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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林有些意外,谢氏接着道:“但我不是嫉妒那女子,我是嫉妒你父亲。”醒林问:“……怎么说?”谢氏道:“能遇到所爱之人,也被人所爱,这是一种幸运。”她望着湖上终年如一日的烟波,自顾自道:“多少人一生都遇不着。”她想起自己还是个少女时,日日打着双髫,穿着新鲜花样的衣裳,在这湖中摘藕作乐,那时只觉生涯无边,一切花团锦簇皆在前头等着自己,父母似乎永在身边,朋友似乎永不离散,必然还有最好的郎君让她遇着,二人非卿不可,独一无二。那时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涯竟是这般寡淡而无味,甚至还有时不时地苟且和孤苦。他们上了岸,谢氏便自行赶路了,醒林抓着她的手,谢氏笑道:“让你跟我去,你又不去。”醒林含笑垂泪,“过一段时间,总会去闹你的,还会带着人去闹你呢。”谢氏只笑,并不多问,她忽而想起什么,摘下手上的一只银镯,道:“我年轻时,仙门与魔窟久战不熄,我也曾化为百姓,在东南海边助阵几年。”她笑了,眼角带着皱纹,柔声道:“那几年倒是我这辈子最惊心动魄的几年,镇上的小银匠感激我,给我打了个银镯子,算是我的体己,送与你吧。”醒林接了镯子,笑送母亲与meimei离去。待二人走得远了,他才低下头,细看那镯子。很是笨重的镯子,款式老旧,花纹也不细致,镯子里竟还刻着两个小字。小岱。醒林知道母亲闺名岱烟,这个小岱该是刻给母亲的。只是他念了两遍,小岱,小岱,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有些熟悉,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算了,他心道,收起镯子,转身离去。他回到岛上,父亲在主殿等他,两边一问一答,淡淡的谈了几句谢氏之事。虞上清等了一会,似是踌躇,似是酝酿,又似是觉得谢氏刚刚离开,就谈此事不大好。醒林察言观色,却并不多话。虞上清心里那番话到底没能说出口,醒林退下,安心等待,果然没几日,有师弟暗递消息,虞上清欲迎娶荀母。醒林依然不置可否,又过一日,龟蒙真人,胡得生等几位仙门大手兼虞上清好友款款而来。虞上清设下丰盛的宴席,众多名家围坐,还特意叫上了醒林。醒林等着一日久矣,立刻应声而来。席间,虞上清与龟蒙真人坐上座,数位掌门与精要言笑晏晏。众人有求于醒林,往日恩情疑惑皆先放到一边。醒林垂着双目,淡淡的等着。终于还是胡得生开了口,他呷了一杯酒,慈爱而不失严厉地盯着醒林,“你父亲如今孤家寡人一个,而你一个男子,年纪轻轻,也不会侍奉爹爹,让我看来很不像样!”醒林淡淡的道:“那胡掌门以为说该怎样是好呢?”胡得生立刻顺着话头,道:“你爹爹年纪不大,该再找个女修士合籍才对。”醒林望向虞上清,虞上清轻咳一声,竟难得的有些脸红。龟蒙真人见他不语,十分和蔼地劝道:“你父母已和离,修习之路清苦,你也要心疼心疼你父亲呀……”醒林笑了,对龟蒙真人道:“真人的话严重了,醒林若不答应,倒似不孝不义。”龟蒙真人怕他动怒,立刻道:“我自不是那个意思……”醒林抬手止住,望着席上众多名家,举起酒杯,朗声道:“父亲娶或不娶,当儿子的怎管得了?父亲养我多年,若不叫父亲遂志,我心也不安。”龟蒙真人与胡得生皆大喜,道:“这就对了!”醒林接着大声道:“然我家情形,众多叔伯不是不知道,多年来,我父母一直因那女子而不睦,我东山派也屡遭外派奚落,至于我本人,更是从小到大为此事烦扰……”多年心病,成长之痛,居然有这么一天,被他几句话轻描淡写的说出来。或许世间因果只是偶然,或许世间之事难讲道理,但他自认受了多年委屈,如今要放纵自己一回。他望着虞上清,“父亲要娶,儿子不管,只是儿子不能和那女子同处一派之中,没别的缘故,就是不舒服。”虞上清皱眉,胸膛起伏,沉声道:“所以呢?”醒林道:“她合籍,我就离籍,她在此处,我便离开。”满座哗然,虞上清浑身的血都凉了,指着他道:“我就知道你心中不悦,要给我出难题!”因娶新妇,不要独子,传出去,他的名声何在?醒林笑了,轻声说:“父亲,我倒是希望你痛快答应呢。”他举起满满的酒杯,向虞上清致意,“父亲多疑了,我现在便可祝你永结同心,白头到老。”他一饮而尽,大声道,“东山派虞醒林再次别过,从此后,贵门再无我这个人。”他行了一礼,转身就走。虞上清血冲脑上,又气又急又在满座贵宾前丢尽脸面,他离开座位,疾步向前,拉住醒林,“别再胡闹!”醒林转过身,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他道:“我没胡闹。”他附在虞上清耳边,轻声道:“又想要情人,又想要儿子,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说毕,他直起身,轻轻一笑。多年来的恨终于解了。他一点留恋都没有,潇洒的转身离去。走的时候一定不能回头。他对自己说了无数遍。他做到了。但是他流泪了。外间有些飘雨,远处,主殿的大门外,有个黑色的人影,早迫不及待的等在那里。主殿中人顺着醒林离开的方向,遥遥望见那人影,至于他们是惊是叹是喜是怒,都与醒林天掷二人无关了。天掷一把抱住醒林,将他紧紧揽在怀中,静静地望着他满脸水光,问道:“后悔吗?”醒林摇摇头,笑道:“不后悔,至少现在不后悔。”天掷轻轻吻在他额上。二人相拥下山,走到无人处,雨下的紧了。天掷将外衫解开,用手撑着为二人遮雨。醒林紧紧搂着他的腰,藏身在他怀中,抬起脸,对天掷笑道:“真好。”真好,我再也不是风雨中,仓皇躲雨的人。斜风密雨中,两人的身影相伴着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