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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定定地垂着,茯苓抬手似乎想摸摸青年的脑袋,最终还是把手收了回去,沉声道:“是呀。他的人生,除了你,谁还能参与呢?”他走到了房间里,顺手带上了门。今日茯苓已经不在处处小心翼翼,这反而让程透安心,至少说明茯苓算是敞开了内心。程透把椅子拉给他坐下,茯苓倒也不急,坐着想了须臾,才开口说:“我来兑现承诺了,不过嘛,程漆要是知道,肯定要发火。”程透揉了揉眉心儿,“为什么?”“他不喜欢我讲过去的这些事,”说着,茯苓报以一笑,“可是,这是属于我们的故事,如果我不讲,也许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程透点头,茯苓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默了许久,却先讲起了别的,“我有幸见过一次庄靖师叔,在……地狱中。”程透眨了眨眼睛,“地狱中?”茯苓忙说:“啊,不是,你听我慢慢讲。”他嘴上这样说着,却又讲着看似不甚相关的事。“我听程漆说,芥子庙内时间流逝的速度是和外界不同的。因此我见到庄靖师叔时,不知他已离开了芥子庙多久,只是他那时瞧着,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年岁了。”“我觉得很玄妙。”茯苓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嗨呀,怪怪的。我和程漆总也不明白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都喜欢偷偷去观察这些事情。”见程透有些茫然地眯了眯眼,茯苓并不急着解释,只又道:“程漆听娘娘说,在离开芥子庙后,小殿下的身体不再被禁锢在孩童的身体内,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长速度。”他手指轻轻点着,“就是这点让我觉得很玄妙。小殿下过去的生命也同样漫长,在地狱时,他明明已恢复了生长,可那时他却看上去比身为人的庄靖师叔还要年少些,是个青年的样子。”他望向程透,“大抵同你一般大吧。”程透愣愣地追问说:“那么你呢?”茯苓笑起来,慢慢地说:“我尚在懵懂,不具人形。”茯苓与程漆当然并非为人,这状况程透确是已隐隐猜到,不过,真到他亲口道出,程透还是呆了片刻。茯苓张口却更吓了他一跳,继续道:“我和程漆,是菩萨案上雕的一对仙鹤化形。”他摸了摸脑袋,反而有些窘迫,“你看,因为我和程漆是案上木雕的一对鹤,所以在初起神智的懵懂之日,听到了许许多多不该听到的事。”菩萨案下仙鹤所化,难怪茯苓总是慈眉善目的。程透心里了然,却还是不明白他们二人又究竟是如何纠缠进了这个故事。茯苓却自顾自地陷进了回忆,讲道:“那时我和程漆甚至不清楚常到地狱中同菩萨促膝长谈的娘娘究竟是何等人物。她身上的气息很温柔,我常会吸纳那些灵气,以助自己化形。而程漆,他比我强多了,早已神智清明,因而听见了件惊天秘闻。”程透不由吸了口气,静候下文。茯苓见他也有些紧张,苦笑了下,小声说:“果然是不该觊觎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界轴娘娘是谁,我根本承受不住她身上的灵气,无法健全的化形,险些神智散去而死。”茯苓深深叹了口气,“地狱实在不是什么适宜修行的地方,我们能够有灵,也不过得益于是在菩萨与小殿下身旁。”他充满歉意地望着程透,“我常想自己和程漆是忘恩负义之徒。我们靠着菩萨与小殿下才有了灵智,就连名字都是日后界轴娘娘赐予的。”程透一顿,“日后?”茯苓点了点头,“若是你们之间没有第三个人,那么名字其实并不是必须,不是吗?”程透骤然想起芥子庙时角宿的自己与小殿下,大抵确如茯苓所言,于是跟着点了点头。茯苓又笑,笑罢了叹一口气,低声道:“程漆很怕我会死掉。于是,他打起了不属于他的东西的主意。”他慢慢吸了口气,凝视着眼前的青年说:“你是知道那是什么的。程漆在娘娘与菩萨的谈话中听到了一样东西,他想利用那样东西来使我回到初次化形时,得到健全的人形。”程透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着,脑袋里蓦地冒出了很久以前程显听曾同他说过的,仙鹤与狗的故事。仿佛冥冥中草蛇灰线,蛰伏着的因果悄然聚合——茯苓轻轻说:“那是一样能使时空逆转的东西。娘娘把它称作‘星盘’。”握剑骤起的白光,它惊破了暗藏的沉寂,将所有将知晓与拥有的人带往早已并合的联系。青年愣神的功夫里,发觉自己又不在了芥子庙中的小楼。他茫然地环顾思四望,明白了大抵是不知何时、自己无意间惊动了“联系”,来到了从未知晓的过去。他负手穿过这条仿佛漫无边际的白光中的长廊,等待着去开启注定的故事。娑婆世界如恒河沙,这里又是否属于河中之沙。他慢慢地走过白光。在那束光的尽头,他看到一截银白的骨鞭劈开案几,铛地擦着一个模糊的侧影钉在墙上。鲜红的血珠闪着金色的光泽,从骨鞭寒冷无情的刃上滴答滴答。所有人目瞪口呆。只有那个受伤的影子仍然含着安忍不动的微笑,慢慢地捻着念珠。在半抹淡笑背后,瑟缩着发颤的仙鹤身形。秦浣女半个身子为了躲避那飞起的案几向后仰着,她呆坐在原地,瞠目结舌地望着那截骨鞭的尽头——薄灰色长发的人身势未收,他分明站在此处,却仿佛冷眼旁观地俯视着一切。秦浣女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腾地从地上站起,大喊道:“显听!你疯了吗——”她踉跄着冲过去,用手直接握住了那银白的骨鞭,把它从墙上拔了下来。血混合着她的滴在地上,像是计时的沙漏。小殿下置若罔闻,仍死死地盯着师尊的身影。天上似有惊雷轰隆。秦浣女满含恐惧地抬头虚望了眼头顶,把那银色的骨鞭掷在地上。她身子恍了一下,一把拽住仍惊魂未定的仙鹤,把它从两人身边拖了出来。小殿下好似已将一切置之度外,他凝视着师尊的双眼,还有谁能像他般安然地注视着觉者的双眸呢?小殿下慢慢地跪坐了下来,他略歇着头,眼里仿佛仍带着不谙世事、无邪天真。他慢慢地伸出手捂住了师尊侧颜那仍在淌血的伤口,定定地说:“师尊,请把他还给我。”振聋发聩的惊雷威严无比,震慑着悸动的心适时收手。秦浣女似是惊弓之鸟,双手不易察觉地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