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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开头难

     有道是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江湖这潭浑水有多深,不可测量,人心有多肮脏,叹为观止,你以为这是一计,实则是其中一计,就像洋葱,要一层层扒开,每一层都有惊喜

    她又受教了

    次日江娴很早起床,阳光初升她就已经在书房等候,西洋钟时针滴滴答答转动,八点零几分时门被推开,她寻迹看去,不禁眉头皱起

    陈耀只身一人进入书房,面无表情和她问好

    她指向沙发,让他坐,同时目光扫向空荡荡的门口“怎么只有你,靓坤呢”

    女佣走过来奉茶,陈耀正襟危坐,没理睬“洪兴内部出了点事,他走不开,所以派我来”

    他不接茶,那女佣端着茶杯左右为难,江娴摆手说出去吧,把门关上

    女佣的脚步声消失后,书房彻底寂静,江娴莫名感到心神不定“昨晚到底怎么回事,电话里也没说清,这一宿我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社团购入一批轻型军火,原定昨天晚上到港,与此同时你的场子莫名其妙被查,我知道有内鬼作祟,但早不查晚不查偏偏这时候查,未免太巧合了,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阴差阳错,你说呢”他一丝不苟端坐,脸上没有情绪,语气里更没有

    江娴低着头点烟,深吸两口说这是条子的声东击西计划,昨夜我就在秦淮,当时来了多少警察我都亲眼看见,可谓是倾巢而出,甚至还调来了其他片区的警力,太离谱了

    “还有一个疑点,我不知道你发现没有,香港的条子胆儿肥得很,平日里就咋咋唬唬,按理说昨天出动这么大的部队,必会有一场大行动,就算不跟你们火拼,也得一顿搜场打砸破坏,可是并没有,那么快就收了队,这对他们来说可不划算”

    江娴夹烟的手抖了下“剿我不是目的,把警力集中在夜泊秦淮,让你们掉以轻心接货才是目的”

    陈耀点头“不错,而且我们拿到了确凿的证据,昨夜的西贡码头看似戒备松懈,只有少少几个警察巡逻,实际上四面八方都做了埋伏,一旦我们信了,货船进港了,后果不堪设想”

    好样的,江娴的头一阵疼痛,那口烟抽得火烧火燎,仿佛咽下一团烈火,灼烧五脏六腑,她支住额头,闷声说如此看来,你们早就发现了端倪,才临时更改进港日期,万幸,可你们怎么发现的呢,这些天来我不断收揽各路消息,都没有算到这一出

    “事发突然,我们也没有算到,改日期纯属巧合,巧着巧着躲过了一劫”陈耀语调沉重,这时候墙角的立式钟表整点报时,连续几声闷响,听得人心情紧张

    不对劲,江娴隐约觉得,可是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更不知道从何问起,算了,洪兴内部的事她没资格多问

    那根烟已经烧到烟嘴,她摁在烟灰缸里,滋一声熄灭“仔细想来,他们没有哪步是白走的,我也算是他们的目的,景家的旗要插进香港,早已闹得人心惶惶,他们做警察的,自然要为日后的社会治安问题着想,昨天虽然没动秦淮,但这么一闹,也相当于给我下马威,他们想叫我知道,香港的条子不是摆设,即使我仗着有我哥撑腰,作威作福横行霸道,也要掂量着香港的形势,别忘了还有他们的存在”

    “是的,不然不会偏偏选择你的场子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吕儒才贪婪,他想一石二鸟,一是眼下我们这批违禁武器,二是长远的,趁你初来乍到先压制你一次,以防你肆无忌惮,成为香港警方头疼的大麻烦,可惜不尽人意,我们因祸得福,你也不是没脑子没手段的人,他出师不利了”

    江娴敏锐捉到关键词“因祸得福?什么祸,到底出什么事了”

    陈耀才意识到,语气不自然地反驳说没什么,内部的一点儿小事,不算祸

    真的有这么简单吗,江娴心里咯噔,还想试探,可他的态度再明确不过,显然不会多说半句,他这张嘴就是很难撬开的,认识那么多年,共过那么多事,她深知陈耀这个人城府极深,以至于很多时候她都怀疑他是否对靓坤忠诚,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曾经以为他效忠蒋天生,绝无二心,后来才得知他参与了蒋天生的死,真想不到

    她只好暂且压下疑惑,问出另一个关键的问题“所以你也坚信,这次给你们造成麻烦,并且针对我的,是油尖旺区警署局局长,吕儒才”

    “必然是他,香港回归指日可待,社团帮派这种社会毒瘤也该肃清了,政府已经下了第一版批文,瓦解或转型社团的重任交给各区警署局,纵观整个香港,哪个区域的黑势力最活跃,当然是油尖旺,洪兴社盘踞几十年,早已根深蒂固,靓坤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吕儒才很是头疼,现在好了,你们景家又掺了进来,好在靓坤是你义兄,不会出现二虎相争明争暗斗的局面,但一山难容二虎这话不假,不过如今不是两只虎互不相容,而是这座山,想把你们赶尽杀绝”谈及当下危机,陈耀也不复平静,眉目阴沉起来

    一道阳光斜照,江娴转头凝望窗外,烈日悬挂海上,波涛粼粼,浅水湾风水宝地,沙滩细软,海水也清澈,可是再纯净的海,也会风起浪涌,巨浪一掀,也是一样的排山倒海

    一天天逼近的97,把香港黑道搅得天翻地覆,形势早就变了,只是她久居台湾,没意识到罢了

    她转回头来,发现陈耀正在看自己,她笑笑“既然称之为虎,那自然要有百兽之王的雄风,我不是安之若命的草包,你大哥更不是,97,何尝不是一种考验,一道难关,虽然前所未有谁都没经历过,但乾坤未定,不可早下结论,输或赢,全在人为”

    陈耀半眯着眼,有话想说,但最终没说,低头看了看腕表,说我该走了,社团还有事情

    “我送耀哥出去”她站起身,与他一起走出书房,下楼梯时,她细声说我想请你帮个小忙,昨天警察从我场子里带走四个人,现在已经移交西环警署局,我想…

    他脚步放慢了,在思考,又恢复,可见同意了“我也想请你帮个忙”

    江娴立刻接话“你直说”

    “借着你哥的威严和力量,彻底铲除吕儒才,给我们洪兴报仇”他仍走着路,步伐未停,说得也极快

    经过门槛,江娴没注意,一不留神绊了下脚,陈耀并没停留,头也不回钻进轿车里

    他的车逐渐开出大院,江娴还站在原地不动,勾了勾手指,虎子过来问怎么了

    “我总觉得有猫腻,叫人跟着他的车,看看他到底去哪,希望是我多想”她眼神警惕

    自陈耀走后她一直待在书房,没去夜泊秦淮,也不跟人说话,就这么坐在窗边发愣,一直等到黄昏时分,何玫参加酒会回来,脱去带着香水味的大衣,挨着她坐下“场面挺大的,香港的达官显贵差不多都到了场,就老样子,没什么风浪,但也不是没收获,我和几个官太太闲聊,无意间得知下周五有场联谊,几个片区的领导都会出席,包括姓吕的,这是个好机会,娴娴,我们要早做打算”

    夜幕低垂,海面昏黑,看不清海岸线的位置,江娴倚着她的肩膀,眸光暗淡,有心事“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场仗已经开打了,这种时候不能分神,但我心好乱,越来越乱”

    何玫不解“你刚来香港不久,不习惯也是有情可原的,可是目前并没出差错,哪怕遇上新的敌人,你也是有条不紊地面对着,足有渐入佳境的势头,慢慢来,总会好的,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本来一腔热血,满怀自信,可是到了这儿才发现很多人都不信任我,都在怀疑我到底有没有能力管好夜泊秦淮,质疑的声音听得多了,我也就开始质疑我自己,是否真是花瓶一个,连场子里的人都管不住,三番两次造反”她有气无力抬起眼皮,眼里写满疲惫,又凝重说昨天条子突然封场,马仔们一个个都吓破了胆,大惊小怪的,就好像死到临头了,都是出来混的,谁怕条子,他们怕的是我,怕我少不更事,震不住场子,会葬送了他们,你再瞧瞧我哥身边的人,天差地别,他们遇见天大的事也不会慌,因为我哥的名号摆在那儿,他们信服

    何玫赶紧劝“哎呀,你不要多想,他们懂什么,你…”

    “可是陈耀也不信我,上午他跟我说,要我务必灭掉吕局长,以保秦淮和洪兴太平,这没问题,我也正有打算,可他这话的前缀是借我哥的本事,好啊,原来大家都这么想,我不过是狐假虎威,仗着我哥撑腰才风生水起,实质就是草包一个,真难听,但确实是人心所向,我知道我这次来港很受非议,许多人都在背地里替我数着,数我在这龙潭虎xue一样的香港能坚持几天,似乎我必须败阵,灰溜溜地滚回台湾,让我哥给我收拾烂摊子,才是正常的,我若真的独当一面,坚持到底,倒成奇迹了”她忍不住苦笑

    何玫吞咽口水,想安慰却无从说起,书房本来就没开灯,昏暗得很,现在又陷入死寂,更冷清了,只剩海浪声连绵不绝,当浪涌得最大时,又听她说其实吉祥也不信我,他之所以对我毕恭毕敬,是因为他清楚我在景家的地位,就算我应付不来也没关系,无论何时我哥都会捞我,我想要这种尊敬吗,我不想,我想靠自己去赢得信服,可是现在看来好难

    “万事开头难,江湖险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站稳脚跟的,娴娴,景先生给你打了很好的基础,你需要踏踏实实一步步来,万万不能心急,第一战可以说是已经打响了,战后见分晓,我相信这会成为你立威的机会”何玫张开手臂,抱她在怀里,地板上的两个影子重叠,融合在一起

    江娴明白第一战所指何物,仔细一想,确有道理,姓吕的不会善罢甘休,虽然还没正式见面,但梁子已经结下了,迟早兵戎相见,对她来说确实是个机会,上梁山要拿投名状,混黑道也要先壮大自己的声势,要是能拉他下马,道上的风言风语自然也就平息了

    立功、建业都不能心急,急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扰乱人心,平添麻烦,她静静想着,又忽然记起狐狸曾说过的话

    想得多了,得到的是烦恼,做得多了,得到的是答案

    她抿唇,没再抱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