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6
。这些人的打扮有倾于文明的,也有衣衫褴褛的——总之,不是这个时代的装扮,可若说是那个时代,这受刑之人所受的刑罚,也不对那个时代的胃口。与另一个梦不同,这个梦里,他自身的痛贯彻心扉。能看见的角度很远,很远,远到看不清那罪人的嘴脸,但能感受出对方很美。网眼勒出的rou里,刽子手为他剜去了第一刀,这一刀在他的胸前。殷红色的血喷射而出,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说不清为何,王笙感觉受刑的人在笑,他垂着头,鸦色的发盖住了上半张脸,嘴角却在微微勾起。他跟着那人的口型,一字一句地念:一,语,成,谶。对,这是多年前有人对这人的控诉。那时他还未开始真正作恶,一切只是为了自保。他也是个可怜人,生来丧母,又因为生得宛若好女,所以被兄弟凌辱成人……所以他弑了兄,杀了父,一条血路铺成了他的大业。他怎么能是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呢?他不是,他细弱的手腕连刺刀都不能握稳,纤长的脖颈一手就能掐碎——想到这里王笙愕然,他为何会对此人如此熟悉,又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他不知,只是那一刀剜在对方身上,他自己就感到了一刀的痛苦,刀刀下去,他的疼痛已然要升天。可自己呢,自己又是谁,身在何处?他不知道,他竟然觉得,这受刑或许就是自己的前世。因为没有人会为他人的痛苦而痛苦,冷情如自己,是更加不可能的。一刀,两刀,三刀……人群已经累了,他们嘶了声,渐渐有看客离去。他们累了,只有辛勤的刽子手还在执行他的工作。这人的生命力极强,时不时指尖还传来细微地颤动——他还没死!可这种惊喜随即就被更大的悲哀所吞没,因为看到这幕的人都明白,生比死来说是更大的折磨。足足数了三万六千刀,人被剐成了一具孤零零的骨架,最后一刀插入对方的身体,也唤不醒一丝的颤动。王笙被最后这一刀所痛醒。当这个梦开始时,他的上一个梦就已经结束了。好了,新的梦魇开始与他缠绵,这远远比三十年来所有的梦魇的总和还要让他心悸。他似乎有点明白,那或许正是自己前世的写照,前世的自己是一个作恶多端的罪人,所以要受这千刀万剐之刑……但他不懂,如果那真是自己,那么又怎能数到最后?人,他很明白,能够承受的痛苦永远有限。此人或许在第五十刀就已经丧命,又或许在第两百零一刀。这无法让人明了。然而睁开眼,他依旧是王笙,一个普通的大学讲师,窗外的阳光明朗,此刻已然是初夏。王笙的祖母也能看出他睡眠情况的糟糕,这种情况看医生往往不会有太大的效用,祖母认为是邪祟作怪,硬塞给王笙一串经年久远的佛珠。明明不信这些,但又不忍心拂了老人的好意,王笙只得作罢,这日出门将佛珠套在了手上。虽然不信,但是开年以来这不休的噩梦让王笙自己都认为自己中了邪。佛珠是普通菩提子所制,足足十八颗。不知是多久远的东西,每一颗都摩挲得光滑透亮。他对这光滑不以为意,那位算命僧曾说过他颇有佛缘,被他当作是耳旁风。这日无课,他只是去教学楼取一些备课所需的资料,走进那片树林,春季充足的雨水与这些天连日的日照让树木长得葱郁了,枝叶分割了天,斑点似的光照射下来。他幼时就爱来这篇树林,几十年过去,它却越缩越小,最终只是一片校园里的栖息地。刹那间,他恍惚又有了那种被人暗中跟随的感觉。四下无人,他接着看,却依旧瞧不出什么端倪。看不见,却能闻见:腥气。和往常树林不同,不只是那些草木生灵的腥气,而是一股血一样的甜腥——他感到手腕在颤抖,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抓紧他的手腕。抬起手,他才惊然发觉,这种强大的血腥味来自他手上的佛珠!而他还发现,这串佛珠还在不住地收紧,收紧,像是有生命一般,散发出浓烈的铁锈味;又像是一双手,在牢牢握住自己不肯松开!王笙顾不上发愣,连忙拼了命地扯开这佛珠,而这佛珠竟然牢固之极,根本扯不断。于是他赶紧将手合拢,另一只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从手上给刮了下来,直接摔在地上!他拔腿就走,跑得飞快,不顾这还散发着阵阵腥气的佛珠。那股血的气味让他感到心神不宁,甚至有种心脏都受到其吸引,要紧跟着跳出来似的感觉。或许正真是见了鬼了,明明不远处还能看到几个行人,他却觉得无比地惶恐。而后,在他看不见的距离里,金子问躬身拾起了这串佛珠。他的唇舌开启,无声道:好久不见。七结识无妄的第八年,青城开始下雪。青城无雪,这是老一辈都知道的习性。那年冬天尤其地冷,路边冻死的乞丐足以填满整个护城河。而金子问的宫殿,用砖石加厚了墙壁,地龙烧得如春,好似一座庄严而又不可摧毁的城堡。不日前,他在三省交汇的地界打了一场胜仗。那场仗打得算是漂亮,多亏这不期而至的鹅毛大雪,敌军几乎是在顷刻间被击溃的。无人能猜透老天爷,也无人能猜透金子问的心。两万俘虏,全被他找地方挖坑埋了;除此之外,对方领兵将领的头颅统统被他割下寄还,气得中央军连日发报怒斥了这个毫无人性的狂徒。省里的百姓对他敢怒不敢言,可他无所谓:从杀第一个人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灵魂只能堕入地狱。既然如此,再令人发指的事对他来说也是无恙了——他唯一在意的,只有一个名曰无妄的心结。班师回朝,他裹在裘里,从眯缝的眼神光中见到无妄。无妄有他的楼阁,他高坐其上,手持佛珠,垂目念诵,手却在不住地颤抖。金子问知道,无妄是看见了,他从高处望去,正能见到远方战场上尸横遍野的惨景,无妄从不为他的战争所祝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枪林弹雨中杀出一条血路,只为能平安回来见上无妄一面。他笑着招呼:无妄,我回来了。无妄的手停止颤动,转过头来又还回波澜不惊的面目。他极少与金子问交谈,因此,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足够让金子问铭记。此情此景,他们相对无言。最终他说:你若放下屠刀,我愿为你还俗。说罢他阖上了眼。他见不得,见不得面前这美丽青年草菅人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