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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的校工老李。他也就是随口问了问老李白天是否有人在这条路附近捡了什么东西。老李负责这片儿几年了,学校里要是在这条路上丢了东西默认都是到他那里失物招领的。老李想了想,说还真有,是个学生样的青年,有点面生。捡了串珠子似的东西走了,看样子像是他自己的东西。不由分说地,他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一张陌生的脸。那脸也称不上是全然陌生,他记得住自己至少见过他两次,一次在影院,一次在树林。他不知道那是否是自己的学生,或者是同年级不同系的,或许是社会上的小青年——谁知道呢?不过也不要紧,以后总能撞见。王笙舒了一口气,心里想也好,至少知道落在了谁人手里。毕竟那东西看不出价值,不会有被变卖的风险。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祖母有些小题大做,虽然青城法师的遗物称得上珍贵,但是就是这几十年间的东西,说是文物都勉强,何必这样惊惶呢。想到这里,他也不由得对这位青城法师产生了兴趣。他是学理的,对这座城市的人文其实不太清楚,刚好最近系里要开展相关的活动讲座,既然自己算是这位法师的后人,他也可以去向祖母了解一下,免得提到这茬他又打不开话匣。他想得很诚恳,用晚饭时向祖母稍许地提及了一番,祖母不能言语,要说个通透是不可能的。吃过饭,她翻箱倒柜找到一本线装的笔记,外面套了硬封,看得出尘封已久了。王笙小心翼翼接过,见扉页发现应是本年代久远的日记,落款是“无妄”二字。无妄是青城法师的法号,他已经了解过这一点。是夜,他合上书房的门,一盏白灯下独自翻阅起这本日记。这是一本很奇怪的日记,前些页都是记载了一些修行的见闻,以及对佛法的参悟,而中间撕去了很厚一叠,大约有个七八年的时间落差后,这本日记寥寥几笔画上了句号。王笙心想,这青城法师一介圣人,也有不可告人的往事。也不知是谁撕去了那些页码,或许是他自己,或许是他后人,可无论如何,总是从这些没有撕去的只言片语中窥得一二的。他看不懂那些所谓的对佛法的见解,只是意外地觉得这青城法师字写得不错,即使不懂,他也看得很通顺,甚至有种熟悉的感觉。他能看出这法师不俗似凡人,逻辑调理通顺,还具有悲天悯人的情怀——这值得让人赞扬。但不知何解,他只从内心觉得好笑,觉得这些话语有些妄妄空谈的感觉。他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那一页的字迹狂乱无章,开头仿佛还压抑着,而到后来,笔尖划破纸张,勾勒出一道又一道破开的裂纹,以至于很多字句间是不连贯的。他能想象出一把游走在纸面上的刀,每到动情之处,它就将这纸张视作歹徒,一刀一刀地抹下去,力透纸背。这页,没有经文,没有佛法——他停住了,有一种力量让他开启自己的齿与舌,逐字读下去:“若叫我渡他,谁又来渡我呢?三万六千刀,我造的孽比他更重,是我负了他,我终不能成佛。”王笙合上日记,这句话所写何人,他的心在这一刻清明:他终于明白自己那多年不散的梦魇,为何他身在佛国却不见佛,又为何他坐观台上那人被剐至最后一刀,自己却痛如刀绞……他为何为梦见并熟知这一切,皆因他前世根本不是什么被凌迟的罪人,而就是这法师无妄本尊。九今夜无梦,王笙拔掉了祖母那录音机的插头,没有夜半歌声,他能安然入睡。但他辗转反侧,合不上眼。一合眼,那癫透了的字迹就会映入他的眼里——“我负了他”。他是谁?能让前世的自己一刀一刀数下去的,只有梦里刑台上的那人,他又是谁?王笙不信鬼神,可此时他不得不信。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人翻来覆去总是被一个梦所折磨,已经是一件可谈的异闻了。他想到只言片语里了解到的青城法师的生平,他所指的该不会是那乱世中作恶多端的军阀吧?但若只是单纯地恨,又何来负不负之说?也更不可能让功德无量的青城法师堕入轮回,断了佛途。他的脑海里开始回忆那些梦里佛国的雕栏,那些面目可憎的鬼,倾盆而下的血雨……他无眠,睁大着眼睛望到了天亮。他决定去图书馆查阅青城法师的生平。青城法师的生平人人皆知,但能知道的总是模棱两可。可能是因为旧时神与佛的概念并未完全退下人们的心中,对于得道的高僧,人们总是会为其描画出一些非凡的色彩。而关于他个人生活的记载更是少之又少,毕竟是通讯不够发达的年代,圣人的故事更多是口口相传,而不是一字一句地全然保留。王笙所看到的,与他所听到的并无太大差异。他推开面前这些毫无见地的资料,灵光一闪,想到了那个被法师送上刑台的罪人。于是他从头读起,却发现根本没有此人的任何记载,甚至也没有青城法师与任何军人的交往记录。既然没有记载,那些口口相传的轶事又是怎么传出来的呢?不,那个人是一定存在的。王笙想到自己的梦境,梦境或许能作假,但青城法师的日记总不会作假,而这些馆藏的资料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那个人的存在被刻意抹去了。他骇然,竟没想过有这样的可能。他开始从青城的历史找起,由于青城地处西南边隅,一直不受中央的管制,在北洋时期曾被一金姓军阀给统治过一段时间。统治期间暴虐无常,时间也颇短,所以连具体时间与姓名也是模糊的,几段资料都说法不一。王笙合上书,蓦地明白:并非记载不清,是有人抹掉了这段历史。这个人是谁……他只能想到一人:青城法师。这是他的直觉。梦里那撕心裂肺的痛告诉自己,如果真的仅仅只是仇敌,想将此人了结,作为青城法师本人的自己断不会陷入那样的痛苦。加之那日记里最后的告白,他更难以相信这只是一个圣人智斗恶人的故事。他想起顶楼的档案室里有一些旧时的报纸,青城法师圆寂于一九二八年春天,他决定从那之前的报纸入手。在梦里他清晰记得,那人的行刑日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季,而青城近百年冬季唯一一次飞雪便是在一九二七年的冬天,也就是说,此人死后仅过了一个冬天,青城法师就圆寂了,年不过三十。这个数字让他想到了自己,又想到幼年时算命僧的那一劫之说,忽然觉得无比地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