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二十九岁的袁裴 捡了一个十七岁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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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裴在二十九岁这年发生了太多事,短短一年的精彩程度已经远超过去循规蹈矩的二十八年。 第一件事是,她那个世俗评判标准里的模范丈夫,父母和朋友眼中的好好老公,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庄皓先生,出轨了。 还弄脏了他们的婚床。 她和庄皓结婚已经快五年了。 两人是在父母辈的介绍下认识的。 双方父母对两个小孩都很满意,两人的恋爱关系持续了半年便订了婚。 谈不上拥有多么海誓山盟的爱情,但至少两人的感情一直都还不错。袁裴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她认为自己从来都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庄皓也是所有人眼中的好丈夫。 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过去的自己究竟有多么的天真和愚蠢。 长时间待在父母身边实在有些压抑,于是今天,她提前结束了春节期间的探亲,提前回了家。 多少是出于想给庄皓一个惊喜的念头,她没有提前告知自己的丈夫。 却因此在踏进家门的第一时间,看到了家门口摆放着一双不属于自己的女式高跟鞋。 她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进这个她无比熟悉的家。 散落的陌生衣物,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都指向了同一个答案。 她听到两人的卧室里传来了带着情欲的喘息,男人夹杂着脏字的情话,女人娇媚的呻吟,和剧烈碰撞激起的暧昧水声。 她没由来地想配音一句,“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以此展示自己的黑色幽默。 恶心。很恶心。 身体比大脑更先一步做出了决定。 袁裴冲出家门,毫不犹豫地选择逃离这片是非之地,并躲去路边的公共厕所吐了个昏天黑地。 庄皓,装好。这么多年,他装的倒是好。 比起悲伤或是憎恨,她更多是觉得恶心。 那种男人,还不值得她恨他。 但这种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显然也并不好受。 袁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婚是一定要离的。只是她还不能暴露。 她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让自己处于有利地位。 袁裴很庆幸,自己在下意识时也做了正确的决定。 不能太快暴露自己,先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暗中收集更多证据,让一切情势都对自己有利,然后提起诉讼离婚。 她以最快的速度及其冷静地制定了全部计划。 无论谁在此时成为知情人都会忍不住惊叹一声,她太理智了。 袁裴用绝对的理智麻痹了所有情绪,以此对抗反胃产生的生理性干呕。 只要不投入过多的感情,只要用绝对的理智来麻痹自己,就不会受伤。 袁裴多年来都以此为原则,并因此活得很好。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懊悔,自己刚刚应该给房间里的人类交配声录个音的。 她听到女人喊了庄皓的名字。在自己家里录音,这一定会是绝佳的证据。 原谅她吧。她真的太恶心了。 袁裴漫无目的地走,并宽慰自己: 没关系,收集证据的机会还多的是。 端倪一旦浮出水面,顺藤摸瓜就不再是一件难事。 今天都能把人带到家里来,她不信庄皓不会继续露出马脚。 出差,同学聚会,加班住公司…… 男人的借口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敷衍。 庄皓不着家,她也就不用在收集到足够多的证据前继续花大量时间扮演恩爱夫妻以免打草惊蛇。 袁裴也乐得清闲。 这段时间,袁裴收集证据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那男人把她当傻子哄,防范意识薄弱得令人发指。 也难为从前的自己一心扑在工作上,竟然是一点都没有发觉。 她的那位好老公啊,不仅出轨了,还出轨了不止一个。最早的甚至能追溯到四年前。 袁裴完全不关心那些女人究竟是被渣男蒙骗的小白花,还是打着真爱至上的旗号肆意妄为,又或者只是想从中捞一笔钱。袁裴全都不关心。 她很清楚,自己的敌人是那个男人,从始至终都只是那个背叛了她的男人。 男人天真无邪,男人永远无辜,男人只是一时被外面的坏女人蒙蔽了双眼,掉进了坏女人的陷阱。 天大的笑话。 而第二件事,则要匪夷所思得多。 袁裴捡了一个小孩。 二十九岁的袁裴,捡了一个十七岁的小孩。 刚刚进入三月份不久的天气忽冷忽热,而空气永远都是湿漉漉的,呼吸之间也都蒙着水雾。 这座城市的春天总是这样。潮湿得像随时都能嗅到腥味,心情也被浸泡得皱皱巴巴。 那只是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周日。 袁裴不过是准备出门买捆面条当作今天的晚饭,离开超市时却撞上了一场大雨。 这雨来得实在是突然。 虽然因为平日里谨慎的习惯而提前带了雨伞出门,但袁裴踌躇半晌,还是决定留在原地待到雨小一些再离开。 袁裴不想在结完账后继续待在收银台前接受收银员营业微笑的注视,于是选择站在超市外的屋檐下等待雨停。 她听着雨声,逐渐放空了自己的思绪。 袁裴今天已经不想再管“出差”第三天的老公了。又要上班,又要收集庄皓出轨的证据,又要演出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愚蠢样子……她真的心力憔悴。 今天,就当是给自己短暂地放个假吧。 在这时,袁裴注意到,自己身边蹲着一个小孩。 说是小孩或许不太合适。袁裴从女孩身上的校服判断出这是附近那所高中的学生。 小孩没有带伞,看样子也是在这屋檐下避雨。 三月初的天气还是很冷。 袁裴穿了薄款的羽绒服,在这样的雨天里也依然觉得有些瑟缩。 小孩身上的校服外套显得格外单薄。 是宽大的蓝白配色的校服外套,洗得很干净,有些褪色,显出了岁月的痕迹。 连续一周三线高强度工作后的袁裴头脑不似往常清醒,于是便忘记了收敛自己的视线。 猝不及防地,袁裴对上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装着的却是纯粹的冷漠。 她直白地与她对视,丝毫没有想要移开视线的意思,却又好像根本没在看她。 袁裴从未见过这样神情的高中生。 这个年纪的小孩应当是朝气蓬勃的。虽然可能被学业压得苦不堪言,却仍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涩。 而不该是像现在这样。 阴郁的,锋利的,不带有任何情绪的眼睛直视着她。像狼一样。 自诩成年人的袁裴心却有些乱了,率先移开了视线,落败般地结束了这长久的诡异对视。 雨比刚刚小了一些,也可能并没有。总之袁裴撑伞准备离开。 袁裴不是很想承认这件事,但她的确被一个小孩的眼神惹得有些心慌。 袁裴心不在焉地撑伞,心不在焉地看向家的方向,心不在焉地……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台阶。 预料中的惨案并没有发生,袁裴跌进了一个有温度的怀抱里。 是一旁的小孩眼疾手快地起身,扶住了她。 蹲在那里感觉很羸弱一小孩,站起来倒是比自己还要高半头。 “谢……谢谢你啊……嘶……” 托小孩的福,袁裴没有受什么很重的伤,只是崴了一下脚。 “没事,您还好吗?” 小孩是很懂礼貌的样子。 袁裴暗自为自己刚刚的揣测感到抱歉。 袁裴原本想说自己没事,结果走了一步又是一下踉跄。 ……果然还是很痛! “您,家住哪里,需要我扶您回去吗?” 小孩有些犹豫地开口。 袁裴眼下的确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好,谢谢你啊小朋友。” 于是,袁裴十分诚恳地向她道谢。 看来是一个很热心的小朋友。袁裴心想,只靠表情来给人定性果然还是不靠谱的。 高中生大概并不习惯被叫作小朋友。小孩看了她一眼,还是没有提出异议。 一路上,小孩很自然地接过袁裴手中的伞来帮她撑着,袁裴只负责指路。 到家后,袁裴邀请小孩进来坐坐。小孩没有拒绝。 袁裴从茶几上取了一袋可可粉,冲了一杯热可可递给她。 小孩很乖。坐在沙发上很乖,接过马克杯向她道谢也很乖。 自从撞破庄皓出轨后,袁裴久违地再次感到放松。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在我家待一会儿吧,等雨停了再走。” 于是她看向小孩,温和地笑了一下。 小孩说,好。 “谢谢……jiejie。” 是试探性的叫法。 这一声“jiejie”勾起了袁裴糟糕的回忆。 庄皓比她小两岁,刚认识时很擅长甜言蜜语地叫她jiejie。 但从小孩口中说出,袁裴并不觉得讨厌。 “直接叫我名字就行,我叫袁裴。” 袁裴在手机备忘录里打字给她看。 “好。我叫王鸥,海鸥的鸥。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喊我单字。” 小孩也同样向她做了自我介绍。 鸥。袁裴默念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小孩可能并不喜欢自己的姓氏。 “你父母呢?” 袁裴的本意是想说,“用不用给他们打个电话”。后半句话却被堵在了口中。 “死了。” 小孩的神情很平静,不是玩笑的语气,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悲伤。 “……抱歉。” 袁裴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小孩很轻地摇了摇头,似是在宽慰她。 “你多大了?” “十七岁,”看到袁裴的视线放在自己的校服上,小孩又补充了一句,“读高二。” 哦,十七岁。刚好比自己小一轮。 袁裴也不想用这种查户口式的聊天方式,但她实在不知道要怎样和这个年龄的小孩相处。 袁裴对小孩子的态度只能说算不上讨厌。 要生要养,她觉得很麻烦,所以至今没有过生育的打算,为此和丈夫以及长辈吵过几次架,也并未妥协。 表姐家的小男孩倒是会嘴很甜地喊她姨姨,她也能温柔地应几声崽崽。 但是面前这位可不是给颗糖吃就会乖乖听话的幼儿园小朋友,而是即将成年的十七岁女高中生,对她的态度礼貌又十分冷淡,是防备心很强的姿态。 袁裴注意到小孩身上的校服外套被雨打湿了。刚刚在路上时,她完全把伞偏向了自己。 袁裴起身来到自己的衣柜前,找出了一件长款的外套。 这几步路走得也不是很方便。 袁裴把外套递给小孩: “你穿这个吧,把校服脱下来,别感冒了。” 小孩沉默了一瞬,然后说好。 袁裴很快就明白了小孩为何会犹豫。 小孩脱下校服外套,里面穿的仍是校服的短袖。 袁裴实在很少见到有高中生周末依然穿着一整套的校服。 小孩换衣服的动作很快,袁裴却仍注意到她胳膊上的伤痕和淤青。 暗红色,青紫色,在女孩白皙到接近病态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小孩应该知道她已经看到了,但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地向她道谢。 于是袁裴也只说:“很合适。” 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个天气,你的校服明天应该干不了,要不你拿去洗一下,再烘干一下吧,”袁裴有些抱歉地笑,“洗衣机和烘干机都在洗手间那边,我现在这个情况也不是很方便……你一个人可以吗?” 小孩表示自己没问题,并且再次向她道谢。 洗衣机和烘干机都是看起来很高级的款式,和自己家里上个世纪的产物完全不同。好在小孩学东西一向很快。 她在学校里不是没有见过有钱人家的小孩,此刻却兀然生出几分自卑。 小孩把校服塞进洗衣机里,设置好模式,离开洗手间时,袁裴正取了一瓶云南白药,艰难地涂抹在自己的脚踝。 袁裴在犹豫要不要让小孩来帮忙,小孩在犹豫要不要提出自己来帮忙。 在微妙的氛围中,袁裴默默地涂好了药。 转眼,天已经完全黑了,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 雨却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小孩还是很安静,袁裴则在暗自犹豫: 不知道作为一个完全的陌生人突然提出让她留宿,和外面还下着大雨就提出让她离开,究竟是哪一个更没有礼貌。 但她刚刚说自己的父母都走了…… 袁裴看着拘谨又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的小孩,她的身影逐渐和雨天屋檐下那个用阴郁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女高中生重合了。 袁裴突然有一种预感,即使自己此刻提出让她离开,她也不会真的回家。 于是袁裴心一横,选了第一个选项。 “你家住哪儿?在这附近吗?” 小孩报了一个地址。 的确不远,袁裴上班时每天都会路过。 那一片都是很旧的平房,周围近几年都盖起了高楼大厦,老城区却像是被遗忘了。 十几年前就听说要拆迁,说得大家都听倦了,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破破小小,弯弯绕绕。很多年过去了,老城区还是那个老城区。 每次路过,袁裴都觉得有一种割裂感。 “那,你是一个人住吗?” 小孩沉默了半晌,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还有我爸。不过他不太管我。” 袁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那……你今晚要不要住在这里?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客厅的沙发展开可以当床。” “因为雨好像没有要停的意思……当然!如果你想回家的话,我会借你雨伞的,不用着急还。” 体贴,周全,善解人意。 这是小孩从中读到的东西。 她的确无处可去。 幸福的人永远无法理解一个残忍的事实。 不是每个人都有家可以回的。七年前就没有了。 于是小孩直视着好心的jiejie那双温柔的眼睛: “谢谢您,我想住在这里。明天醒来,我会直接去上学的,今晚可能要麻烦您了。” 袁裴如释重负地笑了: “那我们吃晚饭吧。我去煮面。” “不,”小孩的声音很轻,却显出坚定,“还是我来吧,您好好休息。” “你还会做饭啊?好厉害!” 袁裴觉得惊讶,于是由衷地夸赞。 ……完全是哄小孩的语气。小孩垂眸。 但是这个陌生的漂亮jiejie眼睛很亮,噙着笑,用了很惊喜的语气。 让人觉得真诚得可爱。 “没有,只是煮面而已。” 小孩平静地回答,袁裴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那谢谢你啦,小孩,今天一直在麻烦你。” 袁裴心情很好,也没再推辞,笑着应下。 小孩进了厨房,袁裴靠在沙发上,远远地看到小孩单薄的背影。 小孩一看就是会做饭的人,动作很娴熟,看起来有点帅气。 袁裴突然觉得幸福。 这场景实在太过温馨,竟是自己结婚多年从未体验过的。 庄皓自称不会做饭,她收集到的证据却表明,他愿意亲手给小三做一顿丰盛的午饭。 算了,这样温馨的画面里本不该提到渣男。 袁裴用力地嗅了嗅,试图延长这份幸福。 的确是太温馨了。 她在餐桌上毫不吝啬地称赞小孩的厨艺时,会看到性格冷淡的小孩温和的笑。 加了荷包蛋和青菜的清汤面冒着热气,同样是幸福的味道。 到了睡觉的时间,袁裴找出一床待客用的被子,又想,小孩或许需要一身睡衣。 小孩很瘦,但比自己要高一些。袁裴在记忆中搜索着,自己有一件买得有些长了,因为太忙没来得及退掉的睡衣,应该刚好合适她穿。 “很适合你。” 袁裴这次是由衷地笑了。 小孩又一次向她道谢,袁裴笑着摆手: “不用啦,我们今天都说了太多次谢谢了。” 小孩于是也笑了,眉眼显得温和。 袁裴一度怀疑自己在雨中看到的那双冷漠的漂亮眼睛只是自己的错觉。 袁裴向小孩道了声晚安,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自从撞破庄皓出轨后,她每晚都睡不好觉。 她知道床单和被罩庄皓一定洗过,她自己也洗过。但她还是觉得这张床很脏。 袁裴今天却睡得安稳。她自己都没有想到。 半夜起床上厕所时,袁裴路过客厅,特地放缓了脚步,害怕吵醒沙发上的小孩。 小孩好像是睡眠很轻的类型。她好像醒了,又好像没有。 袁裴听到小孩声音沙哑,低低地喊: “mama……” 袁裴怔在原地,对上一双迷茫而悲伤的眼睛。 小孩又沉沉地睡去了。 tbc. *《共犯》的主基调压抑且慢热,结局会是he,但属于短时间内不会完结的连载类型。要将三条线合理地编织在现实时间线中,这对我来讲是一件难事,我很担心我的心智和能力不足以支撑起这样一个故事。我会努力去做的。裴姐的线在明,小孩的线在暗,故事我都会慢慢讲完的。全篇可能会不止一次涉及到法律/医学相关知识,我对这两个领域都没有任何涉猎,如果有任何不合理的情节我先道歉,对不起,请暂且将其当作是架空。感谢你看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