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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里种的两棵榆树,多年来枝叶繁茂,树干虽然离得远,树冠却早已紧紧连接在一起了,形成了一大片阴凉。一个穿着花褂子的小女娃闭着眼紧紧靠在树桩上,过了好一会儿,问:“韩叔叔,你好了吗?”韩彦躲在树上,藏妥了,低声说:“好啦。”那女娃子,也就是旗四的女儿旗嘉琳,飞快地转过身子,一张小脸白白净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想都没想就迈着小腿“噔噔噔”开始满院子翻找。先到井边瞧一瞧——韩彦在树上看得心惊胆跳差点翻了下来,幸好小嘉琳跑开了。再到柴火堆翻一翻——韩彦在树上看得直乐,心想那么小的地方我怎么躲得下。又绕着两棵大榆树跑了几圈,还是没看到人影。小嘉琳有点生气了又有点沮丧,开始一声一声喊:“韩叔叔,你在哪里啊?你出来我找不到你啦!”韩彦在树上看得直乐,趁着小嘉琳转身的功夫,悄悄从树上爬下来,正想着从她身后吓她一跳,冷不丁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声。小嘉琳顿时吓得哭出声了。韩彦心下一紧,连忙跑过去把她抱进怀里,一边轻声安慰一边往屋子里走:“没事、没事,嘉琳不哭啊,叔叔在这,我们回屋子里……”远处又传来一阵阵的枪炮声,间夹着吵杂的脚步声、摩擦声。韩彦抱着小嘉琳还没进屋,小圆已经从里面迎了出来。她原本正在炕上补床单,听到枪声,怕这一大一小有啥意外,赶紧出来看看。不远处隐隐传来叽里咕噜的声音。韩彦和小圆对视一眼,神色有些凝重,难道是日本人又进旗家大院来了?三人进了屋,小嘉琳眼泪已经干了,但还是紧紧抓着韩彦的衣领,小声抽噎着。小圆瞧着小嘉琳无事,便说:“我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韩彦连忙拦住她道:“你照顾嘉琳我,我去看看。”小圆晓得韩彦的好意,也不逞强,哄着把小嘉琳抱了过来。小嘉琳舍不得韩彦,眼泪汪汪地看着韩彦,说:“韩叔叔,我可以跟着你一起去吗?”韩彦说:“叔叔一会儿过来,你不是想吃炸花生吗?叔叔去给你拿。”小嘉琳这才放下心来,乖乖坐回坑上自个玩。韩彦出了屋子往前屋走。他没想去找旗四。如今旗四一定是在大厅接待这群日本人,他啥都不会,贸贸然过去万一把旗四坑了就不好了。毫无疑问,韩彦是厌恶日本人的,因为年内他们糟蹋了村子里好几个姑娘媳妇,还抢了不少村子里的粮食。可是厌恶归厌恶,韩彦却也拿他们无可奈何,总不能拿着刀跟他们拼命吧?韩彦自嘲地想,估计身还没近就让人给一枪嘣了。听说日本人在热河的时候屠杀了整个城镇的人,包括老弱妇孺。韩彦不敢去想象元茂屯会不会遭遇同样的境况。好在他如今待在旗家大院,旗四也没着急地往关内跑,整个旗家大院的人还是该干嘛干嘛,这才心安了一些,想着形势应该没有自个想的那么糟糕。旗家大院到过两次日本人,一次是暮春的时候。整个热河沦陷,元茂屯也不例外。村子里逃了好几户人家,但大多数还是留了下来。那天韩彦和旗四正在炕上吃晚饭。突然从屋外进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人。韩彦正奇怪,刚想开口问句你要找谁,却听旗四迟疑地叫了一句:“冯新?”冯新哈哈笑了两下,取了头上的帽子,走了过去亲昵地拍了拍旗四的肩膀,说:“行啊!阿四,这几年没见了你还能一打眼就认出我来!”说着打量了旁边的韩彦一眼,问:“这个是谁啊?我以前咋没在院里见过?”旗四坦然道:“我屋里的。”“哇哈?”冯新夸张地叫了一声,又贱贱地瞅了韩彦一样,坏笑着说:“长得不赖啊,炕上功夫怎么样?”韩彦被说得无地自容,搁了碗筷,下了炕就走。旗四趁机嘱咐道:“去易水屋里瞧瞧,要是起床了,叫丫环给他做点吃的。”又瞧了冯新一眼说:“行了,快三十的人了,不该问的少问!说吧,你不是在哈尔滨么?怎么又回来了?连你舅舅也兜不住你了?”冯新上了炕,随手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块rou吃,说:“这事说来就话长了!唉!咱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你这院子里有没有收拾好没住人的屋子?”“你要干嘛?”旗四问,一边瞧了瞧屋外,天确实有些晚,“想留下来过夜?”冯新说:“是这样的,我现在嘛在给一个叫五十岚大古的日本人做翻译,今儿其实是准备跟着他去哈尔滨的,没想到路过你们村的时候,车子抛锚了,这不看着天也晚了,想先找个地方歇歇脚。”旗四瞅了冯新一眼,说:“行啊,混得不赖,都上赶着给日本人当翻译了。”冯新又贱贱地笑了一下,眯了眯他那双绿豆眼,说:“咋样?行吧?要是行我就把人带过来了,就在你们村门口。”旗四想了一会儿,才说:“行,你把人带过来吧,我让老李准备房间。”却说韩彦从屋子里落荒而逃,直见了旗易水心情才平复了下来。旗易水才睡醒没多久,正盖着被子坐在炕上发呆,看到韩彦,连忙招呼他上炕去:“吃饭了吗?我刚刚才吩咐喜兰去做饭,要是晓得你要来,就多做点了。”韩彦说:“不用,我已经吃过了。四爷叫我过来看你醒了没,怎么样,好点了吗?”旗易水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低着头把玩自个手腕上的红绳。他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低下头的时候,长长的发丝垂在脸前,衬着白皙晶莹的脸庞和嫣红的薄唇,一点也看不出是一个已经二十八岁的男人。旗易水沉默的时候,通常就只因为一件事情,那就是思念旗易山。旗易山已经将近三年杳无音讯了。当年他送旗易水上火车的时候,说好了过年就回。后来,第一个除夕过去了,旗易山没有回来;第二个除夕过去了,旗易山还是没有回来;如今第三个除夕也过去,旗易山还是没有回来。旗易水问旗四有没有旗易山的消息。旗四不敢对他说实话,只说旗易山退到关内去了,要回来恐怕很难。旗易水就没再问了。只是夜里寂静无人的时候,悄悄把眼泪流到枕巾上。开春之后,旗易水越来越萎靡不振,没多久身子就消瘦了不少。韩彦和旗易水处了这么些年,早就把他当成自家人,见他那么难过,心里也跟着着急。一开始,他不晓得怎么宽慰旗易水,只好陪着他俩人默默地发呆,希望旗易水心里能好受点。谁知道旗易水反倒变本加厉,后来连饭都不怎么吃了,只顾着自己淌眼泪。韩彦瞧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