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父亲可以，他就不可以

    暮云看着那双沉静如古井如湖泊的绿色眸子，一向能说会道的嘴熄火，嗓子也干涩得发痒，哑着声音断断续续道：“娘亲，是不是……亲我了？”

    “没有呀，”顾千寻斜过身子，忽然困倦起来，便依偎在暮云怀中，脸也垂下，埋在了他作书生打扮的单薄青襟里，衣服挡着说话有些闷，“是舔了一下，嗯，不好吃……”

    暮云呼吸顿住了，不知过了多久才续上，再看怀中，少女已经无知无觉安然睡去。

    赶路的这三天三夜里，顾千寻虽然每天都有一半的时间窝在暮云怀里睡觉，但御剑飞行一直没停，他们也基本一直处于高空，是顾千寻现在这具身子最不适应的环境，灵魂也一直不怎么安稳。

    海水生的小贝壳，最怕被海鸥或大海雀叼起来摔碎在沙滩上，露出娇嫩脆弱的rou。

    高空坠落，一想就好疼。

    暮云将顾千寻放躺在床里侧，去拿放在箱笼里的抱枕和志怪话本。一转身的功夫，睡着的少女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自己的手贴在了脸下，无意识地蹭了蹭手腕上的藤蔓手环。

    手环由几圈极细的藤蔓编织而成，翠绿鲜活，尾尖嫩芽上翘，不知怎的，勾着暮云回忆起他第一次见到娘亲的场景。

    那是一个大雨天。

    但雨落不进万灵山。

    什么都进不去万灵山。

    但那年7岁的他进去了。

    一踏进山林的范围，空气都凝滞了，窒息感将他拖进地狱，紧随而上的是失聪与耳鸣。身外过于寂静，体内每一寸血人与灵魂却都哀嚎着让他离开这里。

    他没听。

    他向来都是不听话的，宗主爷爷要带他去见老友，他却溜去宗门宝库里玩，结果回来时被人抓住丢进了尸山血海，要抽走他的灵根。

    也幸好他是不听话的，一口吞下了从宝库里偷出来的丹药，然后灵根就在一半被抽离一半还留在体内的状态下停住了，那人抽不动，只能拦腰折断，一分为二。

    他其实不知道那丹药有什么用，之所以从宝库里偷出来，又在慌乱中吞下，只是因为他看见那丹药被放在了最高最高的供台上，供奉的名字是“长生丹”。

    可能是真的有用吧，那人抽不走剩下的一半灵根，也杀不死他。

    就逼着他进了万灵山。

    他往山林里走，只走了一步，就变成跪在地上爬，又爬了一步，就再也动不了。他像被看不见的钉子把心脏钉在了土地上，或者棺木上。

    是不是要死了？

    那就死了吧。

    反正宗主爷爷已经死在了血海里，至于他那从不曾露面的所谓父母，估计早就死了吧。

    他想闭上眼。

    那只戴着藤蔓手环的纤细洁白的玉手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再然后，冰凉柔软的触感出现在他唇上，温暖湿润的空气传送到他肺里，而他则落进了一片碧绿的湖。

    或者森林。

    “这里不能吸气，所以也不可以呼气哦，不然会被大气压挤扁的。”

    湖水的主人是个少女，说完话，见他还要呼吸，就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被少女拖到了一处阴凉地，不多时，一个衣着怪异的男人找了过来，抱起少女，顺手拎起他，走进了山顶上那座竹屋。

    那座竹屋便是他之后生活12年的竹屋。

    那个男人则是少女的丈夫，也是少女本命剑的剑灵。

    他喝少女的奶水长大，少女就成了他娘亲，那个男人就成了他父亲。

    竹屋不大，只有两层，下层是堂屋和书房，上层是卧房和回廊。他起先跟着娘亲和父亲一起住卧房，后来的某个夜间，他不知为何惊醒，吵着要娘亲抱，而那时父亲正在娘亲身上起伏动作……然后他就被父亲丢到了书房住。

    那时他12岁，尚年幼，和父亲关系也还尚可，父亲说他大了要自立自强，他就乖乖听话搬去了书房。

    和父亲关系恶化是在他15岁那年。

    他自渎时叫了娘亲的名字——千千。

    父亲听见了，第一次动手打了他，还要把他赶出万灵山。

    他不愿意，和娘亲撒娇，哭闹着说娘亲不爱他了。娘亲安慰他说爱他，父亲就更生气了，动用了琉璃剑。

    那一天，竹屋被父亲冰凉彻骨的剑气掀翻，最后是娘亲把父亲锁进了琉璃剑里，才停下那一场争执。而他筋脉尽断，重伤在床，被娘亲照看了将近半年才好。

    自那之后，父亲便待他如陌路人，而娘亲依旧如往常。

    他猜父亲没有将他肮脏的心思告诉娘亲，不过就算告诉了，他也不怕。

    因为娘亲爱他。

    当然了，娘亲也爱父亲。

    所以，为什么父亲可以，他就不可以？

    反正都是爱。

    反正娘亲对父亲的爱，和对他的爱，是一样的。

    反正娘亲对所有归属于她的东西的爱，都是一样的。

    对吧，娘亲？

    暮云在床边坐下，将兔子抱枕送进顾千寻怀里，然后翻开手中的话本，找到上一次读到的地方，继续念给“睡着”的少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