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试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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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周瑜马上发动了第二次傩。 窗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周瑜恍然惊醒。女官过来送刻玉玺的石料。这也就意味着他回溯到了meimei登基前的一个月。 周瑜坐在案前,看着温润玉石上淌着的昏黄烛光,无声地笑了。笑容中掺杂着泪水,不能自抑。周瑜将脸埋在掌中,肩膀耸动,不知道是低笑还是无声地抽泣。 许久他抬起了头,泪眼蒙眬间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宝石刻刀。再次珍重地刻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这次他定能保护好meimei的姓名,让玉玺上面的字成为现实。 但是他没发现这微小的异变——宫女送来的篆刻刀头是金刚石。 广陵王来到周瑜殿内看周瑜刻玉玺,发现周瑜寝殿内置了一架三层灯架,上擎满了莲花灯台,各有一盏姜黄色蜡烛安置在其中,映照殿内明光绰绰。 “兄长白天还燃着蜡烛呀?” 此时,一个密探走了进来,肩膀上停了一只大鸢,后面跟着的人抬着一个黑褐色大木箱。周瑜取下鸢脚上的信筒。筒内有一张字条:“里八华残党,皆毙命于南裕关,首级置于箱中,请周公核对。” 广陵王从周瑜手中接过字条,微微一笑。“原来兄长近些日子,是做这件事去了。不过穷寇末路,也不急于一时。不过既然来了,就让我们看看箱中都有谁的面孔吧。” 血腥气在殿内散开,木色的箱子原是被人头中滴答的腥臭腐血染成了黑红色。箱内十八人首级,皆神色狰狞,死不瞑目。 广陵王饶有兴致的一一端详过着几颗腐rou死人头,末了还一一评价他们脖颈处的伤口,与密探们猜这条命陨落在鸢部的哪位剑客手里,断口如此干净利落。 周瑜则背过身去,将纸条在蜡烛红舌上烧掉。然后挽起袖子,拿了玉烛剪,一盏灯、一盏灯地剪过去。 一小簇幽蓝火焰缠着一缕白色蜡烟,不甘心地摇动,终究是随着黑色的烛心栽倒在透明的烛泪中。木架上熄灭了十八盏灯。 殿内探进一阵风,火光摇曳,幻光迷离。周瑜转身去看meimei的身影,却猝不及防地与她的目光对上。广陵王看见周瑜逆光而立,背后是一片柔亮湛燃的光,映衬他如同神子佛陀一般圣洁。 周瑜神色温柔而深情,目光专注而郑重。自回溯以来,他很想去抱一抱她,将她的骨rou捏碎,心脏揉进自己的胸腔中,感受她此刻生命的存在。但两人仅仅是交换了一个笑容。 架子上还有两层灯烛,时间已经不多了。周瑜也不清楚自己能够使用多少次“傩”,他已经浪费了一次机会了,所以他尽可能地排除一切的潜在威胁。 他将自己关在暗室中,日夜不休的谋划了四天。昏昏欲睡、心力交瘁之时,就凭案边的参汤吊着。眼中布满血丝,眼下一片乌青,水晶烟盅的灰已经积成了一座小山。 他余光里始终有一片小小的血红色身影。周瑜不知道那是谁的。只记得目睹了她的死后,这哭泣鬼影就在他的视界中住了下来。许是meimei的残魂吧,周瑜不敢停下。 有人在淮水之阳发现二十具面目全非的尸首,震惊扬州,上报州牧后此事不了了之。 ——此时距离广陵王登基,还有十天。 冀州以北出现了四具无头尸体,伤口整齐,为高手所为。冀州州牧的密报被打回了。 ——距离广陵王登基,还有两天。 清脆的鸣鞭声回荡在宫闱深殿,晓雾已经散去,登基大典马上要开始了。周瑜一夜未睡,死死盯着木架上最后三朵闪烁跳动的莲花,等待着密探的消息。 终于,一封被血液浸透的密信送了过来。灯,终于尽数灭了。 他颤抖地吐出一口气,他将威胁尽数解决了吗?真的将威胁尽数解决了吗?真的?他想要告诉meimei自己成功了,无声地张口却吐出痛苦的嗬声。脑中一阵尖锐的痛感袭来,随即胸腔被挤压,气血奔流,周瑜头重脚轻喘不过气来。 各种声音都在脑海中响起鼓震他的耳膜。头痛欲裂之时,周瑜惊恐地发现余光中,又多了一个血红的身影! 一切,又重新来过。傩吞噬了宫殿中的所有人。白色绸雾中,大殿上的木梁焕发生机,在南山上郁郁葱葱生长;脚下的红锦龙纹毯解体分离,变成茧房中的雪白蚕衣。在近百次的回溯中,冕旒上的东珠依旧停留东海珠蚌内,立于殿前的黄门换成了侍女,飞甍上的九兽缺了指路的仙人。一切,都在傩中悄然改变。 但所有人都视若无睹,周瑜也是。 殿内的烛火也在改变。由一开始的一架三层五十六盏到两架三层八十四盏最后到一室三面木架数百盏。周瑜每次回溯开始,都如同第一次一样,挽起袖子,一盏一盏地点起,优雅清贵,画中仙人一般。然后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拿着红烛剪,一盏灯、一盏灯地剪去。 余光中那小而孱弱的身影也不断累积叠加。这是自己meimei的血海尸山。佛光烨烨,映照彼世来世此世。腐海腥风间,催生了一枝苦涩的春桃,血rou滋养下,花瓣却白薄如纸。周瑜抱着这枝花,等待良久,却始终等不到它插在另一个人的发间。 这是第一百二十六次回溯。 广陵王前来寻周瑜,发现他一个人坐在屋内看着灯火发呆。于是便轻手轻脚地靠在他肩侧,也不打算说话,就陪着他静静地呆着,默默地查蜡烛的数量。 周瑜低头看见广陵王两片纤长的睫羽,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嗯,热的,人是活的。 他常常这样,有时候会半夜散发赤足闯进广陵王的寝殿,抓着广陵王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半梦半醒间,广陵王看见他通红的双眼;或者会从背后死死地抱她,把头埋在广陵王的发间,广陵王能够听见他颤抖的呼吸声。她早就习惯了兄长过分亲昵的举动。毕竟,风口浪尖,刀光血影,自己丢了命是再正常不过的,也难怪兄长小心。 不过,广陵王发觉兄长一天比一天疲惫,她常常能够嗅到他身上浓重而苦涩的烟味。 “小妹”周瑜开口,嗜烟让周瑜嗓音微哑而低沉。 “怎么了?”广陵王将周瑜的一缕头发缠绕在自己的指间。 “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件事情你用尽全力却始终做不成,你会怎样做?”广陵王拿着周瑜的一只手,轻轻地转动上面的绿玉戒指。 “要看是关于什么的吧。如果这件事是行兵作战,攻城不下,不如另辟蹊径。如果是关于人心征伐,不如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再或者,是关于人情纠葛……”广陵王低低地笑了,“帝王之位,本就是一条孤高断情的路子,不过,有兄长在,我并无烦忧。” “如果这件事是兄长想做的事情,那么请兄长告诉我。近些日子,你瘦了许多,人也疲累了很多。”meimei一向是很聪慧,他什么状态,meimei自然是一看便知。 但她对自己的未来却懵懂得可怜。 “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兄长如此耗竭心力。掌灯侍女告诉我,你已经三日未有睡眠了。” 是吗?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周瑜一睁眼,就看见亮得晃眼的烛火,烫得他无法呼吸,无法逃避,不能停止。 广陵王立在周瑜面前,弯下腰,十指略过周瑜的发间,带着凉意的手指十分轻柔地捧住了周瑜的脸颊。广陵王抬起周瑜的头颅,让兄长与自己四目相对。 “告诉我吧,让meimei跟你一起分担。如果这件事情我们兄妹二人都无力抵抗,那么哥哥就放弃吧,人生百代光阴之过客,一切都是梦幻泡影罢了,岁月之短,我只想让兄长欢愉,不想看见兄长损耗心神,油灯枯竭。” 周瑜黑色的瞳仁中只有一点白,那是meimei白净柔和的面庞。除此之外,便是铺天盖地的红,数百个身影蜷缩在红的角落中,无声地哭泣。人生八苦种种,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五阴炽盛,痛彻心扉。但是周瑜不在乎,做哥哥的只是想要meimei活着。 “我还想再试一次,好吗?再试一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