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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他嫌金色刺眼,从来不让在寝殿里挂福,这回却来了兴致,写完赐臣的福字后,改换了巴掌大金笺,屏息静气,小心翼翼的写了两套五福呈祥,预备着初一那天和泓一起贴。容胤写完了正端详,突然宫人来报,道太后驾临。两宫表面上虽然维持着一副母慈子孝的模样,实际早结下了深仇大恨,彼此防范,私下久不通往来。容胤很是诧异,听得太后銮驾已到了宣明阁殿前,只得撂笔出迎。太后穿了一身宫中常服,天气虽冷,仍然是绫纱锦绣,长长的裙摆上流光溢彩,拿各色丝缎绣出了精致花样。她十指细白,眉目福圆,五十多岁的人了,脸上依稀还有当年风韵。常年礼佛为她浸染出了一身的檀香气,闻着叫人心里沉静。待进了宣明阁正殿,她四下一扫,见满桌金灿灿的福字,便微微一笑道:“皇帝好兴致。”容胤已经请安过,就懒得再敷衍虚礼,大马金刀的往主位上一坐,道:“外头这么冷,母后有什么事遣个人来说一声就好,何必亲自来?”当年太后垂帘,就曾在宣明阁听政。如今往事历历在目,太后心中不尽的感慨,拈着佛珠先四下看了一圈,才道:“底下人献了点野味,哀家叫厨房呈过来,咱们母子吃顿团圆饭吧。”所谓底下人,便是太后的家里人。容胤知道这是太后有事要和他谈,便点头同意。两人相敬如冰的用过了晚膳,太后还不开口,只是和他东拉西扯的讲皇室里的闲话。容胤足足陪了一个多时辰,眼见着天色已晚也不说正事,不由满心的暴躁,冷冷道:“政务繁忙,母后若没有事情,就先回去吧。”太后微微一笑,道:“事情是有,只是还不着急说。”容胤只得忍耐下来。太后便道:“听说皇帝御前侍奉的那位泓大人已经退宫了。此事于礼不合,哀家不能不出来管一管。”容胤面不改色,道:“没有。他履历已封,怎么能退宫?母后是大概看差了。”他给泓做了两套身份,封黑侍君的履历,确实还在司礼官那里记档。他赤裸裸的耍无赖,太后倒也不生气,只是道:“皇帝做事,想来是有分寸的。”容胤道:“前朝繁杂,政事无一不关乎后宫。朕心里也有难处,母后要体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太后身边服侍的女官就悄悄进来,给两人奉茶。太后得了女官暗示,便转过头来对容胤道:“哀家有几句知心话想和皇帝讲一讲。叫他们都退了吧。”容胤便挥手遣退了殿中宫人。太后带了大队侍卫来,此时早有准备,十步开外,立时团团围住了宣明阁,连御前影卫也被隔绝在外。容胤暂且忍耐,冷眼看着女官布置,等宣明阁里只剩了他和太后,便道:“朕和母后之间,还有什么要避人言的?”太后轻轻叹了口气,却不回答,怔怔想了一会儿,道:“当年皇帝大病,一夜糊涂,临幸了御前影卫,静怡是不高兴的。还是哀家执意留人,想着皇帝难得喜欢,干脆安置在御前服侍。一晃十几年过去,陛下的心可一点都没变哪。”当年太后留泓是真,可也不过是想叫他宠幸男人,不要那么快有皇子。容胤一点都不领情,淡淡“嗯”了一声,也不接话。太后就仔细将他打量了一会儿,感叹道:“这眉目间,还有静怡的影子。她呕心沥血教出来个重情重义的明君,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只是有件事皇帝得明白,天家薄情,为的不仅是皇家尊荣,更是给人的恩典。皇帝有大德,施恩于天下是好的,都放一人身上就叫人担不起了。当年慧明公主早薨,就是因为皇帝喜爱太甚,叫越贵妃起了妄心。否则小公主平平安安的长大,现在也是个玲珑剔透的美人儿了。”慧明公主是宫里的忌讳,向来无人敢在他面前提。如今太后突然翻出旧事来,虽然明知道是故意叫他难受,容胤也免不了心里疼了一疼,淡淡道:“陈年旧事,何必再讲?”太后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对哀家,自然是陈年旧事。对皇帝来说,恐怕还是道新疤。有件事皇帝不知道,当年越贵妃给慧明喝的药,是从静怡那里得的。越贵妃对慧明,和静怡太妃对陛下,也都称得上慈母心肠,蛇蝎手段了。”静怡太妃是皇帝生母,别管对外人如何狠辣,转过头来对自己却是全心全意的顾念。自她去世后,容胤一直感怀。此时太后突然爆出内幕,他心中狠狠一震,立时道:“一派胡言。太后给我母亲留点尊重罢。”太后早知道他不会相信,也不勉强,道:“不止是慧明。皇后病薨也是静怡手笔。她转过头来,却怪皇帝照顾不周,叫陛下愧疚十几年,不忍再立新后。除了皇家,天底下谁人的母亲如此心狠?皇后一薨,东宫便牢牢握在了太妃手里,待娘家侄女长成嫁进来,皇帝便妥妥的被太妃家里护持。一边和哀家周旋着,一边还能腾出手来给家族铺路,又得了皇帝敬爱,太妃真正是好手段,哀家不如她。”她说完扫了一眼,见皇帝面色铁青,知道对方心中已经半信了,便慢悠悠的道:“当年这些龌龊事,太妃的近侍都知道。一应设局,过手,接应人等,哀家都留了下来,明日送到御驾前,就当哀家给皇帝恭贺新禧。”容胤已知此事为真,不由满心错乱。当年朝中局势纷乱,静怡太妃是他唯一的保护人。两人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他心中早将静怡太妃当母亲看待。他一介孤魂,和这个世界本来没什么关系,如今励精图治,努力当个合格帝王,一半为自保,一半却是为了静怡太妃,不敢辜负她庇佑之恩。当时心肠尚软,静怡太妃也曾轻轻责备,叫他多看大局,少想私情。想来私情果然无用,连至亲都可以拿来,捅他软肋。容胤一时心灰,却不愿在太后面前露了痕迹,依旧端坐龙椅,淡淡道:“多少年前的旧事了,难为母后有兴致,特地过来给朕说一遍。”太后却微微一笑,道:“哀家来,不是为了这些旧事。讲这些是要叫皇帝明白,天子情意之重,一人之力难承。皇帝越是喜欢谁,就越应该远着些,甚爱必大费,知止才可以长久。至尊至高之位,也是至寒至苦之处,皇帝见了哀家下场,应该有这个觉悟才是。那泓大人既然得皇帝宠爱,就应该把他收入后宫,金尊玉贵的养起来,才见皇室体统。如今皇帝放他退宫,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不忍折他羽翼,却又想日日相亲,求个真情意。天家哪有真情意?好处不能两头得,可惜皇帝不懂这个道理。”容胤渐渐有了不详的预感,冷冷道:“太后若是知道些什么,不妨拿来说说。”太后闭目沉吟,拢着佛珠念了几句佛号,才低声道:“哀家久居深宫,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