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刘波抱着一摞资料来到档案室，正碰见管理档案的小李要出门。

    “刘哥，过来送资料啊？”小李手里拿着钥匙，是个要锁门的架势。

    “对，这是今天送过来要备案的，怎么，你要出去？”

    “啊，队长喊我过去一趟，没事儿，你自己进去吧，正好我就不锁门了。该怎么分类你不是都知道吗？”

    “我知道，你忙你的去吧。”

    刘波走进档案室，将文件分门别类地放好，准备离开时，瞥见有一栏档案分类备注的是“毒蛇帮”。

    刘波先是茫然了一会儿，接着心头一跳，手不受控制地将那个档案袋抽了出来。

    档案内容中规中矩，并没看出什么异常，只是最后有一份移交总署的申请表格引起了他的注意。

    按理说，毒蛇帮吉普岛分舵这件案子是由吉普岛警署负责，案子已经结了，为何还要转移犯人？而且上面还有署长的亲笔签字。

    刘波在档案室逗留了几分钟，然后将文件全部放回原处，表面若无其事实则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在进来之前，他还感觉自己这几天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至于怎么个好法，他也有点说不上来，就是一种脑袋空空的快乐。之前的烦心事好像忽然都想不起来了，甚至有些在警校里的往事都模糊起来。他偶尔会问龙傲天，每次对方都能给出完美的回答。他顺着对方的话回想，似乎是这么回事，但又好像对不上号。

    他感觉自己还有未完成的任务，但究竟是什么呢……有好几次，他都想要跟龙傲天好好谈谈，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也不知道内心深处究竟在顾虑或是抵触些什么。

    龙傲天接到任务要出差去趟曼谷，临走时对刘波好一番嘱咐，让他按时吃饭，好好睡觉，热了就喝酸梅汤。

    刘波一一点头答应。

    等龙傲天走了，刘波开始进行自己的计划。他先是联系了之前的线人老哥，询问毒蛇帮的消息。老哥回消息的速度越来越慢，刘波一边进行自己的调查，一边等待。终于，老哥那边有了消息，说近日有线人看到一名神似毒蛇帮头目阿坤的男子出现在吉普岛南岸某家旅馆内。

    阿坤不是已经被警署抓住了吗？为什么还会在外面露面？

    刘波反复询问对方消息是否可靠。老哥只说不确定，但是很像，自己这边的人也在调查。

    翌日刘波来到警署，询问那日袭警被捕之后阿坤的去向，得到的回答是阿坤被移交曼谷总署了。刘波站在大太阳底下，转动着生锈一般的大脑，冷汗顺着鬓角向下淌。

    事情确实不对劲。

    这晚，刘波失眠了，天气很热，尽管冰箱里有冰凉可口的酸梅汤，可他却没心思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琢磨这点事儿。其实他应该直接汇报给上级，但是他的上级就是龙傲天，他现在对龙傲天已经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感情了。

    感情中最怕不信任，怀疑一旦滋生，那就一发不可收拾。

    刘波彻夜难眠。翌日起床，他谁也没告诉，简单收拾了一个小背包，带上手枪，坐上了去南岸的大巴车。

    南岸不比北岸繁华，是穷人和大小流氓混混的聚集地。刘波压低鸭舌帽，穿过混乱的集市和棚户区，最终来到线人老哥提供的那家旅店。

    旅店很破旧，进去之后便看见有个衣着暴露的矮胖女人依靠着柜台，对他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看样子应该是这里的老板娘。刘波抬高帽檐，神情漠然地跟她对视了两秒。许是他的气质跟当地混混一般无二，老板娘态度竟是忽然好起来了。

    刘波在这里要了间房，进屋后将背包扔在床上。老板娘拼命跟他推销店里的按摩姑娘，还拿出照片让他挑，刘波不耐烦地摆手将她轰了出去。

    在这里潜伏了两个白天，刘波一无所获，算算日子，龙傲天也差不多要回来了，他有些灰心，打算离开。可就在他准备回家的当天下午，旅店里来了一伙人，刘波跟他们走了个顶头碰，开始还没认出，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人叫另一人坤哥，立刻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刘波虽然没见过阿坤，但在警署的通缉告示上看过他的肖像，再一仔细辨认对方的声音，基本可以确定此人就是阿坤。

    突如其来的收获令刘波兴奋不已，他立刻用手机给警署发去了消息。

    那伙人在旅店休息了大概十几分钟，之后阿坤带着两名小弟乘车出门了。刘波偷偷打了一辆出租车紧随其后，跟着他们来到郊外一家化工厂内。

    阿坤等人进入工厂内，径直上了二楼。刘波远远跟着，掩人耳目地也顺着手扶梯爬了上去。这里有一座吊桥，直通工厂两头。从桥上看下去，能看见一楼空场上摆满了巨大的原料桶，正冒着徐徐白烟，零星几个工人在cao纵着搅拌机搅拌桶内液体。

    阿坤带着人站在吊桥中央与一名负责人模样的男人说着话，刘波没法靠近，只能远远藏身在一个木箱之后。

    阿坤似乎是想要在这家工厂购买原料，但具体要做什么，因为离得太远刘波听不清。他想要靠近一些，可周围又没有其他掩体，正在他思考对策之际，一个黑影笼罩了他的身体，他刚要回头，就被一闷棍敲晕了过去……

    刘波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反剪双手捆绑着倒在肮脏的水泥地上。他环顾四周，发现身处一间举架很高的空屋，而屋中央的一根柱子下方委顿着一个人，双手被绑在柱子上，头上套着麻袋，看上去像是跟他同类型的俘虏。

    刘波强忍脑后疼痛，挣扎着坐起身问道：“你是谁？”

    那人听见他的声音身子一震，原本佝偻着的上身也慢慢挺直了起来。

    刘波感觉他的身形有些眼熟，强烈的惶恐令他心跳得越来越快：“我在问你话！”

    不等对方答话，门外有人轻笑着走了过来，正是阿坤。

    “好久不见啊，丧波。”阿坤带着两名小弟姿态悠然地来到刘波近前。

    刘波抬头看他：“阿坤，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这你别管，老子有的是手段。”阿坤走到他面前蹲下，冷笑道，“你还真敢跟来，怎么着，回去吃了几天条子饭，胆子见长啊。”

    刘波屏气凝神地盯住他：“阿坤，现在我们警署已经知晓了你的位置，我劝你放弃抵抗，不要再做无谓的事！”

    阿坤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你的消息真能传出去吗？自打你到了南岸，一切行踪就都在我们的掌握之内，该放弃抵抗的人是你。”

    在刘波惊愕的注视下，阿坤得意地走到柱子旁，一把将那俘虏头上的头套摘了下去。

    一张让刘波既害怕见到、却又日夜盼望见到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满面血污的龙傲天。

    “傲天？！”刘波狠命向上一挣，企图站起来，结果被身后的混混一脚又踹了回去。

    “怎么样？没想到吧？”阿坤从后方钳住龙傲天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咱们大名鼎鼎的龙sir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龙傲天的嘴被一块破布堵着发不出声音，只能用一双满含悲伤与绝望的眼睛望着刘波。

    “你们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他这样眼神几乎让刘波感觉到了心碎，喊出的话都在颤抖。

    “我想你是误会了，他这伤可不是我们刚弄的，而是背叛组织的那天，在毒蛇帮总部受到的惩罚。”

    刘波的脑子开始一阵阵眩晕，他听不懂阿坤的话：“你什么意思？”

    阿坤正要回答，门口有人轻咳一记，屋内几名混混立刻收声退到了一旁。

    刘波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详预感，他急促地呼吸着，将头转向门口，然后，他就看见了警服笔挺的龙傲天。

    两个傲天……

    怎么回事？

    刘波感觉自己的精神一定是出现了问题，否则为什么，为什么会看见两个龙傲天？

    在他震惊又茫然的注视下，警服龙傲天走到屋中央对阿坤以及其他两名小弟一挥手。

    阿坤还有些迟疑：“三当家……”

    龙傲天面无表情，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道：“出去吧，我自己能解决。”

    阿坤等人离开了，空旷的屋内就只剩下刘波，以及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龙傲天。

    眼看着警服龙傲天朝自己走近了，刘波忽然极度恐惧地在地上挣扎扭动起来，企图远离对方。

    龙傲天见了他这个样子只得停下脚步，用哄劝的语气说道：“师哥，别怕，我来救你了。”

    刘波只是摇头：“不对，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叫你三当家？你究竟是谁？”

    “因为我本来就是毒蛇帮的三当家啊，你忘了吗？那天在毒蛇帮总部，我和他们讲的那些话，可都是句句属实。”

    刘波怔了一瞬，猛地转向柱子下方的龙傲天：“那他是谁？”

    相比较一身警服神采飞扬的龙傲天，这位就显得凄惨许多，只能奋力挺动身体发出呜咽。

    警服龙傲天挽起袖子走向他，先是含笑打量了他片刻，然后将他口中的破布拽了出来。

    这下能说话了，形容凄惨的龙傲天立刻叫道：“师哥！我才是傲天，毒蛇帮根本没有被剿灭，是这个人在冒充我！”

    “冒充你……”刘波机械地重复着他的话。

    警服龙傲天不以为然地笑笑：“我说哥哥，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我们两个人之间，你才是那个叛徒，当初老帮主派你去警署做卧底，结果你做不好还想反水，只能由我出马替你解决这件事，我才是咱们毒蛇帮的大功臣啊。”

    被缚的龙傲天奋力向上一挣：“阿弟！不要再继续犯罪了，你们这样做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警服龙傲天面上闪过一丝狠戾，随即又恢复了和蔼面容，对目瞪口呆的刘波解释道：“　对了，还没和你说，我跟他是双胞胎兄弟，他是哥哥龙傲天，我是……”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等刘波的反应，见对方一直沉默后才继续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叫龙傲地？不好意思，不是的，我没有名字，下面的人叫我三当家，老帮主叫我阿弟，或许是因为我是弟弟的缘故吧，是不是很好笑？”

    龙傲天衰疲地摇头：“你收手吧。”

    三当家——阿弟，也就是穿着警服、每日坐在吉普岛警署里处理公务的年轻署长忽然暴怒而起，狠踢了他那哥哥一脚：“我凭什么要收手？我只要再努力一步，就都是我的了。”

    他的手向外面一挥：“南岸的那些生意，缅北的地下交易市场，都是我的了。警署的第一把交椅也由我来坐，我黑白两道通吃，为什么要收手？难道全天下的好东西就该都是你龙傲天一个人的吗？你想做黑道太子就做，不想做了就把兄弟们全部出卖？那你当年为什么要答应去做卧底？在警校做风风光光的校草，在警署当万人敬仰的龙sir，而我，就只能被培养着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杀手？一个替代品，一个藏在黑暗里不能露面的小丑？”

    此话一出回声震荡，连屋内窗框都被震得簌簌作响。

    地上的刘波呆如木雕泥塑，直着眼盯着面前这两个相貌身材，乃至声音都完全一样的人。

    好半天之后，龙傲天开了口：“你恨我，就拿我开刀吧，放了师哥。”

    三当家嗤笑一记：“忘了和你说，你的好师哥也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们谁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