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悟兰因[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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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诸葛渊跪坐在地,捧着李火旺的头颅,缓慢的将头颅用双手牢牢拥住,紧紧裹进了怀里,他的上半身佝偻着,他的脸颊埋进了自己的双臂中,一开始这方天地中还有几声抑制的低泣,半晌,只剩下了风声。 诸葛渊身上已经十分狼狈,他跪坐在地一声不吭,身后传来踩踏树叶的声音他也没有回头,他听得出来是谁。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步步稳重有力,但是整个身体却好像被裹挟进了一团白色虚影中,只有若有似无的拂尘丝从那团虚影中不断穿进穿出,诸葛渊抬起头来,望着自己怀中的李火旺的头颅,低声说道,声音粗哑难听:“师傅,你早知道结果会如此是吗?” “是。” 诸葛渊不知道是怎么支撑着自己起身的,他的动作十分不稳,好像立刻就能倒下,但他还是将不远处李火旺的下半身抱了起来,那下半身也只剩了一条完整的腿,另一条也只剩了半截大腿,骨头直接露在外面,诸葛渊用手扫了一下怀中李火旺下半身沾染的尘土,他一手抱着李火旺的头颅,一手托着下半身的残肢,满脸血污,那身白衣也被那血红浸透个彻底,他就以这幅姿态,走到了那白色虚影面前,轻声问道:“为什么?” 诸葛渊咬紧牙关,咽下心中酸泪,从年幼到现在,这么多年,他找了那么多年,他支撑不住跪在那团虚影面前,他将头颅放在那半身上,将这仅存的肢体连同头颅按在怀里,他空出一只手伸手去拽那团虚影,他低着头,那顶书生帽早在战斗中不知道丢至哪里,他头上因方才那场小雨也被鲜血浸染,他的手在虚影那把拂尘丝上滑过,抓了个空。 “师傅...救救他...” 诸葛渊不知道为什么,他小时候遇见李火旺那次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他,他去问夫子,夫子只是说有缘自会来相见,他离开巫岭之后,听夫子的话来寻师傅,这么多年,他将夫子的话语牢记于心,更不敢忘师傅的教导,就在昨日,二位师长告诉他,只要他来到这里,他就能见到李火旺。 他来了,他见到了李火旺。 诸葛渊刚到此处的时候,李火旺就躺在此处呆呆地望天,诸葛渊很久没见他,也不知道心中的情感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就是那一次见面,这个人就像刻在了他的人生中,他见到李火旺的身影,竟多出了几分少年的羞赧,不太敢上前,站在远处来回徘徊了几步,不经意踮脚张望,假意轻咳都没能让李火旺有半分动静,诸葛渊只是打量着李火旺的身形笑貌没有多大变化,甚至因着体格小,看起来倒像比他还要年幼,诸葛渊又咳了几声,故作老成却难掩少年意气说道:“李兄,别来无恙。” 说完诸葛渊借着轻咳的间隙,假装自然地歪头,觑了一眼过去偷看李火旺神色,没有变化,他心中冒出一丝喜意又被他压了下去,而后继续做出一副成熟姿态:“李兄,故人来见,怎么不搭理人呢?” 诸葛渊边说话边慢慢踱步到李火旺身边,衣袍一甩便落坐在他的身边,私心又向他靠了靠,位置挪好,双手往后支撑摸到了李火旺的发丝,陪他仰头看天。 满天树影哪里看得见天,那日光都是挤下来的。 诸葛渊又瞥了眼李火旺,见人还是没有搭理他,诸葛渊有些失落,但是他毫不气馁,又瞥了他一眼,不知不觉盯着李火旺看了一会儿,诸葛渊单手捂住微红的脸庞赶忙移开眼神继续说道:“李兄眼光真好,这天果然别有一番风景。” “月亮好亮。” 李火旺茫然出声,他全仰着躺在井里,井口之上是一方圆月,莹白色的光晕距离他十分遥远,李火旺眨了眨眼睛,呆呆地望着头顶那轮圆白。 诸葛渊以为李火旺同他玩笑,抬头透过树影依稀可见正好的日头,诸葛渊笑着说道:“是啊,李兄说的对,这月色有些晃人。” “这药好苦。”冰冷的药水溶于血液,随着血液流动,苦涩的西药味道流窜至李火旺的舌苔,他只觉得浑身无力,放下注射后留在静脉上的细小针眼都密密麻麻泛着难忍的苦痛。 诸葛渊听见李火旺的话顿时回头,方才没太注意看,现如今仔细看了才发现李火旺的双眼无神,不知道沉浸在何处,倒像是被梦给魇住了。 诸葛渊低了低头,几乎要贴着李火旺,这才发现他双眼显然是哭的肿胀,血丝遍布在眼白上,诸葛渊担忧的看着李火旺,又唤了几声李兄,李火旺半点反应也无,诸葛渊想到方才那声好苦,站起身来寻了一朵可食的花,转身回到李火旺身边将那花的花蜜挤了几滴在李火旺的嘴里,又替人擦了擦嘴:“此花清甜,虽有几分涩,但如今不苦了。” “井底真的好黑。”李火旺吐出方才侧身吞进口中的泥土,自嘲的笑了笑。 诸葛渊落坐在他旁侧,闻声笑道:“原是李兄身在井底,心向明月。” “诸葛渊,王八蛋。”李火旺想着那幻觉,想着那为他而死的诸葛渊,他很想骂诸葛渊,更想狠狠的揍他一顿,但是低声吐出的也只有这几个字。 诸葛渊听得真切,还以为方才那声调侃惹了人不高兴,刚想出声哄他,却发现李火旺还在梦魇,诸葛渊略带无奈的看着李火旺,带了几分气闷:“就算是李兄也不能凭空说人,小生可还没跟你言语几句呢。” 李火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泪又在不住地往外流,诸葛渊替他拭了去,而后躺在他身边陪他看着天上那方圆月,李火旺用力晃了晃脑袋,晃掉眼中涌现的湿意,他吃力地站起身,伸手拉住了井绳。 诸葛渊刚扶住他站稳,天边就突兀裂了一个大口子,那臃肿肥大满是绿色黏液的血rou触手直接伸到了李火旺的面前,李火旺抓住蛇夕的领子将他扯到身前,血rou触手直接将他卷住,诸葛渊涉世未深,根本不是眼前这巨大的触手的对手,他被甩至地面,书生帽直接被甩飞了出去,但他却绝对不放开抓住李火旺的手,血rou触手由上而下将诸葛渊砸进地面,诸葛渊恨极自己的弱小,他呕出一口血,混着一些脏腑,吐在了洁白的领口。 李火旺抓住自己背后的脊骨剑就要对蛇夕动手,忽觉一声响动,像是门被撞开,又像是自己身体被撕裂了扔开,他的意识好像被割裂成了好几半,脑海中出现了不少虚影,影影绰绰地在他脑海中不断成像,他好像回到了过去,又好像见到了未来,真真假假交替出现,他一声惨烈的嘶喊,再有清晰的意识却发现自己在诸葛渊的怀中,不知为何现在的诸葛渊不像幻觉中娇小,也不像他记忆中那样成熟,现在抱着他的诸葛渊更像一个十七八的少年。 李火旺被他抱在怀里,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双手,只能控制一只腿,他的意识关注点在面前这个诸葛渊的身上,他十分确认,这个诸葛渊绝对不是他印象中的诸葛渊,这个诸葛渊太弱了,甚至可以说他是一个只是有点神通的普通书生,而且这个诸葛渊身上还受了极为重的伤,李火旺稍一感知就能看清他的身体状况,但是他却无法开口说话,奇怪得很。 李火旺感觉到自己被诸葛渊抱着不断地奔跑,像是在追逐什么,诸葛渊的步子虚浮,显然是勉力支撑,李火旺想骂他又说不出来话,可当他被诸葛渊一个踉跄摔落在地,意识感知抬头望向空中之时,他自己更说不出来话了。 原来他之所以说不出来话,是因为他只有一个下半身。 而后的一切李火旺尽数看在眼中,他将意识感知放进诸葛渊怀中的头颅,一边用着所剩无几的大脑思考为什么,一边又怒极反笑自己竟然会在这种不明真假的迷惘中死亡,却又难得的放松,还有诸葛渊,李火旺用尽一切心神也只有那几句话能说出口罢了,感知挣扎不得,像是被一丝稍瞬即逝的东西掠过,熟悉的极为微妙的感觉将他包裹住,一团团细丝缠绕着将他拉至深处,他只觉得很是温暖。 诸葛渊跪伏在地祈求着,那团虚影却是丝毫身形不显,半晌,那虚影蒲公英似的被风吹散,拂尘白丝勾在诸葛渊耳畔,像是拉扯命运的丝线,留下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痴人,回巫峡吧,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巫峡路远,跋山涉水才能到,诸葛渊有之前丁裕华陆茗柯偷偷塞给他的引路符,符起人至,他一只手将李火旺的碎肢无意识的往怀里按了按,另一只手在胸口摸索片刻,拿出一张黄符来,那黄符上字迹已旧,诸葛渊保持着跪坐在地的姿势,将那符执在手中,口中喃喃念起了咒。 自从那年离去,他从未回过巫峡,每次他提起这回事,夫子都会搪塞过去,后来便让师傅传话,这么久以来,这是诸葛渊第一次被允许回巫峡。 言出法随,咒灵行移。 诸葛渊只感觉一声微不可觉的震动,他的心口处涌出一下异动,像是被什么似有非无的东西捏了一下,他只当是引路符的正常现象,没太放进心里,殊不知那裹住他心脏很多年的人皮,缓缓地在他心脏上来回蹭着,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形状逐渐朝着一个人形变换。 李火旺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是低头看了看,却发现自己像是一个纸人,身体灰黄像是放久的人皮,奇形怪状的,他气闷不已刚想发作,却发觉自己贴着的位置正在不断震动,一下又一下,李火旺勉强观察,却发现这东西像是心脏,却只有个心脏的外壳,它更像是不同的烂rou勉强黏在一起,李火旺贴着它看的十分清楚,前前后后至少得有十个人的气息混在一起,李火旺放出了一丝感知再深入探知了一下,忽的发现让这堆烂rou黏成心脏从而运作起来的是一个像是铸造起来的支架零件,那东西上显露的气息,是诸葛渊身上那诡异的气息。 那一直以来表现出来对于心素十分喜爱的东西,现如今就在他眼前,怪不得需要心素的血rou,这团烂rou气息繁杂,只有心素的迷惘才能让这些纷杂的气息融合在一起,才能让这支架轻松运转。 李火旺的感知断断续续反反复复,似有似无的来回震荡,他费劲稳住心神,他了解到了自己的处境,他不仅不知道为何,还附在了自己先前扒下来的前胸皮上,而他现在正紧贴在诸葛渊的“心脏”上,诸葛渊的身体也在不断分泌一些实质性的重物,那是诸葛渊的情绪,将他的感知里里外外裹挟住。 此时诸葛渊只觉得稳住心神的时候说不来的心慌,他只知道引路符带他回去的应该是巫峡,是风景如画温馨安宁的巫峡,是有夫子有友人有家人的巫峡,是可以随处可见欢声笑语,众人插科打诨逗闷的巫峡。 引路符带他回来的地方,应该是他的家。 眼前这个破败荒芜,毫无人迹的地方,怎么会是巫峡,它怎么能是。 诸葛渊不知道什么东西支撑他抱着李火旺仅剩的残肢站起的身,他只是想着,如果这个地方是错的,他要做的就是赶紧回到巫峡救李火旺,可当他站稳后,抬步,没有转身,而是近乎绝望的迈进了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诸葛渊想着,只是求证一下。 李火旺心神都在恍惚,那些重物落于身上是绵软流动的触感,他的身体都被诸葛渊的情绪紧紧包围着,那些情绪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缝隙,在他的感知上来回入侵,分明那“心脏”什么都分泌不出来,这些情绪更像是在诸葛渊的脑海中产生的,李火旺被完全裹挟住,半分挣扎不得。 诸葛渊缓步走着,他的心口如今说不出来的闷痛,他的身体更像是坠入了无尽深渊,他的眼前起了一层层水雾,自欺欺人的模糊所见之景,无论他往何处看,都能看到熟悉的物件摆设,七爷爷给囡囡做的秋千,三太奶种的小菜园...诸葛渊一个踉跄,他驻足观望者四周,腐朽的窗棂,遍布的野草,攀爬的蛛网,绝不是一年两年就会变成的模样。 可就在前些天,他还收到了三太奶种的玉米,是师傅转交给他的。 诸葛渊牙根一酸,只觉得难受的要命,就在此时,一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宛若毒蛇攀爬在他身上,顺着他的小腿往上,李火旺像是被恶心的东西刺激到,猛地在与情绪浮沉的神游中回神,这是是和“心脏”上的零件一模一样的气息! 李火旺立刻使劲浑身解数将自己的身体猛地抬起又猛地砸了下去,诸葛渊心口猛地一震,像是被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回神的他立刻感知到了那股突兀的压迫感,他顺着感知去往来源所在,瞳孔骤然紧缩,抱着残肢的身体猛地一颤,他一身狼狈仓皇的奔向来源所在。 那是夫子的家,但是夫子给人的感觉向来是温润坚韧的。 这气息绝对不是夫子...! 诸葛渊很快便到了夫子的小院,院中还有夫子教他下棋的石台摆着,上面也被裂纹张牙舞爪的覆盖,诸葛渊身形顿了一下,便以更快的速度推开了主屋的房门,昏黄的日影落在了他的背面,眼前所见让他的心口猛地一跳,他走进了屋内,那日影留在了门外,再也追不上他了。 屋内一片阴暗,不见任何活物气息,房门大开,诸葛渊依稀可见主位上坐着一个人,他张口声音打颤,迫切的心情随着粗哑的嗓音缓慢地响起:“阁下是何人?为何在此?” 一段喑哑的老人轻咳逐渐向起,屋内烛火一一燃起,诸葛渊看清了眼前人,那人被一身发黄的素白道袍裹住,像是一具无头尸体,仔细一看竟只有一张人面长在人身上,那面上一脸灰黄的麻子,五官随意安放,方才看不太清,只以为是有人坐在那里,现如今才发现,这人根本不是坐着,他只是立在那里,矮小的身形是因为他脊背上生长了两个角架,肥硕肿大的巨物压着他。 诸葛渊认不出来,可在他体内李火旺却认得出来,眼前人正是烛老! “可笑。” 诸葛渊只听得枯燥干涩的老人年迈的声音响起,嗓音像是撕裂开的难听,像是好久没说过话,但还算有力。 烛老睁开了眼睛,那眼睛深黑阴沉,他直直地盯着诸葛渊,缓道:“你就是诸葛渊吧。” 诸葛渊被他眼神盯得十分不适,却还有礼问道:“阁下是谁?” “我是谁?我是巫岭十二巫祖之一,人称烛老,是这巫峡仅剩的巫祖。”烛老嗓音粗涩,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蛇夕什么都没告诉过你吗?” 诸葛渊怀中尚有残肢,无法拱手行礼,他歉意的点了点头,沉重回话:“见过巫祖。夫子教导,小生铭记于心,万不敢忘却。不知巫祖可知,夫子如今在何处?” 烛老望着他,说道:“他死了。” 诸葛渊一时没有理解烛老说的话,他茫然站着,喃喃自语:“...怎么,怎么可能...夫子他,他可是灵夕啊...灵夕,灵夕是不会死的……” 李火旺在诸葛渊体内一直听着二人谈话,听见如此消息也是十分震惊,更让他难以稳住心力思考事情来龙去脉的是诸葛渊愈来愈多的情绪,那些情绪一团又一团的压在他身上,在他身上四处游走不说,还将这人皮肆意揉搓捻压,他和诸葛渊一样,此时都有些喘不过气。 烛老看到诸葛渊的模样之后,一步又一步走到了诸葛渊的面前,他背脊之上的硕大角架逐渐打开支撑在地,烛老借着角架的支撑与诸葛渊面对面,继续说道:“你活着,所以他死了,不仅是他,巫峡的所有人,都死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活着。” 语罢,烛老径直伸手穿透了诸葛渊的心口,锋利的指甲十分容易扎进了血rou之身,而后烛老猛地用力,被他从诸葛渊的心口生生挖出来的,是一个胡乱伸张小人形状的人皮,还有属于诸葛渊的心脏。 诸葛渊还未反应过来被烛老一掌拍在肩头,闷声跪在地上,怀里的残肢落在那飘落在地的人皮上散乱彻底,李火旺意识被拖拽出来的时候还处于被诸葛渊的情绪压制的无力挣扎状态,如今身上突然轻松,他立刻有了精神,可是诸葛渊好像半分感觉不到痛了,甚至一声闷哼都没有,烛老将手中的东西扔在他的面前,诸葛渊近乎呆滞的看着面前的东西,那团被随意拼接成心脏仅仅依靠一个支架运作的烂rou。 那是他的心脏。 烛老根本不打算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他控制背后张开的角架,伸出一段角架上的尖锐rou刺,猛地伸长穿透诸葛渊本就空无一物的心口,而后用力往后将他钉在了屋内梁柱上,与其说是钉,倒不如说是挂,穿针引线极为简单,诸葛渊无力挣扎被人拿捏在手里,用那尖锐粗大色rou刺轻松贯穿了他胸口的洞眼,rou刺上坑坑洼洼的纹路,牢牢卡在诸葛渊的心口里面,诸葛渊脑袋和双手双腿垂着一动不动,烛老见状又将一根rou刺贯穿了诸葛渊的眉心,迫使他仰起头来盯着他,烛老看着诸葛渊脸上那突兀出现的温和笑容,冷漠嘲讽道:“重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一点都不疼?” 诸葛渊的意识很清楚,他看着地上那团心脏,方才这团烂rou离开了他的身体,他的情感感知就像是被抽离了一样,身体和意识完全被割裂开,明明他的意识现在应该是痛苦的,可他的身体表现出来的却像是无机质的兵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脸上那抹笑容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区区一个人偶。” 烛老对诸葛渊的意识充满了极为浓稠的恶意,他指尖一动,地面上那团烂rou里面裹住支架立时出现,他只是轻轻一挥,那支架由小变大逐渐延伸拉长,紧接着变成无数时间虚无挤压成一团的圆球,那圆球表面上遍布人面蛇身的活物不断涌动,渐渐地涌现出了很多不可名状的东西,不仅仅是时间虚无实状,还有脚印行迹山川河流,它们挤成一块儿不断搏动,像是随风摇摆下一朵畸形的血rou绣球花,恶心的姜黄色脓液穿梭在球内里里外外进进出出,随着涌现的东西越来越多,这朵花外表上看起来越来越趋向于被随意拼接然后暴力糅合在一起的rou瘤。 诸葛渊认得那些涌现的东西,那是他走过的人生。 诸葛渊清晰在大脑中看着眼前这一切,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人偶本该拥有的目空无神的表情,那温和的笑容还在他脸上挂着,像是被设置好的零件运转。 诸葛渊的意识没有什么时候比此时更清晰,人一旦意识到什么,就总会发现更多的东西。他望着那rou瘤上不断流转,扭曲蠕动的属于他的十数载光阴,他忽然有些想笑,无论是这具人偶身体还是他的意识,他们都清晰看到了他这几年走过的岁月。 整个世界与他来讲就像街头集市上贩卖的哄弄孩童的水晶球,有人给他了球内温暖虚幻的世界,教导他世界如此美好,所以他开始走动,他走过万水千山,走过五湖四海,立德立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做到了所有能做的,为了心中万民,为了师长所愿,他走过十数载的人生,如今近在眼前,他不得不承认,他的人生只有这一瞬间。 回首繁华,皆如梦渺。 现在他走到了水晶球的壁垒上,碰触到的不仅是困住他的屏障,更是那恶心涌动,脓液横飞的rou瘤。rou瘤上每一次搏动都是他的心跳,每一条纹路都是他的踪迹,每一个不可名状东西的出现,都是他眼中的美景。 将他挂在墙上的不是烛老,也不是其他,而是他自己。 诸葛渊的意识想着自己如今该是正在进行重组,他用尽力气想要反抗的想法,不过是那挂着温和笑容的少年郎眼中滑落的两行血泪,无声的呐喊都在这泪中滑落,无声无息落在了地面上。 为什么... 烛老像是看懂了他意识所想,他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说道:“你是不是想说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蛇夕要为了你这么一个人偶做到这个地步!不仅仅是他!还有这巫峡的所有人!!明明是我保护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不过是一个兵器!是我历经数百年铸造出来的兵器!你本就应该成为我巫峡护佑大齐的工具!” 说到此处,烛老似是恨极了,以至于没有发现在他凌空的下面,地面之上少了一块人皮,多了一个上半身,此时他正将自己的情绪尽数发泄在诸葛渊身上,甚至将rou刺拔出又狠狠贯彻,裹着浓烈的愤恨说道:“作为一个工具,你就不能有,更不该有自己的意识!任何有意识的存在都会出现数不胜数的不稳定因素,任何不稳定因素的存在都会让你成为失败品!” “我用了数百年!用我巫峡十一人的遗体做了这个支架出来!!我耗费了巨大的代价才将你这具身体和支架融合在一起!!是我创造了你!!诸葛渊!!是我创造了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和我对着干!!!” 烛老的话语如同钻刀,横冲直撞的镌刻进诸葛渊的意识中:“你本该只有十岁的寿命!!你本该在十岁那年就会蟠结三身旧之上!成为链接世界锚点的心蟠!!你本该借用司命的力量变成三清行走于世的化身!!成为最为纯粹的兵器!!永远守护大齐不受天陈大梁之流欺辱!!可是蛇夕竟然以自己身为灵夕的特殊能力喂养了你十几载!!巫峡的所有人都为了你这么一个兵器而死!!他们一个又一个的喂养你那早该灯枯油尽的寿数!!!为什么!!!” “我早该知道蛇夕他是个废物!没用的东西!!优柔寡断!!懦夫!!他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什么东西让你有了普通人的情感,他竟然给了你一个灵魂!!!他疯了吗!!他还把你藏起来让我找不到你!!最后还在跟我说什么巫峡的道!!巫峡的道早就没有了!!而唯一能找到守护大齐的办法,也被他变成了失败品!!他到底要干什么!!!” “诸葛渊!你告诉我!他到底要干什么!你要灵魂干什么!!你要自我干什么!!你的那些没用的东西只会永远让你无法真正蟠结三身旧之上!!你告诉我!!无情无义的大司命要你的情感做什么!!你早就应该被重组了!!你根本就不该活到现在!” “只要我抹除你的意识!你就可以恢复婴孩模样,不过十年!!只要十年!我就可以把你变成三清心蟠!!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