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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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闹剧结束,符申重新拎起地上的新衣包裹,却再没了雀跃心情,他沉着脸快步走回客栈,周身气压低迷,直让任何人都不敢接近,小二见他回来了,也只敢躬身嘀咕了句“小公子一切安好”便从他身侧飞快溜走了。 玉书、对,玉书,符申不得不承认,虽然没任何直接证据,但他如今对这个不知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的青年充满了怀疑,毕竟那是现在与他们接触最密切的人了。他往对方房里瞥了一眼,却没有进去的打算,只径直回到了他与杨善的屋子,将包裹解开,把里面的衣物一件件拿出来,摊在床铺上仔细整理。 雪白的狐裘、料面光润能防风防雨的斗篷、甚至还有贵重的大氅……他一件件慢慢理着,焦躁的心情也总算是缓和了一些。不能急,越急越易坏事,他得冷静才能尽快从这一团乱麻里找到突破口。冬衣被一件件理完,他目光一转,终于看向了屋内的衣箱。 习武回来后,他们便是在这衣箱里拿了干净衣衫换上的。那人说杨善身上有香室的香气,但他身上却没有,那便基本排除了两人共同去了某处被沾染上的可能,那么问题或许是出在衣服上了,他掀开衣箱,将他自己的与杨善的分别挑出来,试着闻了闻——果然不行,屋内本就有淡淡的熏香,他根本闻不出有何异常,那对着杨善猛嗅的人,应该是鼻子本就特别灵敏才能那样。 或许该去香室瞧一瞧,在失窃的现场多少该能发现些东西吧,他失望将衣服放回去,正准备检查其他地方,就听有脚步声接近了房门口,伴随着推门声响起的是玉书的声音:“我饿了,我要吃饭。”他理所当然地探头进来,看起来还有些睡意,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眨了又眨,随后看起来很是舒坦地打了个哈欠。符申动作轻微一顿,随后若无其事走向门口,把看起来似乎又要大大咧咧走进来的玉书拦在了门外,径直带着他往楼下走。 “嗯,是该用饭了,你在这儿坐好,我去找店家点几个菜。”他温声叮嘱着,从神态到语气都是无比自然,找了张空桌让玉书坐好后,便径直离席去找跑堂的小二点起了晚饭。玉书确实有值得怀疑的地方,然而无凭无据,他不能仅靠猜想就对这个走火入魔的家伙置之不理,况且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救出杨善,如果对方真与此事相关,那更不能放他跑了。 他一边思量着明日的行动,一边心不在焉地随意选了几个小菜,正欲回去,就听客栈门口热热闹闹的一阵嘈杂之声,他下意识朝着那边瞥了一眼,居然是一支镖局的人马要入住此间,而看衣服样式,似乎正是郊外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那队镖师。 他们有数十人,各个看起来都是豪爽开朗的那类江湖男儿,正一边和掌柜的插科打诨,一边要着上房与几桌酒菜,看起来对这里很是熟稔,气氛也相当好。都说情绪可以传染,在那幅热闹又富有烟火气的景象下,符申唇角勾了勾,萦绕心头许久的冰冷之气终于是消散一些。 他又向跑堂的要了一壶薄酒,拎着小酒壶回到他们的桌前,却不见了玉书。他挑了挑眉,第一反应居然是对方畏罪潜逃了,然而细细一想便知不可能,毕竟他方才就在客栈门口的位置,可以确认并未看到玉书的身影,而人生地不熟的,若是他想从别的非正常之处溜走,客栈里的人也总会注意到的。他拿了只酒杯放在自己面前,利落将酒满上,同时目光在大堂里巡梭一圈,最终找到了那个被他们特别关照过的小二。 “嗯?您说小公子啊,他刚才问了我茅房的位置,到后院如厕了。”小二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毕竟人有三急,那突然走开了倒也正常。符申坐回桌旁,喝着小酒继续盘算他的计划,而那些镖师也就在周围几桌落了座,热热闹闹有吃有喝了起来。不多时,所点的小菜已经上齐,然而玉书还是没有回来,他往后院的方向狐疑瞄了一眼,最终还是起身决定亲自去看看。 这客栈的茅房修葺得还算整洁,起码外表看上去没什么脏乱,也无那种微妙的味道,他站在外边,无奈唤了几声玉书的名字,眼看没有回应,正在考虑该不该进去搜一圈,省得对方真和小孩儿似的掉进茅房里了,就听“砰”的一声,茅房的门被突兀打开,一个人影飞快冲了出来,抱住他便不肯撒手,还一个劲儿地小声唤着“娘”,不是玉书还能是谁。 符申被他这一下惹得又惊又疑,正在摸不清头脑时,就听对方胡乱嘀咕着“有妖怪”、“刚刚的大屋子里”、“孩儿害怕”,他强摁下将其推开的念头,耐心听人念叨了一会儿,终于从略显混乱的言语里提取出他想表达的话,那就是大堂里有个妖怪,他害怕,要躲回自己的房间去。 这让符申有些哭笑不得,他本就不信那些个神神叨叨的所谓妖魔鬼怪,何况光天化日的,哪来的妖怪,方才他就在大堂里,入目所见的一切都很正常,玉书这反应,除了让人觉得是疯病发作以外,实在很难联想到其他。稳妥起见,他还是拍了几下对方的脊背,略作安抚后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大堂去,哪里有妖怪可以指给他看,然而玉书似乎死活都不愿意去了,只自顾自嘟囔着要躲回房间才安全,还硬是扯了条不知哪儿来的细布袋子罩在了头上,说是可以防止被妖怪看见真身而抓走。 要上楼的话总得去大堂走楼梯的,他这一下反倒是更显眼了,符申无奈只得任由他蹭蹭蹭跑上楼去,而后拜托小二把玉书的那一份饭菜都送上楼,他自己则独自在大堂里用完了晚饭。 一旁的镖师们忙着喝酒划拳,没怎么在意这于他们而言不过小小插曲的一个场面,唯有一个相貌清俊、看起来挺是年轻的青年,昂着脑袋看向长长的楼梯,朝那飞奔上楼的背影定定望去,直到人都消失了也未收回视线,目光里盈满了不确定,随后他轻叹口气,在周围人催促喝酒的声音里收回了视线,端起酒碗,继续和兄弟们痛快畅饮。 第二日,符申的首要之事便是去神庙和香室,他自然不会带上玉书,照旧是嘱咐小二照看好人后便独自背着剑,前往那害得杨善身陷囹圄的源头之地。龙心丢失是镇里的大事,神庙里虽然香火依旧,但俨然多了不少人把守,进出的虔诚镇民脸上也都或多或少带着担忧的神色。符申作为嫌犯的同行人,自然是被拦下不许进入,他额头青筋直蹦,耐着性子忍了又忍,和那帮极其提防他的守卫们沟通了半天,终于是让对方把昨日那位长者请来,再好好的谈了一谈。 “不让调查?那我怎么证明他是清白的,又怎么帮你们找到真相?”他沉着声音不客气道,“何况最有价值的龙心不是已经没了么,就算我心怀不轨,进去了又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偷得了什么东西?所以与其不让查,倒不如您派人跟着我,正大光明的监视,我们双方倒也都能安心,你们还能多一份力量来查龙心的下落,何乐而不为呢。” 惦记着杨善还在对方手里,他话其实已经收敛了很多——比如,如此警惕外人去查,是否可以认为那些人之中有人监守自盗呢。然而即使如此,那长者的脸色也并不太好看了,好在最后他的语气总算缓和过来,或许再加上帮忙找龙心这一点,总之经过一番算不上多愉快的沟通,他们勉强达成了共识,符申终于被允许在神庙里出入——前提是只要在神庙里,就会有至少两个人跟着他。 不过这些对现在的符申而言肯定是无所谓了,他拱手和那长者道了别,径直踏入了神庙内。这庙宇内部很大,正殿里供奉着他们那位似龙非龙的神的金像,符申没心思细细打量,穿过摩肩接踵的祭拜人群,径直朝着那香室大步走去。镇民所谓的香室其实是一间类似石室的侧殿,原本供奉神像的位置被用来摆放一件件看着古老久远的旧物,而正当中的地方空着,估计就是原本用来放置龙心的了。 “这里平时能随意进入么?”符申向跟随着他的两人随口问着,目光则扫向了石室两侧燃着的一排排袅袅熏香,“那个就是你们所说的,特制香料?” 那两人对视一眼,对他的问题有些不耐。“龙心丢了自然便封锁了。平时里都能进,大家也都很敬畏这些圣物,绝不会有人像外来者似的起歹心。”其中一个意有所指嗤道,“算你聪明,那就是让犯人无处遁形的香料。怎么样,看完没有,也就这些东西,看完赶紧出去,真把这儿当自家花园了啊。” 这些人的态度摆明了将他当做同伙来看,处处提防设限,符申想仔细看看那摆放圣物的地方都被严词拒绝,匆匆在神庙里走了一遭后就被带了出来。那难以配合的态度让他很是窝火,若是始终这样,那还找什么龙心,直接和杨善一块儿走人算了,反正这地方不会来第二次了,倒也没那么要重视镇民对他俩的看法。 正在气头上的符申愤懑想着,一边踏进客栈之内,一边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尽快恢复该有的从容。小二迎了上来,告诉他玉书仍是窝在自己屋里不肯出来,饭倒是送上去了,就是不知吃了没有,还没来得及上去看。他颇感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无奈准备上楼去看看那个在特殊时候却愈发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刚走上一级楼梯,就被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声从背后叫住。 - 而前一天被带走的杨善,当晚是被一个狠劲推进小屋里的。他没料到对方会这么不客气,踉跄了一下险些被脚底的杂物绊倒,而房门在他身后被立刻无情地关上,哗啦啦地上了铁链锁。晦涩潮湿的空气让他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房里光线也不怎么好,甚至称得上晦暗,他朝周围细细打量了一会儿,只觉得哪儿哪儿都挺脏,让向来喜洁的人怎么都不太舒服。 这屋子应该是堆长久不用的杂物的,瞧这待遇,看来分明不是认为他有嫌疑,而是已经把他认定为偷窃犯了。杨善不满咋舌,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一圈,试图找个能让他好歹安睡的地方,然而翻来翻去都是无用的杂物,还不如直接靠墙壁最省事。嫌弃至极的青年只得勉强倚墙睡了一晚,而第二天,他却似乎是被人遗忘了,连个可以说话的看守都没有,更别提什么早饭食物了。 眼看都快要到中午了,他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皮,决定若是再没人管他死活,那可就别怪他擅自越狱了——大不了吃了饭拿点干粮再主动回来呗——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有下人端着一盘白馒头走了进来,而那长者带着几人跟在后面,于门口站定,任由那下人粗鲁把盘子往地上一放后退下,这才开口以傲慢的姿态吐出两字:“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