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惊梦
第五十八章 惊梦 除夕，月穷岁尽之日。像岐山温氏这种世家名门，这一天的庶务非常之多，其中最紧要的，是拜神祭祖以及入夜后的除夕家宴。 年三十拜神，年初一祭祖。二夫人秦昭妍是第一年接手cao持这些事情，未免会有些生疏。按理来说，年关这几天，往年负责这些事的大夫人，怎么都该派个人来提点和协助她一番。可大夫人却不闻不问的，好像压根就没记得这件事。 于是秦昭妍只好照葫芦画瓢，依着往年的记忆自己摸索着来。好在她头几天准备的比较充分，除夕这天她虽然一直手忙脚乱的，总还算是没出什么大的纰漏。 只是到了拜神的时候，她却犯了难。 拜神这件事，非家族男丁不可，可眼看吉时将近，温若寒和温旭，却一个都没出现。 秦昭妍猜得到温若寒此时大概是在听雪洲，可那里是禁地，没温若寒的允许，谁都不能随便进入，她也不行。 派人去找温旭也是遍寻无果，她只能让人去烜明斋询问大夫人盛襄岚，结果却被告知，温旭昨天晚上就回战场了。 于是，这一年的拜神祈福，在族长和长子都在世的情况下，却让幺子温晁占了主位。这其实于理不合，颇有些不敬神明，但秦昭妍却真的是别无他法。 到得晚间，不夜天处处张灯结彩，炎阳烈焰殿的主殿，配殿，侧殿，以及殿前月台，各处一共摆了两百余席。虽然现在外面打着仗，赴宴的族人门生不如往年那么多，可秦昭妍还是准备的非常用心。但等到赴宴的人都陆陆续续的入了席，正殿之上的主宾席位，却依旧空着。 秦昭妍派人去烜明斋三请四请，也没能把大夫人给请过来，除夕家宴，家主和家主夫人却谁都不来，这可怎么开席？难不成还让温晁去开？ 如今射日之征的战况愈来愈焦灼，这半年来，无论是岐山温氏本族，还是依附于温家的附属家族，都颇有一些人心惶惶的味道。若是除夕家宴上，赴宴的修士们连家主的面都没见到，这让他们该怎么想？出去又会怎么说？ 秦昭妍思虑再三，还是觉得自己怎么都得往听雪洲跑一趟，于是她交代温晁让他暂时盯着这边，自己则取出了配剑，御剑直奔听雪洲而去。 此时的听雪洲，也是一片灯火通明，只是与炎阳烈焰殿的快悦气氛不同，这里处处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紧张感。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敢胡乱出声。唯有金光瑶的呻吟声，时不时的从二层的房内或高或低的传将出来。 温情的脸上此时一片凝重，她的手正在金光瑶鼓起的腹部不断地推拿着，金光瑶的宫口已经开到了六指，可倒错的胎位却无论如何都矫正不过来。 宫口开到五指至十指之间的这段时间，宫缩所带来的阵痛比五指之前不知强了多少倍，而金光瑶却不得不在承受着这剧烈的疼痛的同时，还要接受温情为她矫正胎位的推拿。 「呃——！温若寒！——温——若寒！」 金光瑶疼的头晕脑胀，神昏意乱。口中无意识地胡乱喊着温若寒的名字。 一旁的温若寒每听他喊一声自己的名字，心里就跟着紧紧地一缩，他知道金光瑶这是下意识的在向自己求助！可他现在除了抓住他的手应他一声，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眼看胎位似乎是矫正不过来了，温情不得不开始做第二手的准备，她暂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一边抬手擦着额上的汗，一边对在屏风外面候着的温宁吩咐道： 「去煎固元汤吧，记得要加黄麻。」 温宁听到她的吩咐后，身型微微一顿，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问道： 「要…要加黄麻？姐…jiejie……」 温情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没让他继续追问： 「好了，不要多言，快去煎药！」 温宁只好收了声，转身出门煎药，他离开不久后，门外传来的温简的声音。 「宗主，二夫人来了，在盘云亭那候着呢。」 盘云亭是双阳峰禁地入口的一处山亭，离听雪洲所在的这片天湖不算太远，是出入双阳峰禁区屏障的必经之路，此前这里的屏障遭人破坏过，现下还没来得及修补，温简就暂时从山下调派了一些门生守在了那里。 温若寒听到温简的通报后，皱眉问道：「她来做什么！」 温简道：「说是炎阳殿摆的除夕家宴，等着您去开席呢。」 温若寒这才记起来今天是除夕，他垂首看了看正抓着自己的手急促轻喘的金光瑶，踌躇再三，还是不得不艰难地开口对他说道： 「阿瑶，夫君必须去趟山下，你不要怕，我去去就回。」 说着，他松开了与金光瑶五指紧缠的那只手。 可温若寒松开了手，金光瑶却依旧抓着他不放。 「温若寒……」 金光瑶喊温若寒名字的时候，手一直在抖，此时的他无助到了极点，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被人撬开了壳子的河蚌。一点点的恶意和伤害，就能让此时的他立刻粉身碎骨。 金光瑶恨透了把他逼到这一步的罪魁祸首—温若寒！可地坤的天性，却让此时的他本能的想要待在温若寒的身边。温若寒此时就是他的主心骨，温若寒走了，他就立刻孤立无援了。 「温……若寒，别走。」 不是听不出来金光瑶这两声呼喊中的哀求和乞援，天亁的天性与身为一族之长的理智，此时在温若寒的内心不断的拉扯交战。 而最终，他的理智战胜了天性。 「阿瑶，今年的家宴我不能不去，我很快就会回来，我保证。」 说完，他狠下心扯开了金光瑶抓着他的那只手，然后逃也一般地转身出了房门。他甚至都没敢看一眼金光瑶的脸，因为他的那点理智，真的抵不过金光瑶的一滴泪，或是一个失望的眼神。 但，金光瑶其实并没有掉眼泪，他被温若寒扯开的那只手，无力的垂在了榻边。眼睛依旧望着温若寒离开的方向，可是自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是一片木然和空洞。 温若寒见到了秦昭妍后，才得知温旭昨晚就离开不夜天了。听到秦昭妍说大夫人盛襄岚并未出席家宴的时候他并未说什么，只是眼中的寒意变的愈加的冷冽了。 但令温若寒和秦昭妍都没想到的是，当他们抵达炎阳殿的时候，盛襄岚已经身着盛装地候在那里了。 见到温若寒后，盛襄岚走上前来盈盈一拜，唤了声「宗主」，便含笑立在了他的身前。温若寒没应她，只是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秦昭妍见气氛不对，忙对盛襄岚行了礼，然后小心翼翼地打着圆场道： 「宗主，夫人，时辰不早了，大家都已恭候多时，快快入席吧。」 温若寒依旧没说话，倒是盛襄岚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宗主，先入席吧，家宴之后襄岚有事相告。」 温若寒若有所思的又看了她片刻，发现她盛妆之下的面色，透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于心中冷笑了一声她这害人害己的疯狂行径，他终是牵起了她的手，转身携着她一起款步入殿。 二人于首席落座后，家宴正式开始，席间，炎阳殿殿内殿外觥筹交错笙歌鼎沸，这些平日里对温若寒诚惶诚恐的族人，在除夕夜这欢声笑语的氛围之中，也都渐渐放开了胆子。时不时便有人借着酒劲从席间站起身来，举着酒杯高声赞颂温若寒的英明神武，以及岐山温氏的如日中天。 待得亥时过半，宴上众人依旧是推杯换盏，鏖战正酣。温若寒喝下盏中最后一口酒后，起身欲走。却被身旁的盛襄岚低声喊住了。 「宗主可是要回了？襄岚有事相告，可否请宗主随襄岚移步烜明斋？」 温若寒闻言，回望了她一眼，冷声道：「明日再说吧。」 怎知，就在他再次转身欲走的时候，盛襄岚直接扯住了他的衣袖。 「明日宗主喜获麟儿，可就没空再听襄岚说话了，宗主想不想知道这孩子的命数如何？」 盛襄岚的这句话，终于是成功地留住了温若寒。 不夜天，烜明斋。 温若寒曾亲手砸毁过一次盛襄岚的佛堂，这重建后的佛堂，与之前并无二致。只是这一次，在盛襄岚平时诵经时跪坐的蒲团之下，多了一个以朱砂画制的法阵。 温若寒疑惑的看了盛襄岚一眼，问道：「这是何意？」 盛襄岚静静的走到了蒲团边上，然后掌心朝上，朝着蒲团，对温若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宗主请落座，您想知道的，襄岚现在就全部告知。」 在温若寒眼里，盛襄岚虽然一直对自己很别扭，但却知她不是个喜欢故弄玄虚的人。此时他心系金光瑶，不欲在此处多做耽搁，于是便不再犹豫，撩起了衣摆，在那蒲团上盘坐了下来。 待他坐定后，盛襄岚在他的对面，跪坐了下来。她幽幽开口道： 「夫君，襄岚最近时常会梦到一些荒唐却又真实的画面，现在，就连带那些你想知道的事，一并共情给您吧。」 说着，盛襄岚在温若寒诧异的目光中，轻轻地将自己的两只手，贴在了温若寒额头的两侧。 温若寒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眼前倏然一闪。上一刻，他还在盛襄岚的佛堂之中，下一刻，他却再次回到了炎阳殿。 接着，温若寒看到了让他惊心怵目又刻骨镂心的一幕。 炎阳殿上，那个身着阳炎烈焰袍，与他记忆中的有着些许不同的金光瑶，站在他的身后用一柄银色软剑。 无声无息地斩下了他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