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月明-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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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宁无忧的名字又一次出现在星宗宗主的赞扬里,对着两个徒弟,天府南渊不吝赞美:“那少年离开了刀宗,自己钻研医术,治病救人,难得的好品性。他师父要肯松一松口,老夫倒是真有些心动了。” 提亲的事情不是第一次提起,师父也心动很久了,大抵还是要给师兄的。丹阳侯比师兄多了几分谨慎,私底下去调查这回事。好好刀宗不呆着下了山,不是靠着功夫而是靠着医术,说起来都很蹊跷。 然而离火无忌的医术好,名声也很好,他治病救人的事情不难打听,过日子也很简素自守,到了月中月初的集市,丹阳侯特别去了一次,许多人都在他摊子前面买凉茶喝,丹阳侯没过去,让人替他买了一碗。 收摊时离火无忌和许多人寒暄了一会儿,熟练的把旁边的板车拉过来,丹阳侯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竟然搬了许许多多的物什,拖着板车走了,那一幕彻底震撼了对地织有着美好想象的天元,多年前少年巧言笑兮的模样被这个拖板车的青年背影彻底击碎了。 道域的地织少成这样,这两年还有一个地织一出现消息就嫁了人,也只有少数几人知道。丹阳侯情不自禁跟了他一路,宁无忧不仅住在穷乡僻壤,打水要走一个时辰,摇摇晃晃背回来,衣服也顺便搓洗了,回来砍柴,洗鞋子,洗完了鞋子,光着脚走出来晾衣服,竟然多一双鞋子也没有,穷得丹阳侯又被震撼了一次。 这个穷得连衣服都剩下那么几件的地织,入了夜,万籁俱寂,洗过了澡,穿好了鞋子,换好了衣服,去了十几里外的江边,茅屋一样破旧,离火无忌站在外面,天亮了以后,一道熟悉的身影出来了。 第一年,他找大师兄闹着要成亲,万没想到大师兄说不娶他了,让他找天元成亲,找别人过日子,以前的话不算了。第二年,他去了一次又一次,闹了一次又一次,最厉害的一次,他跳了江,浮浮沉沉之时,西江横棹骂了娘,跳下去把他捞了起来。 再醒来,他在刀宗的客房里,师父长叹了一声。 “大师兄走了?” 织云翼让他好好歇几天,离火无忌休息了一晚上,天一亮就下了山。站在茅屋外面,门开了,门居然开了,离火无忌走了进去,贪婪地看着大师兄,还没来得及笑,西江横棹冰冷的眼神就把他的话冻住了。 那天他们似乎又吵了一次,说的什么话后来再也想不起来,离火无忌隐约记得自己说了伤人的话,但他从不对别人说伤人的话,又怎么会对大师兄说那些话呢——后来再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又过了一年。离火无忌不去吵架了,只是远远地看着。 这一天早上也是一样。浓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他站在远处,大师兄起来的完了,身上就穿了一件不怎么样的蓑衣。离火无忌跟在后面,看着他走进了一家米店,没一会儿提着一个袋子出来。 袋子很小,里面装不了多少米,大师兄低头和旁边的店家说了一会儿话,店家横眉竖眼,给了他一点盐。之后他回去了,离火无忌跟了一路,不知为何这一次他突然觉得委屈又害怕,大雨倾盆而落,大师兄把盐藏在胸口护着,急急忙忙回去了,但这样大的雨,肯定什么也留不住了。 下了一路的雨,离火无忌站在远处,不一会儿西风横笑从屋子里出来,拿了把锤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离火无忌恍然大悟,打渔的小船坏了。大师兄没法出去打渔,没了钱,只能赊账,只能饿肚子。 锤子敲下去,离火无忌听不见一点声音,只有雨水奔涌的声音盖住了一切。他蹲下去失声痛哭,西江横棹扔了锤子,暴怒的踢了几下船,一瘸一拐的回去了,门关上了。锤子孤零零落在了地上,又过了一会儿,他又出来了,弯腰把锤子捡了回去。 离火无忌失声痛哭,藏在雨里痛哭,肝肠寸断,无能为力的感觉压垮了一切。 那个人不再是西风横笑,不再是光彩照人的大师兄,臭脾气的大师兄不会弯腰捡一把锤子,不会在雨天买了一袋盐狼狈不堪的赶路,不会跟别人张口赊一袋米。那个人是西江横棹,过得四处撞墙,无亲无故,还要应付一个以为只要成了亲一切麻烦就会迎刃而解的师弟。 他不会打渔,不会修船,不会安慰痛苦的大师兄,他只有一把孤零零的爱,为了爱,可以在大师兄面前跳河,可以日日夜夜阴魂不散的徘徊,可以不顾大师兄想什么,只要逼着大师兄满足他的爱,那就够了。一切都变了,一切都不一样了,为什么他从来不明白。 “等你明白的时候,”隐隐的,仿佛那一次吵架的声音透了出来,只剩下这一句不断盘旋回响:“等你明白的时候,就不再需要我了。” 西风横笑不知道宁无忧是怎么想通的,又或者只是三年的吵闹耗尽了一切。总之,师弟不再来找他了,不再每个月来几次,不再哭着抱住他不放。他们的缘分在他不是天元的时候就该了断,是他没肯放手,拖拖拉拉,只剩下一刀又一刀的伤痕。 修好了船,他又打渔去卖,一段日子里,鱼卖得很好。 有个不收钱的江湖郎中在附近,长得温柔良善,治病救人也很周到。再怎么疑虑深重的人打过几次交道,也会打心底里相信这位大夫是个菩萨心肠神仙妙手,郎中不收钱,唯独希望晚上留下来能喝一碗鱼汤,他喝了一碗又一碗的百姓家的鱼汤,听了许许多多家长里短,抱怨或是呻吟,痛苦或是恐惧,从来耐心很好,从来没有一次抱怨过,也没人知道他的过去,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喝鱼汤。 又一年过去,刀宗派人来的时候,离火无忌正在忙着酿酒,赤膊散发,自在忙碌,他看了一眼三师弟和另外的不认识的师弟,轻轻叹了口气,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纵然如此,别人的眼神还是透漏出了惊愕,对于没见过地织却听过了许多传言的人来说,眼前这个人未免活得太狼狈也太粗疏。 师父大寿,离火无忌去参加了师父。四宗的人来了很多,神君玉千城也来了,是个陌生的神君,上一次他参加这种类型的场合时,神君还是上一任呢。 时光荏苒,一切都变得飞快。织云翼这几年把心思放在了小徒弟身上,四五年一晃而过,风逍遥也去了修真院。下一期的天元抡魁,没了一个天之道,三宗摩拳擦掌等着那一天,这一切,也和离火无忌半点没关系了。 “你大师兄那天夜里送你回来,”织云翼说:“交代给你找个脾气好的天元,脾气不好的,怕以后要欺负你。他这辈子没机会了,你跟着他,将来物议纷纷,人言可畏,你大师兄更不能清静了。无忌,回头吧。” 离火无忌端着的茶杯忽然就掉了下去,碎的一地狼狈。织云翼叹了口气,剩下的话,都不用说了。外面还热闹着,他出去的时候关上了门,屋子里骤然响起沉闷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