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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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刀宗的弟子端了药,敲了敲门,千金少翻了滚,滚的卷了被子,外面又喊了几声宗主,门开了,千金少一下子跳了起来,看清来的是刀宗的人:“山下怎么样了?你们伤势,都处理过了?” “宗主,山下很安全,这是你的药,今天一定要喝的。” “去去去,喝什么要,驲天啊,给宗主拿点酒来是真的。”千金少摸了摸身上的伤:“我到底是睡了多久,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像出了事一样——二师兄来了?” 他看到了旁边的瓷瓶,倒了一颗百酒丹吞下:“二师兄人呢?” “离火师兄半夜就走了,说是放心不下家里,让我们看着师兄,一准吃了药才好得快。” 千金少吨吨吨喝完了药,擦了擦嘴,外面刀宗弟子聚集起来了,山下巡逻的弟子也回来了,一切都很好,昨天和大师兄背靠背的战斗也打赢了。学宗的那些人吃了亏,最近应该安分一点吧,千金少往外面走,忽然有弟子来了:“宗主,星宗有客来访。” 千金少走了出去,没想到看到的人是丹阳侯。 “刀宗宗主千金少,”太微垣丹阳侯衣衫一震,上次他派人来过刀宗,询问离火无忌的下落,千金少面上笑着,肚子里盘算了几下:“太微垣特的前来,总不会又来问我二师兄的事。” “我知道他成亲了。”丹阳侯冷冷道:“请你转告他,再不自重,我和师兄就要代替前任宗主,教训他了。” “这话……哈,是来我面前示威不成?”千金少摸不着头脑:“何况我师兄哪里不自重,话不是随便乱讲,随便走走被你遇到了都叫不自重,你是不是太——” “你去问他,天元地织之事,我讲了你又如何明白?原本刀宗尚有天元,如今他自甘堕落,连管束之人都没有了么?当真可笑!” 千金少语气冷了:“这里是刀宗,我二师兄要横着走竖着走,我们不管,别人本就轮不到管,丹阳侯,请,这里不欢迎你。” 丹阳侯回到星宗,在后面庭院里修炼,说要闭关一阵时日。天市垣天雨如晴淡淡的应了一声,微微垂下头,颢天玄宿起身就要去看看,她轻声道:“师兄。” “不要紧。”颢天玄宿安慰她了一声。 “丹阳师兄近日行事日渐……偏激,”天雨如晴道:“师兄若是劝不听他,也不要强求。” 颢天玄宿听出她语气淡淡,难测喜怒,心里又是叹了一声。天雨如晴说的不错,近日门内风声鹤唳,皆因丹阳侯原本性情就很耿直严厉,律人律己都很严格,最近更是为了星宗之事,行事更加揉不进一粒沙子。 他缓缓而行,走到后面的宿停阁,花园之中,丹阳侯坐在庭院中,整理拂尘,似有心事,这倒是很有趣了,颢天玄宿停下来。 两者皆为天元,互有感应,说不上什么稀奇事,丹阳侯微微一怔,转过去看了看师兄,无悲无喜,难说不满还是轻松。颢天玄宿缓缓走来,丹阳侯忽然道:“我去了刀宗。” 颢天玄宿愣住了。 “想当年,修真院中,离火无忌也是一派谨守方正,自尊自爱,行事也不荒谬无端,”丹阳侯又看向颢天玄宿:“师兄,你昨日沾染了信香回来——若是明媒正娶,丹阳自然祝福师兄,可如今看来,那人不是良配,配不上你。” 颢天玄宿叹了口气:“你去刀宗,是为了我?” “我去警告他一番,却不想如今刀宗的宗主护短偏激,行事无道,意味偏向宗内弟子。”丹阳侯十足的不快起来:“哼,想来是修真院清净严归,一回刀宗,藏污纳垢,就变成这番反复无常、水性杨花的品性。” 颢天玄宿沉默片刻,声音柔和,不愿激怒师弟:“丹阳,你心里记挂他,是不是?” 丹阳侯愕然,片刻后怒道:“师兄!” 颢天玄宿只是微笑。他约束门人,不让星宗之人卷入内战,自己就要以身作则,因此那桩婚约,他不得不退,也是离火无忌自行要退婚,否则,他本来能做的,也是提前婚事,早日把离火无忌拉出内战的泥潭。 “天元与地织之引,只要沾染,很难忽略。”颢天玄宿微微侧身,看向远处,秋意渐浓,竟有一朵花枝低垂,听了一只蝴蝶,缓慢闪动翅膀,开开合合,若停若走:“当初我初为天元,师尊就要我去修真院,因为那里有一个地织,是刀宗宗主收养——他要我知道,地织对于天元,本来就有如此威力,纵然不曾染醍,也难以忽略。” 如果将来会成为危险,如今就要预知威力。于是他听从吩咐,去了修真院,没过两年,丹阳侯也分化天元,不久后,丹阳侯也随着去了修真院。 丹阳侯情不自禁道:“是,师父用心良苦。我本来不知,一欲动人,让我深觉宁无忧当真和别人极为不同,是师兄提醒我要平常心,不可为身体之中的喜悦影响,修道之人,若不能守住本心,岂不是荒谬!” “从此之后,你对他格外严厉。”颢天玄宿莞尔:“别人误了早课,你只是骂一两句,唯独他要训斥一炷香。别人作业不佳,你心中不满,也不顾虑;但他若是稍有大意,你就要让他在课后留下,罚做对了才能回去。” “这是为了他好!” 颢天玄宿感慨极了,他说到这里,丹阳侯也有隐隐察觉:“师兄,你难以忘怀,也无甚用。我听说他自甘堕落,嫁给和仪,如今又在外行走,勾连不绝,还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你千万不能上当!” 颢天玄宿摇了摇头,道:“此事,他目标不在我。” “什么?”丹阳侯咬牙道:“他——他竟然认为四宗之中还有人,胜过师兄!” 颢天玄宿道:“你误会了他,我想他应当不是有意留下。是我察觉他的信息,沿路截住了他。” 丹阳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番话,说与别人,别人自然也不能理解。颢天玄宿心里郁郁了两日,到底不能知道离火无忌寻找逍遥游救人,是否成功,又付出了什么代价,这一番言语,丹阳侯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来。 颢天玄宿微微闭眼,夕暮之光,照入课堂。他站在门外,隐隐有信香牵引。十来岁的少年趴在桌子上,伸出一根手指,蝴蝶绕着指尖悄悄飞舞,他扎了马尾荡下来,眉眼温柔欢喜,晕成一片令人沉醉的幸福。 师弟来了,那少年就跳了起来,一下子规规矩矩,就差苦着脸,那蝴蝶悄悄飞在他手掌一侧,他一边回答师弟的问题,一边指尖轻轻揉拨蝴蝶的触须。 蝶戏少年。少年戏蝶。那一幕,他许久不忘,那桩婚事,他本想去告知自己不会悔婚,却忘了少年从未眼里有过自己。 颢天玄宿回过神,庭院之中,花还郁郁半开的垂下头,蝴蝶早就不知去处了。 ——若离火无忌得偿所愿,如今该在学宗,还是在逍遥游身侧? “师兄。” “无事。”颢天玄宿立刻回过神来,看着师弟的神色,轻轻道:“你好好修行,最近也不必再出去了。” 千金少推开了草屋的木门,屋子里没点灯,也没人。他走了一圈,喊了几声大师兄,西江横棹不在屋子里,离火无忌也不在屋子里,就他一个人。 “千金少。”西江横棹站在草屋外面,沉沉一声,千金少吓得一跳:“大师兄!” “这个给你,”西江横棹扔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千金少接住了,不由一怔:“大师兄,这是你特别买给我的啊?二师兄呢?” “他走了。”西江横棹还提着一坛酒:“说是过三个月回来,你来找他,还是找我?” 千金少支吾了一声:“找你喝酒啦,师兄不会赶我走吧。” 西江横棹什么都不说,只是喝酒,这一次不同上一次。千金少一看他神色就知道出事了,西江横棹喝了一会儿闷酒,垂下了头打了个嗝,千金少摸了摸身上,掏出了瓶子:“昨晚二师兄来过,听别人说,他让人离开,治了我身上的术法,大师兄,二师兄有没有讲过这个?” 西江横棹笑了一声,沉沉道:“你以为他会讲?” 千金少愣了一下,西江横棹又把酒给他倒上:“你入门的时候,他臭脾气改了七八成。等我走了,他就改了名字一起走,我给不了他一世无忧,也不能让他抽身刀宗的破事——” “大师兄!”千金少突然说。 离火无忌是个沉默的师兄,是个温柔的师兄,是一直被师父夸奖不费心的懂事听话的师兄——但他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千金少入门的时候,二师兄就和大师兄如影随形,谁都知道他们会在一起的。 西江横棹沉默了很久,笑了一声,他低声道:“这世上,只有我知道他是管不住的人。我知道,才不能拉着他,和我一起受人白眼——我受不了,他更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