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番外二(中四)死而复生
在看清龙榻上愠怒地瞪视自己的人,正是一个时辰前经他亲自确定过已然气绝身亡的刘康的那一瞬……饶是在这些年的忍辱负重中,锻炼出了高深城府的司马懿,经这么剧烈震惊后,面上神情也只剩一片空白了。绝无可能!他迅速反应过来,浑身如石块一般僵硬。虽未被吓得魂飞魄散、大呼有鬼,却也失态严重地只顾死死地盯着刘康不放。他始终不肯相信,自己让刘康在眼皮底下蒙混过去了,还妄图发现什么破绽,好证明这不是死而复生,而是燕清乔装假扮的。——结果自是一无所获。唯一不同的地方,恐怕就是那些被烫伤的面部皮肤,都恢复了完好。他对天发誓,自己是亲眼看到,亲手确认过,那狗皇帝已经死得不能更透了的。怎会,怎会!司马懿忘了松开紧抓着幔帐的右手,心中生出万般悔恨的同时,不好的预感愈盛,只强迫自己飞快地想着对策。可惜朝朝得见圣颜的,并不止他一人而已。尤其这次煞费苦心带来、为目击和坐实燕清弑君大罪、在朝中颇有份量的公卿大臣们,无一不对陛下的音容极为熟悉……否则只要他一口咬定,这人并非皇帝,再命人搜查这寝殿,倘若翻个底朝天,绝不难翻出不知躲藏在何处的燕清来。到时燕清耍得瞒天过海的把戏,也就不攻自破了。至于真相……莫不是皇帝当时在装死?这念头刚一浮现,就被司马懿给果断否决了。若那狗皇帝真察觉出他的杀意,以其贪生怕死的本质,打一开始,就不可能给他行凶的机会。况且对方终日昏昏沉沉,哪怕没病得厉害,从来也不是什么精明的英君,何来的这般厉害的未卜先知的本事?那便是燕清真有仙人之能,进到殿中后,施展仙法妙术,使那尸身死而复生了?只是这样一来,燕清自己又到何处去了?殿门外基本都安插了他的部下,牢牢把守住各个出口,将燕清关进去后,更是严加看守得连只苍蝇都不可能进出。就算燕清化成了烟雾,造成的异常也不可能逃过守卫的眼睛。思绪无果,涔涔冷汗渐渐泅湿了司马懿的额发。不过,光是这份临危不乱的强大心理素质,就让站在敌对立场评价的燕清,都忍不住赞叹几句了。刘康眼神阴冷,虚弱地又咳了几声,强压着怒火讥讽道:“看来马司徒是关心太切,才连市井俗妇皆知的礼数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亦或是,”刘康轻蔑地哼了一声:“你拼死反对孤立豫王为储君,就是为今日的取而代之做着打算?”此诛心之言一出,还充满疑虑的司马懿都未及时反应过来,可察觉到帝王压抑的滔天怒火的群臣,却都明智地齐齐跪下了。杨修更为忽然失心疯了一般的马懿的行为举止给吓得捏了一把冷汗,他刚刚未来得及阻止那大不敬的举动,这下还想着亡羊补牢,赶紧在跪下之后,膝行几步,使出全身力气,直将还杵在龙榻边,居高临下地俯视帝王的友人一把拖下,紧接着叩首求情道:“马司徒忧心过重,不慎失仪,望陛下恕罪!”“颠倒黑白,信口雌黄!”刘康冷笑:“好个‘忧心过重’,好个’不慎’。要把你的信口开河当了真,这君前无状的妄举,怕是转头就得归罪到孤的头上了!”杨修勃然色变,头深深埋下,不敢抬起:“臣下不敢,请陛下息怒!”刘康蔑然投去一瞥,待他磕得头破血流,才咳嗽着慢慢道:“若诸卿特意前来,是要看看孤死未,现也已如愿了。都退下罢。”听出他无意追究的意思后,群臣暗松口气,毫不犹豫地鱼贯而出。至于皇帝好似比前些日子里的印象要来得有气势了些……他们不约而同地将原因归咎到蛮横无理得激怒了陛下的马懿身上,并未起疑。等内心纷乱,以目光四处梭巡的司马懿落到最后头,正要迈出殿门时,忽然就被刘康给叫住了:“慢着。”司马懿深吸口气,硬梆梆地顿住了:“陛下有何吩咐?”“你面上深有不忿,现便让你受罚也受个明白。”刘康意味深长地抛下这么句后,转而向其他宫人吩咐道:“殿门关了,都出去守着,莫让闲杂人等扰了孤与司徒的谈话。”这还得谢司马懿天性谨小慎微,哪怕出的是险招,到底不敢做得太明目张胆。早在领着百官来未央宫时,就卡了轮班换岗的时刻,不着痕迹地将听令于自己的人马给撤下去了。这也导致了,目前领命守在殿门处的,都是对皇帝忠心的侍卫。司马懿直觉不好。之前还以为自己能对燕贼来个瓮中捉鳖,现在……难说。毋庸置疑的是,如若真是燕清将陛下起死回生,那死在自己手下的皇帝,定对他恨之入骨。只是司马懿再想不管不顾的离开,出于两重顾虑,也不能顺应心意地去做。为人臣子,就绝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决然抗旨的。不过,他自认体魄强健,哪怕陛下真是死而复生,就那病怏怏的模样,也不可能将自己如何。心念电转后,司马懿略微一松,便面无表情地俯身应了声。门一合上,榻上一直虚弱躺着的人,就慢条斯理地坐起身来。司马懿屏息片刻,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就看到只着雪白鞋袜的一足,轻轻踩在了厚厚的毡子上。幔帐被徐徐掀开,只见刘康一扫方才形于色的不悦,向他微微一笑。司马懿脊骨上仿佛窜过一股凉气。刘康将嗓音压得极低,却足够叫司马懿听个清楚:“我究竟是该唤你马懿呢,还是直呼你真名司马懿的好?”被轻易道破身份的司马懿面色冷峻,面上一言不发,却暗暗地屏住了呼吸。只凭这一句,他就敢万分笃定地断言,此人绝不是昏庸荒颓的刘康!他踌躇不过片刻,就再不犹疑地一个转身,试图夺门而出。然而下一刻后颈处就猛然一痛,眼前就此一黑,彻底失去意识倒下了。“仙道玄妙,俗人,安得其法?”雷厉风行地将他击倒在地后,‘刘康’悠悠地念出这么一句,便翩然解除了化身,恢复了燕清原本的模样。他与吕布做了那么多年的恩爱夫夫,培养出的可不只是彼此的深厚默契,还有不借助卡牌、仅凭武力突发制人的本事。不想这下还真派上用场了。燕清面色沉静,毫不费力地将昏迷的司马懿拖到龙榻边上,再将先前情急之下被他推到床榻里侧、恰落入视线死角的刘康尸身,给抱回了榻上。就把这弑君的罪名,给来了个物归原主。顺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燕清再做了一些布置,便不再逗留,化作一只指甲盖大的灰蝴蝶,轻巧地往窗缝里钻出去了。被勒令在外头等消息的吕布,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急如焚,反反复复地在帐外踱步。待见到一只再熟悉不过的小灰雀,扑棱着翅膀在他头上像模像样地盘旋几圈后,心头悬着的大石才终于落了地,赶紧伸出手来,让它从容地落在指头上,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它进屋了。一直以眼角余光,悄悄摸地注意着这边的将士们,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自知晓大将军养过一只胖乎乎的小灰雀后,他们就默契地对这类鸟儿额外心慈手软,就怕一个不慎误伤了大将军的爱宠。只是没想到,大将军竟连这回进京,都没忘了带上它。吕布对他们的胡思乱想一无所知,一进了帐,灰雀就毫不客气地扑棱着翅膀,恢复了自己的模样:“果真如我所料。”吕布还没来得及感到几分没摸到小雀鸟绒毛的遗憾,就被燕清开门见山的话给夺去了心神:“陛下驾崩了?”燕清颔首:“司马懿做的。”吕布一脸茫然。丝马意?燕清情绪原还有些低落,这下差点被气乐了:“……半个时辰之前,你才当着我的面念错过的名字。”吕布这才恍然大悟,嘀咕道:“不是马懿么?怎多了个司字在前?”燕清道:“自是为躲避杀身之祸,又不愿继续亡命天涯,所取的假名了。”自兖州大败后,陈群自饮毒酒,含笑赴死,司马朗则带着家人,往别处奔逃了。燕清虽有及时派人去追,可当时局势纷乱,而司马家得亏了八面玲珑的各位祖宗,攒下不少人脉,虽不敢明目张胆地跟燕清对抗,可私下给他们一些逃亡的便利,还是轻而易举的。燕清借着搜人的功夫,给这些早上了他黑名单的世家大族来了回无情的清洗,最后虽未达成目的,但再看看别处的收获,就也不亏了。没想到司马朗颇有本事,竟直接将人送进京城来,改名换姓,大摇大摆地做起朝廷命官了。“如此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的jian贼,”吕布愤怒地大力拍桌:“着实罪该万死,当要碎尸万段,方可解恨!”燕清无声地叹了口气。虽将计就计后,司马懿多半要自食恶果,难逃一劫,他却欢喜不起来。毕竟那个天真又偏执,胸无大志,年少时固然极其讨嫌而不省心、年岁渐长后对他可谓百求百应的皇帝,已经无声无息地死在对方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