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各怀心思

    “天欢。”

    天欢在一声温柔的呼喊中醒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片茫茫得白雾，一个人影在白雾若隐若现。片刻后，白雾逐渐散去，露出女人圣洁的脸庞和……那泛着光泽的蛇尾。

    “女娲娘娘……？”

    天欢起身行礼。

    女娲蛇尾轻晃动着，她微微一笑道：“此番历劫，你可有感悟？”

    天欢没料到自己历劫居然惊动了女娲，她稍微有些惊讶。

    不过她只思索了片刻便回道：“人间的王侯不拿人当人，人间的男子不拿女子当人，我不喜欢。”说着，天欢微微蹙眉，她想起了女东国的男人们，“要想改变这一切，必须享有权力，必须有兵有将、有相有士，如此，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男人才会认同新的规则。”

    女娲满意地颔首，却又道：“你道如今的神域又如何？”

    天欢被点醒：“如今各大神域皆是男性为首，即使我母亲颜欢不输父亲，最后她也没能成为战神，位列上清神域灵台或掌理神域之事。而各个仙家血脉绵延，更是与凡间无异，其中的族长、长老、传承者也大多都是男子。”

    “不仅如此，各个神域里还有仙侍仙婢……”天欢眉头皱起，“我们神仙分明自己就能移山拔海、点石成金，却还要以仙侍为奴，还有，这些仙侍都是女子……”

    看她沉思了起来，女娲微微一笑，突然又问起了另一件事：“你可知道我的功绩？”

    天欢回道：“娘娘为高祖妣，造人补天、功德无量。”

    “造人……”女娲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们写我‘抟黄土作人，力不暇供时乃引绳絙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絙人也。’”她想起此事，叹息了一声，“我神力澎湃，生化万物轻而易举，又何以会如此。”

    天欢明白了：“是他们借娘娘的名义分好了贵贱。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贫贱者安于贫贱，因为他们‘生来贫贱’。”

    “天欢聪颖。”女娲点了点头，又说道：“除了造人补天，我还曾开天辟地、身化万物，居母神、月神、皋禖之神之位。”

    “开天辟地……”天欢微讶。

    女娲挥手，一卷卷书卷在她的面前展开——

    “豨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羲氏得之，以袭气母……”

    “娲，古之为神圣女，化万物者……”

    “传言女娲人头蛇身，一日七十化……”

    “以其载媒，是以后世有国，是祀为皋禖之神……”

    “有神十人，名为女娲之肠，化为神……”

    天欢惊讶不已：“为何我从前都不知道这些？”她最了解的便是女娲造人与补天之事。

    女娲回道：“只因后世之人掩藏了我的功绩，将其嫁接给男性神祇。甚至，他们还为我配上了夫君，让我变成男性氏族的一员。而与我同时期的其他女神也大都变成了男神——譬如黄帝。”

    “黄帝是女神？”天欢惊讶更甚。

    女娲颔首，随后继续说道：“不知何时起，神便变得与凡人相似。女子失去地位，女神大都变成了附庸或副神，就连身为天地万物之母的我也变了。”

    “正是这种失落惊动我的长眠。”

    “天欢，在凡间你可以以女子之身成为皇帝、建立母系国家，那么你也应该明白，在神域中，女神同样应当得了天帝、统率众神。权力非我等所欲也，但女子地位的失却、女神神位的失落，须得尔等掌利剑，然后可以颠覆也。”

    “为神者，是以己身为万灵谋福。天欢，你不仅要看见那些弱小的生灵，还要看到你自己和与你同为女子的那些神仙妖人的困境。”

    “你要记住历劫时的感悟，无论是在这一场梦里，还是梦醒之后。”说完这句话，女娲蛇尾一卷，便消失在白雾中。

    天欢这才意识到自己尚在梦中。

    她猛然惊醒，看到了面前的冥夜。

    “冥夜……”

    面前的男人一袭白衣、玉冠高耸，那俊美如玉的脸庞上是无法忽视的关切之色。

    “天欢，你终于醒了。”冥夜眉头紧锁，“为何你历劫归来便陷入了睡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查看过司命处的命薄，天欢应该是历劫圆满、顺利归来才对。

    天欢回想着女娲的话，最后却只是抿嘴笑了笑：“冥夜哥哥不必担心，天欢只是有些累了。”

    在人间做了近三十年的皇帝，天欢知道，成为上清神域天帝一事还需她谋划努力。而现在跟冥夜说这件事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她要堂堂正正夺得这个位置，不能靠冥夜的怜惜与施舍——起码此时不能。

    冥夜仔细地打量了她几眼，见她确实无碍才放下心来，于是便坐下为天欢护法调息。

    调息完毕，冥夜告诉天欢：“如今上清天条已改，东洲所辖的族群稍有变动，这几日你就好好呆在玉倾宫休息。”

    “天条？”天欢疑惑。

    冥夜道：“近来魔族多有异动，神魔之间恐怕很快就会交战。因此，我便提出了‘肃清东洲’以及改天条两件事。”

    “‘肃清东洲’便是为了排查出类似谛冕这一类的‘钉子’，而改天条的内容是——”

    冥夜起身，他信手而立，看着天际浮沉的紫烟，道：“神魔大战在即，事权从急，东洲境内凡有妖族不从神域者，悉数驱逐出境，从此不受上清庇佑。”

    天欢惊讶：“冥夜哥哥，你是说，要把那些不跟神域参战的妖族都赶出去？”

    “不错。”冥夜颔首。

    天欢知道这是一个让仙妖齐心抗魔的好主意，可是那些妖族又如何肯放弃东洲这样的好地方、放弃上清神域从来不计回报的庇佑……

    冥夜回过身，看到天欢蹙眉沉思的表情，道：“我知道你担忧那些妖族首鼠两端、言而无信，你担忧他们答应了上清神域，又在紧要关头背弃神域。”

    天欢点头：“有一些妖族实在是狡诈不义，他们恐怕先会哄骗上清神域，以得到一如既往的庇佑。可若是哪天上清有难，他们又会作壁上观，就等着最后风波落定，再择木而栖。”

    冥夜眼神晦暗，道：“神域自然会让他们签下魂契。”

    天欢的一番话让冥夜想起那个巧伪趋利的老蚌王。

    墨河蚌族从来都是在上清的羽翼之下，可神魔大战时蚌族不仅不参战助阵，更是主动关紧大门，表示自己的“与世无争”。

    后来他身受重伤，天欢拼死为他取了镇水冰晶。老蚌王便以桑酒为救了他们失去了仙髓为由头逼他娶妻，还将重伤的天欢挟持在手中，轻蔑地呼她为“蛇女”。

    冥夜微微眯了眯眼睛，又想起了桑酒的仙髓。

    世间万事，因果有报。

    天欢有仙髓，是腾蛇一族与战神夫妻守护功勋，冥夜有仙髓，是他从一条小黑蛇起积累而来的数千年功德。墨河蚌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妖族，仅凭守己便能得千年荫德、生出自带仙髓的蚌妖，此事实在可笑。

    老蚌王若不是愚蠢至极，便是在桑酒出生前后便与谛冕勾结了。

    “冥夜哥哥，你怎么了？”天欢见他面色阴沉，心中惴惴不安。

    她还未见过冥夜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像是怀着刻骨的恨意。

    冥夜打断了自己的思绪，回道：“没事。”

    “你不必担心，此事已经差不多了了。”

    天欢又问道：“若是有妖族不愿离开自己的地盘怎么办？”

    冥夜嘴角轻轻扬起一个笑：“山人自有妙计。”

    宇神初凰与宙神稷泽带着上清仙兵站在墨河河畔，他们看到蚌王愁眉苦脸地浮出水面。

    “蚌王，你考虑得如何？”初凰问道。

    “这……我们……”蚌王支支吾吾。

    他自然是想要上清神域的庇护，可他舍不得自己的儿子桑佑参军，也不愿倾尽全族之力参与神魔大战。

    那可是跟魔族打仗！不是闹着玩的！

    不小心他们这些小小的蚌妖都得折进去！

    “宇神，你看我们墨河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不行吗？”蚌王举起手发誓，“我发誓，我墨河蚌族绝不会背叛上清神域，或与魔族勾结。”

    稷泽想到自己预见的未来，问道：“若是有一日，上清的某位神仙需要你墨河重宝才能起死回生，你可愿意拿出来？”

    “我……我们墨河也没什么好东西……”蚌王想起镇水冰晶，噤了声。

    他是舍不得的。

    初凰不忍：“你们但凡有一人能参军也罢……”

    蚌王实在不愿替上清神域卖命，他有些崩溃了：“可你们是神仙啊！你们怎能不守护我们？！”

    “凡人求神尚且知道祭祀告天，你墨河又做了什么？”稷泽摇了摇头：“尔等不与魔族结盟，可也不愿为神域出力，神域自然可以选择不庇佑于尔等。”

    多说无益，稷泽示意初凰动手。

    蚌王慌乱地问道：“你们做什么？！”

    稷泽回道：“既然你不愿离开墨河，上清便只能将整条墨河连带着你们一起移走了。”

    正巧水神得知有一条天河快要干涸了。干涸的天河不能留在天上，却能滋养一方大地、成为新的水源。因此，墨河移走后，上清便能将这条天河放在空下来的水道中供给愿意留下来的其他墨河水族使用。

    蚌王急切地问道：“我们能去哪儿？”

    稷泽道：“不在东洲便可。”

    就这样，蚌族与墨河被宇神以空间之力移走，而新的天河充盈河道，名曰天水河。

    “蚌王，此处乃清净之地，你等可在此避世。”初凰说道。

    这是太华山旁的一座小峰，虽在东洲域外，却也安宁宜人。

    蚌王感激涕零：“宇神大恩，蚌族无以为报。”

    初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不过是顺手而为。”

    蚌王带着蚌族匆匆返回刚刚安顿好的墨河，初凰看着恢复平静的水波，心中想着，这样的行为是否算功德？又是否能帮助她女儿出世？

    就在这时，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

    “初凰！”

    初凰震惊地回过头：“谛冕！”她果断结出神决攻击来人。

    谛冕却道：“等等！初凰！”

    他下意识以魔功抵挡，初凰看见那纯正的魔气更是大怒：“原来你早就修炼了魔功！”

    “怪不得……怪不得我的孩子……”

    原来是因为生父早已修了魔，这孩子被天地所不容，才会是个死胎！

    初凰痛彻心扉。

    谛冕惊讶：“孩子……？！”

    “初凰，我们有孩子？！”

    初凰神色痛苦地看着他：“你没有资格过问这个孩子！”

    谛冕集齐了解她，又与她夫妻多年，一见她如此，便猜到孩子出事了：“初凰，可是孩子……”

    初凰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谛冕明白了：“孩子无法出生？”

    初凰定了定心神，重新运起灵力道：“与你无关！”

    谛冕全力格挡，道：“初凰！你我虽不同道，可孩子是无辜的！无论如何，生为孩子的父亲，我也想为孩子做些什么！”

    听到这里，初凰稍微恍惚了一下。她动作一慢，便被谛冕擒住。

    谛冕用温和的灵力小心地探入初凰的腹中，他感知到了那颗毫无波动的灵卵：“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他听说初凰似乎在四处寻找天材地宝，原来是为了给他们的孩子聚魂。

    但只有魂魄怎么够呢？

    “放开我！”初凰回过神。

    谛冕放开了她，道：“初凰，我与你一样爱这个孩子。若你愿意信我，我有办法帮这个孩子出世。”

    “真的？！”初凰喜出望外。

    谛冕颔首。

    虽然杀稷泽的事情失败了，但魔神并未放弃抢夺冥夜的气运。如此，他也可以效仿此事，为他们的孩子抢夺气运。

    谛冕知道，最好的人选便是上清神域腾蛇一族的圣女——天欢。

    就在谛冕思量着如何构陷天欢时，天欢带着仙兵凌空而来。

    “宇神！”

    她的锦雾绫将谛冕和初凰彻底分开，回手用力一扯，便缠住了谛冕的胸膛。

    初凰大惊，她飞快后退，与天欢等人站在了一起。

    天欢见她安全了，又祭出了火阳鼎，道：“谛冕！受死吧！”

    谛冕留恋地看了初凰一眼，随后对天欢狞笑道：“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还想杀我？！”他一击劈飞锦雾绫，闪身便消失不见。

    天欢想要追上去，却被仙兵拦住：“圣女，我等此次前来只是巡查！切勿穷追！”

    “你说得对。”天欢收起了锦雾绫和火阳鼎。

    她心想，重归腾蛇之体，她不免又有些易怒冲动，看来还须得寻一两件静心定意的法宝才是。

    收回思绪，天欢对初凰道：“神君，你没事吧？”

    初凰脸上还留有泪痕，她勉强地摇头，道：“没事。”

    “那就好。”

    因为谛冕曾经是初凰的夫君，不是普通魔族，天欢不知道自己该跟初凰说些什么。她们本来就不太熟悉。于是，天欢嘱咐了两句后，又带着仙兵去往他处巡查。

    她没有听冥夜的话在玉倾宫好好休息，而是入了仙军。

    待天欢正式升为仙将后，冥夜跟天欢提出了结契成亲。

    “成亲？”天欢有些羞涩，她的心砰砰地乱跳着。

    她这才知道，原来与冥夜成为夫妻是这样一件令她心慌意乱的事情。

    冥夜颔首，双手却有些无措地握紧了。

    现在的天欢还小，他还只是一缕残魂，或许她还没爱上自己……

    或许她会拒绝他……

    天欢有些犹豫。

    她虽然想要与冥夜结契，但她又有些担心过早结契会影响她成为天帝的计划。冥夜已经是战神了，可她还是只是一个小仙将。如此，即便她登上天帝之位，肯定也会有很多人怀疑她靠的是冥夜。

    不。

    凡间男子都能高娶妻子以求飞黄腾达，她为何又不能如此。

    她喜欢冥夜，冥夜也喜欢她，他们早晚会结契。早些结契他们还能早些双修，如此一来，她的修为只会涨得更快。

    何乐而不为呢？

    “好。”天欢靠近了冥夜的怀中，“我们结契吧，冥夜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