待反应出个所以然来,鼻梁上就传来一丝凉意,柔软的触感在他鼻梁上停了一瞬,暂停两三秒,突然特别重地再次落在他的唇上,擦过他的唇皮带着浓重的炮火的味道,把他轰得魂飞魄散。好巧啊,碰到他做春梦的美好时光了。言炎脑子里“嗡”的一声,跟天崩地裂的动静一样振聋发聩,一时懵得十分彻底,第一念头涌上心,是接下来要怎么收场?幸好那人没有进一步,只是贴着他的脖子把头埋下去,重新回归宁静。言炎这才觉得胸腔里没气,闷闷得心慌气短都持续很长时间了。他静静地等了两三秒,轻手轻脚地把邵一乾重新放好,捂着脸钻自己被子里,设身处地地体会了一把小鹿乱撞是个什么滋味,心说他这流氓耍得真是炉火纯青,深得我心。他清醒着躺了一夜,早上起来不动声色地觑着邵一乾有什么反应,结果……那混蛋什么反应都没有,边喝豆浆边把钥匙扔给他,不走心地说:“厂子里安排我去学习,三个月回不来,不要找我……哎你嘴怎么了?想吃rou也别咬自己嘴啊,那才多大点儿荤腥……”他最后十分邪恶地一笑一挑眉,伸手一指恰好赶到门口的欧阳胖子,“咬他,皮糙rou厚。”言炎看一眼镜子,自己下唇上有一缕干涸的血迹,眼神躲躲闪闪有些不自在:“磨破了。”邵一乾踢掉拖鞋走到门口挥挥手,和欧阳胖子一起上工去了。没过多久,他们厂里的培训队伍就出发了,临行前,邵一乾思前想后,又把李西西叫出来,硬逼着那姑娘又去了趟医院,十分震惊地得知艾滋这一诊断,眼睛都要瞎了,真恨不得把她一掌劈死拉倒。艾滋就是个等死的病,死相也惨,他倒开始同情她了,他问她:“你还想见见谁?李叔李婶儿还见不见?”李西西素面朝天,还不太适应,眼神黯淡下来,摇摇头:“不见,见了他俩是要给他们脸上抹黑么?”邵一乾点点头,没有二话。事已至此,没什么能留得住她。言炎在他外出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家里住,时间一蹦一蹦的,眨眼高一过完了,文理分家,他顺理成章地进了高二理科一班。这小子有时候机灵地叫人嫉妒得牙齿发痒,但他又随时随地都保持谦虚刻苦,尽量使这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上天眷顾的人,太嘚瑟,容易招雷劈。邵一乾走的时候,是春末夏初的五月份,三个月一过,八月份,言炎提早开了学,打电话问他是否还活着,得到他还活得风生水起的消息,他也静下心来好好念书,并且暗搓搓地计划一个小阴谋。他在饭桌上和爸妈闲谈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提了一个问题:“妈,你怎么看同性恋?”都不是笨蛋,他不会无缘无故问道这个话题,他这么问了,在这个儿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自然无需多问。这个儿子发育很晚,到得五岁才会说话,成长却很快,以低龄混迹在高中生队伍里,没有丝毫破绽。他们常常悔恨遗憾,为他们错过了这个心肝宝贝一生一次的人生历程,这是一桩无论如何都弥补不回来的错事,几乎无可饶恕。所以他们允许这个儿子也会有一件事对他们不起,叫他们无可原谅。这是相互的。言直夫妻俩一对视,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由妇人家开口说道:“别把你们爸妈想得那么老古董,感情这种东西,撇开天地,撇开父母,自己看着办。早恋不早恋的,你自己得有个分寸,我和你爸没什么要啰嗦的。”言炎眼睛一弯,笑得特别好看,得便宜卖乖地说:“谢谢妈。”夫妻俩拼命忍着好生劝劝他的心思,深夜里在被子里哭过两三遭,最后才得一个畅快。公平了。他们错席他的故去时光,到他开口说他喜欢一个同性,至此相互有了某种类似于“把柄”的东西在彼此手里,恩怨交缠,终是可以平起平坐。八月份、九月份、十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