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诡异之香(熬鹰/性幻想)
河洛的山野,每年初夏盛开芍药,昔年郑国男女定情示好,便互赠此花。 韩国兼并郑地一百多年以来,此间民风无改,韩人在野芍药之中,又发觉一种格外出众的贵气之花,谓之丹英。 丹英以鳞芽始发,根茎颀长挺拔,绽放后层层花瓣翻卷,就如荡漾的怒涛,多以赤色为主,鲜艳明丽贵气逼人。因一束花枝只开一朵芳华,愈发显得赏心悦目。 有医师采集为药引,更窥知丹英根茎可以活血化瘀,清热镇痛。丹英花瓣蒸酒,味道自有奇香,成了韩地名酒。百年来韩国王室贵族莫不钟爱此花,倒是一番风雅。 四月初的新郑,已有薄暑天气。晴朗的晚空一轮皓月姣姣。韩宫外殿,琴瑟和鸣之声如行云流水,笙箫协奏之音若凤啸龙吟。薄纱彩衣的舞女身姿绰约,灵秀婀娜的动作让满座宾客无不沉溺美色,一派热闹。 宴饮已过大半时候,宾客皆是王室宗亲和朝堂重臣,饱餐之后又饮酒行乐,早就没了初时收敛,此时宴乐声舞,殿内喧哗不止。 韩安坐在居中主位,有些心不在焉,如此宴饮在他登位三年间,每月皆要例行数次。初时对着美酒佳肴,且有舞色撩人,他还能精神抖擞与群臣同乐,但日子久了终究过去几分新鲜劲,也就变成了走过场。 但这过场又不得不走。他一边举着酒杯浅饮小酌,一边瞄着厅堂。那文臣武将分两侧席坐,隐隐却有对立之势。登位以来,文臣一直以老成稳重的相国张开地为首,虽然朝堂上下政务打点的井井有序,却总是少了几分烟火气息。反倒是一年前提拔的大将军姬无夜,勇武有加战功彪赫,风头连韩安向来依仗的血衣侯也压了下去,一跃成为韩军魁首。 这姬无夜更兼好色成瘾,府中美姬收了不少,他武人粗俗,每到宴饮酣浓之时,总在厅堂上荤话连篇全不顾忌,连那七国艳闻也让他说的直截了当就如亲见,倒让满座文臣暗自不堪,却又慑于这人武力,难以发作。 此类宫宴既非正式典礼,不过是昭显君臣同乐的恩惠,再加上姬无夜权势正旺,谁也不会在这档口败了兴致强出头。 韩安听着姬无夜又在那里吹嘘燕赵舞姬如何风姿妖娆,他新纳了一房小妾,舞技不输宫宴侍女的姿色,床上更是花样百出,新奇体位任君采撷。往日里韩安总要多听上几句,凑个热闹,今时却觉有些恍然。他放下酒杯,一只手不自觉地抚摸眼前玉壶。 白玉质地的酒壶触感光滑细腻,壶柄和壶嘴呈现漂亮的曲线,就如弯折的肢体。韩安用手指在上面游移了一阵,身边的近侍赶紧弯腰过来要给他添酒,却被韩安挡开了。他握住那玉壶的壶柄,掌心感到丝丝清凉,像在抚摸人身隐秘之处的鲜嫩皮肤,拇指不由得刮蹭了几下,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韩安目光又向旁边瞧,桌上有一只青釉细纹的瓷质花瓶,浑圆的瓶身隆出饱满弧度,像是润了水的酥梨,在烛火下闪烁着青瓷特有的温莹光泽。君王酒意渐浓,瓶身曲线在他眼里渐渐化出虚影,像两瓣鼓胀的臀rou。韩安眯起眼睛,把手伸过去覆在上面,沿着弧线轻轻揉弄,手掌把玩瓷瓶划着圈轻抚。 瓷瓶向上收束成纤细的瓶颈,几枝雍容华贵的丹英花正插在瓷瓶里,恣意绽放的花瓣在瓶口撑出了一片鲜艳夺目的银红色花簇,每一朵都如绸缎翻卷层层叠叠,花蕊在正中被包裹住,只露出明黄色圆润蕊盘,上面都是细小卷曲的蕊须,密密麻麻簇拥成一圈环状花芯,就从那漩涡一般的花瓣中探出。 颀长的瓶颈挺拔向上,盛放的花朵娇艳欲滴,柔嫩的蕊芯点缀几颗露珠,让人既想温柔触摸也想狠狠蹂躏。韩安说不清像什么,瑰丽的幻象在眼前不断变化。 君王看着那花,闻到一缕缕幽香若有若无的飘散过来,从他鼻尖撩过,让他鼻腔微微酸痒,却又不得喷吐这口气。 耳畔声乐悠扬,眼前舞影翩跹,又混着群臣嘈杂之语,越发让韩安心里窜起邪火。他正要再举杯饮酒,却听得姬无夜和一干武将又换了个话题调侃,这回却是驯鹰之道。 姬无夜是武人,颇喜狩猎。平日里没有战事的闲暇总要驭犬玩鹰出去炫耀,府上豢养的凶禽猛兽也是种类繁多。那一干武将从舞姬聊到御女,说了阵荤话又谈到了驯鹰,大约是哪个溜须拍马的人夸赞姬无夜御女有术,却让他飘飘然吹嘘起御女远不如驯鹰。 大将军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多是显摆府里的猛禽,何种苍鹰飞隼之类,韩安也没什么兴趣听,却偏有几句话清晰地传到耳膜。 “越漂亮的鹰隼,就越性子凶猛,越凶猛的玩物,驯起来才最过瘾。” “两百年前,那孔圣人曾夸耀过的肃慎神鹰,我就驯过。”姬无夜沾沾自喜。 有人很快附和捧场:“据说这鹰可是神俊不凡,白翎点缀黑羽,玉爪犹如利钩,眼睛就跟蓝玛瑙一般好看,性子更是孤傲刚烈,传闻乃万鹰之王,常人根本无法接近。” 一众武将纷纷顺着吹捧大将军威武,姬无夜却忽然端起酒杯叹了口气:“只是这鹰着实难驯,又极为罕见,百只里最后也就是驯得一两只,便是再神勇,也让人恼恨。” 对面文臣有人开口问了一句:“还有将军驯不得的鹰?那倒如何是好?” 姬无夜撇了撇嘴,把手中酒一饮而尽,嘴角浮现一丝狞笑:“不能用之,自然就只有杀了才好。”他说着就攥紧了拳头。 韩安忽然勾起了一丝兴趣,他冲着姬无夜也问了一句:“姬将军见多识广,如此珍稀的猛禽,又怎生才能驯服的妥帖?” 姬无夜向韩安拱手一礼:“回禀王上,臣自然有法子。”他的双眼射出精光,“驯鹰之道,最要紧的不过两个字,熬鹰。” “再凶的珍禽,饿其躯体,磨其锐气,灭其野性,挫其神志,夺其骄傲,熬到最后除非是死,否则岂有驯不得的鹰。” 韩安捻着胡须沉吟了一阵,笑了笑:“姬将军所言甚妙,但只是如此恐怕还不够。寡人要是猜的不错,将军最后还须饵食引诱,趁虚安抚,才能让那鹰彻底折服。” “王上圣明。”姬无夜也笑着恭维,却暗自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嗤。 韩安若有所思地喝了口酒,更觉一阵微醺袭来。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旁的近侍赶忙扶住他。群臣看他起身,也都停止交谈,要跟着站起。韩安赶忙摆了摆手。 “寡人不胜酒力,要去歇息一会。诸位贤臣莫辜负了酒席歌宴,定要尽兴而归。”群臣纷纷行礼,宴饮自然也照旧。韩安向殿内的侍从交代了几句,便离席而去。 出了外殿,韩安只带着两个近侍,就向着王宫深处的花园和离湖走去。一个近侍在前提着灯笼,另一个跟在身后。 皎月高悬在夜空,外面凉风习习,吹散了韩安的几分酒意,越接近离湖,空气中越浸润着一股潮湿清新之气,他的脚步就不像刚出来时那般虚浮了。君王四十多岁的年纪,却是凭借军功上位,年轻时也习过武,正当壮年的韩王,子嗣已有不少,尽管登位后比过去耽于酒色,不过身形依旧利索健朗。 韩安眉眼算得上清隽,细长的羽眉斜挑印堂两侧,一对鹤眼的尾梢上翘略显阴厉,面颊丰润颌下蓄须,端肃表情显出精干贵态,举手投足皆有君王仪度。人过不惑之年,除了腹上生出层薄rou之外,还如过去那般孔武有力,他的身板不算高大威猛,但从前领军征战,早已练就不怒自威的沉稳气势。 沿着离湖,韩安慢悠悠朝冷宫踱步。夜幕下的离湖倒映空中朗月,荡起墨色水波,远远能看见湖心那座孤岛,生着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终年繁花锦绣香气宜人,很是神奇。兼并郑国后,韩宫就在原来的郑宫遗址上扩建,早已金碧辉煌,只在宫内深处还保留了一片郑宫废墟,无人知晓是何原因。 那片郑宫废墟旁边,是座人力填土而成的山丘。三年前,韩安曾行兵谏,原来的冷宫起了一场离奇大火,焚烧殆尽,君王登位后重新翻建。此时几幢红墙高瓦的屋宇,掩映在山顶林木里。原本该是观赏风景的好去处,却和郑宫废墟一起被列为冷宫禁地。 韩安走到山下,便瞧见靠着离湖岸边有一小片空地,这里是穿过湖面的水上游廊与岸边一处衔接之所,空地上有石桌石台,一袭白衣的高大人影,就临湖而立正对月饮酒。 人影听得脚步声,便把酒杯放在石桌上再转过身,银发飘散而起。“见过王上。”他对着韩安抬手行了个礼,却没躬身,修长挺拔的身姿看着比韩安高出不少。 韩安非但没计较,反倒更热络几分:“白公侯,难得你回都城述职,每次宴饮却总是中途离席,来这冷宫独酌,可是宫里有何怠慢之处,还是膳食舞女不合心意?” “王上过虑了。”人影轻轻一笑,却带着冷冽气息,“我只是不喜欢太热闹。”他正是赫赫有名的血衣侯白亦非。这一脉贵族是韩国百年来一脉传承的侯爵名门,家族中更有被先代韩王册封的唯一一位女侯爵,他们擅长诡道邪法,玄而又玄,神秘莫测。 在姬无夜横空出世,迅速从偏将军上位左将军,最终登顶韩国军政大将军之位以前,韩军向来以血衣侯白亦非为首。昔年远涉楚地再平乱百越,也是他领军一马当先。 “如此,寡人理当敬白公侯一杯。”韩安也清楚这血衣侯素来离群独处。按理说那姬无夜后来居上,不少人都曾猜测免不得要和这位先占鳌头的血衣侯明争暗斗,谁知白亦非却并未居功自傲,反是顺水推舟,让一群原本等着看热闹的臣子意想不到。但看在韩安眼中,只觉得白亦非端的识大体顾大局。 “王上好意,在此心领。”白亦非口中说得客气,却全然没有动那酒杯,也并没有要陪韩安喝酒的意思。他倒是手腕一翻,在衣袖中拂过,冲着韩安摊开手掌,掌心上是只古朴的木盒,雕刻繁杂花纹,“王上既有所托,我便找制香奇人再给王上带来新货。” 一阵紫檀和木兰混杂的香气,从盒缝中隐隐透出,幽沉而又芳馨。韩安伸手接过去收在袖里,眼梢带了几分兴奋之色。 白亦非忽然靠近了韩安,他的身材异于常人,比君王高出一尺多半,此刻微微探身凑向韩安耳旁,带着暧昧的笑意说道:“魇神香虽好,王上也别用的太勤,以免虚耗真火。”他顿了顿又说,“制香人是我的故友,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她也擅长培元固本之术,不如我一并引荐给王上可好?” 韩安似乎被方才那丝香气勾动浮想,一时没接话,过了须臾反应过来,只含糊地应了几句,说改天再谈,便告辞离去。 白亦非冷冷看着韩安和两个近侍走远,转过山脚不见踪影。他重又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送到嘴边,苍白如雪的面容波澜不惊,鲜红如血的唇色勾起一抹无情哂笑。随着那杯酒被他吞入腹中,白衣凛凛的长袍,在背心上忽然点染出一团血珠,就像溅落一般扩散开,延伸出无数密集的血纹,攀爬在整件外袍上,只片刻功夫就把那身白衣晕染成赤色猩红。 “凝血染白衣,夺命化枯蛊。”血衣侯沉吟着这句令外人感到恐惧的传言,望着离湖中央那座花树小岛,笑得更加诡邪。 韩安带着近侍,顺着山脚石板阶梯向山上走,这座人工填造的山丘坡度平缓,唯一通路有禁军把守。韩安走到山上宫殿,就让近侍原地候着不再跟随。冷宫院内有一座正殿和几座偏殿,他一个人走进院门。 推开临湖宫殿的大门,一股极淡幽香窜进韩安鼻子,紫檀浓郁,木兰清纯,两种不同香味混在一起,直入骨髓的酥软,正与方才湖边血衣侯给他的木盒里所藏之香气味相仿。这宫殿开间宽敞,居山顶望远,殿内只有简单的木质桌柜,却精巧别致。 临湖那侧是高框的落地大窗,薄纱帘饰随着夜风翻飞舞动。对门的里侧是一方软榻,殿内地板铺着织物花毯,纹路精密。落地窗前就是一张彩漆的木质大桌,韩安反手掩上宫殿大门,同时目光直直落在桌上。 那台面上,是韩安一手装饰的、真正配得上丹英花之名贵的珍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