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困住她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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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禾再醒来,是被嘴里的酸水逼醒的。 她一动旁边就有人扶她坐起来。 纪云禾趴在床边,还没睁眼先是被喉咙里泛上来的酸水,逼得吐了一通,吐到最后只剩清水带着血丝。 长意本来是坐在隔帘外看些书,突然一阵酸气上涌,就听见纪云禾在咳嗽,他几步走到床边把纪云禾扶起来。 只见她还没睁眼就开始吐,长意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只能轻轻顺着她的背,让她吐干净。 好半晌,她才缓过神。 纪云禾还以为是阿鸣,半趴着摆了摆手,声音都有些嘶哑:“阿鸣,我想喝口水。” 言毕,一杯温热的清水送到她嘴边,纪云禾怕自己还要接着吐,也就就着这个姿势喝了两口,清水把酸气压了下去,缓了又缓,她才慢慢坐好。 转过头才发现后面的人不是阿鸣,而是长意。 长意一手扶着她,一手端着水,眼底全是藏不住的担忧,他从前也是不知道原来怀胎是这么痛苦的事…… 要不是鲛人印记可以对她感之、念之,只怕纪云禾什么都不会说。 之前,预想以后的时候,也没想过会这么快有孩子。 他从前还想,要回去东海向有生育经验的女鲛人取取经,要先成婚,要准备好才同纪云禾拥有自己的孩子。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这孩子来的突然又艰难,连带纪云禾吃不少苦头。 纪云禾有些脱力,看了看隔帘后面的书桌,又看了眼长意,只见他衣冠整齐,一身浅蓝衣衫衬着眉眼如初般温柔,而此刻刚日头初生。 这鲛人都不用休息睡觉吗?纪云禾忍不住为他忧心:“长意,你是整夜都没有休息吗?” 长意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看,好半晌才问道:“还喝水吗?” 纪云禾半依靠在床头,摇了摇头,喝了两口已经好了很多了。 她现在只觉得饥饿。 见她确实不要了,长意才施法把水杯送到桌子上,又问道:“要不要吃些什么?” 纪云禾觉得今日的长意尤其温柔,许是这衣衫太像从前万花谷时候的那件,长意目光看向她的时候都能掐的出水,看得纪云禾不敢直视,她点了点头,借此逃避他炙热的目光。 长意见她点头,于是转身就出去了。 见他走远,纪云禾才松口气,长意看着太温柔了,温柔得她快招架不住,温柔得让她想要自私的拥有这目光…… 可惜啊…… 谁能拥有整个太阳呢? 温暖、炙热……是属于所有人的,并不能为人私有。 纪云禾又顺着躺了下去,她还是有些晕,不知道是吐的头晕还是因为长意的目光头晕…… 不管是哪种,她都想再闭眼清醒清醒。 长意出去很快就回来了,纪云禾闭着眼睛都能听见门打开、风随着长意的衣角飘进来的声音。 她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加快…… 长意提了一个篮子回来,将餐食提上桌子摆好,才转过身去扶纪云禾起来。 扶她在床边站好,“等下,”纪云禾刚想迈步又被他阻止。 只见他从架子上取下一件披风,给她围上,又仔细系好:“今日又冷了些。” 纪云禾总觉得长意像是换了个人……这温柔攻势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在桌边坐下来,纪云禾才看清楚今日的餐食,终于不再是仙草和药膳,热气腾腾的粥和小菜,还有一条煎鱼。 纪云禾望着长意,忍不住询问:“这个鱼?”北渊天寒地冻,这种鱼喜温又娇贵,只怕没那么好找。 长意却淡淡的说道:“这里后山有个温泉,旁边有个湖,只是难抓些罢了。” 实际上是离殊觉得雪三月应该喜欢这种鱼,rou多、嫩,刺又少,凭借种族天赋抓了好一些,用灵力设了结界养在他的房里。 不过,这结界对于长意来说,不成问题。 如今雪三月和离殊四处游走,长意觉得这鱼不吃也浪费,晚些他自己去抓一些再给离殊补上就是了。 纪云禾不知道其中弯弯绕绕,只以为是一大早长意就去抓的鱼,想说些什么,又止住了话头。 这傻鱼,嘴上说着要报复,却又对她这么好,这可如何是好?就算她想把自己赔给他一辈子让他报复、赎罪,可如今她的一辈子撑死了也就三个月,如此算来,对他太不划算。 这六年,他应该过的很苦吧。 本是应该顺遂平安一生的傻鱼,莫名其妙被抓,莫名其妙被骗,失了心又丢了鱼尾,最后还被她这个驭灵师偷走了心…… 到如今,她已经是回不了头了。 不如就骗到底吧,就当她欠他的,恨着总好过爱着,看见爱人在面前死去也太过残忍…… 长意将粥盛好,推到她面前,示意道:“试一试,我听青姬前辈说喝小米粥会好很多。” 纪云禾顺从的接过勺子,喝起粥来,纪云禾心乱如麻,摇摆不定…… 她曾有过数次想要告诉他那日崖上真相的时刻,却都又忍住了。 她是害怕的,害怕他会责怪她,害怕不被原谅……也是难过的,她已经命不久矣,说与不说有什么差别吗? 应该是没有的,就是最后三个月而已。 纪云禾边吃边想,下定了决心,要远离长意,不能再陷进去。 不论是长意还是她自己。 崽崽出生后也可以托付给洛洛和青姬前辈,让她们带着孩子走,长意就算再恨她也不至于和自己亲骨rou过不去吧。 打定主意的纪云禾就没那么纠结了,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再沉溺于长意的温柔,也不要再动摇决定。 纪云禾慢吞吞的喝完了小米粥,想要起身走一走,可平时阿鸣早就在了,今天却不见人影。 纪云禾无奈只好求助长意:“长意,你能帮我叫阿鸣过来吗?我想在屋子里走一走。” 长意闻言又是控制不住的生气,她当他是死了吗?为什么不叫他?为什么只要阿鸣? 从前是洛洛,现在是阿鸣…… 就不能依靠他吗? 长意心里掀起无数风暴,恨恨的想,改明儿让洛洛和阿鸣都不许过来…… “长意……”见他似是没听见一样,纪云禾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长意?”纪云禾以为他劳累太多,不由得担心,“你怎么了?” 长意绕过来到她身边,把她扶起来,又给她拉了拉披风,才开口:“阿鸣……阿鸣今日有事,不过来了……” 纪云禾没发觉他是在说假话,低低应了一声:“哦,这样啊。” “那可以帮我叫洛洛过来吗?”纪云禾又问道。 “空明说今日带洛洛去书肆看看。” 长意如今撒起慌来也是得心应手了。 “哦。”看样子都指望不上了,纪云禾心想,若是她再仔细想想就会发觉这人是在撒谎。 已经完全把长意排除在外了。 纪云禾已经打算自己慢慢绕着墙走两圈了,她身体笨重起来了,没有人在旁边扶着只怕走上两圈就要倒下来。 长意扶着她的手却也不松开,纪云禾想要抽出来,又被长意抓紧了。 他还反问:“不是走走?” 纪云禾看着认真的长意,一时语塞,北渊又不忙了吗? “北渊最近不是挺忙的?”纪云禾诚恳发问。 长意扶着她慢慢走了起来,然后回道:“那是前几天,已经忙完了。” 实际上,空明自己一个人忙的快要累死了,就连小蝴蝶去找他扯皮,空明都没空和她闲扯。 若是空明听见长意这样说,只怕是要吐血……北渊什么时候不忙? 往日是阿鸣或者洛洛陪着纪云禾走,纪云禾还能同她们聊两句了解一下北渊同仙师府的局势,今天是这个大尾巴鱼,纪云禾想问什么都问不出口。 她知道,问就是“这些不管关你的事……”这些话耳朵已经听得快要起了茧子了,有什么事关于她呢,大概是喝药、吃饭。 这段时间,纪云禾才是真正见识到了他的固执。 从前是定时定量,从不缺席。 来了往那儿一坐,张嘴就是吃饭、喝药,闭嘴还是喝药、吃饭。固执的让人觉得害怕。 长意扶着她慢慢的走,明明是一室寂静却被他硬生生感觉出了一种岁月静好。 走了几圈,纪云禾就累了,她的身体不能一次性走动太久。 长意又把她扶回床上,帮她解下披风搭在架子上,蹲在她身前,又低低的问:“累吗?要不要擦擦汗?” 纪云禾瞧见他动作,脸上的惊讶都要掩盖不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磕磕绊绊的回他:“不……不用了,也没走几圈。” 她越发看不懂这条大尾巴鱼了。 长意又向前挪了挪,双手虚空,一双眼睛盯着纪云禾,问道:“那我能摸摸它吗?” “?摸摸?谁……”纪云禾有种大脑宕机的感觉,说话都是结结巴巴。 长意又更近了一些,从纪云禾的视角,他的脸都快贴上她的肚子了。 “我们的崽崽呀。”长意如是回复。 虽然每个深夜他都在,但是在纪云禾清醒时候还没有过。 人总是贪心不足。这是从前父王教训他时说的话。 如今长意觉得这句话说的很对,他心想,他也学会了岸上人的陋习,贪心不足,得寸进尺。 太……太近了……纪云禾心想,刚刚在脑海里下的决定,在此刻很难被执行,长意的眼神看起来诚恳又让人难以拒绝。 这是从分别后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吧。 纪云禾是真不知道答应还是不答应,只好在心里问问崽崽,让崽崽替她做决定,若是你想和爹爹亲近,就踢踢阿娘好不好? 崽崽应该是醒了,正好踢了踢云禾。 长意的视线正好看见两个小鼓包,又见纪云禾没有反对,才慢慢把手伸了过去。 纪云禾被触碰到时有些不自在的缩了缩,崽崽倒是高兴的不得了。 在她肚子里天翻地覆的闹,闹得她都有些难受。 长意看见她皱起眉头,又感觉到崽崽的活泼,觉得应该是崽崽太闹腾了,闹腾的她难受。 长意又摸了摸,在心里安抚崽崽道:“乖崽崽,爹爹给你念书听,你乖一点呀。” 长意扶纪云禾躺下,给她掖好了被角,从书桌上翻了本故事书出来。 这是他今天早上一早去凡人世界买的,那书肆小贩说这种是专门给小孩子的。 纪云禾听着他温柔的嗓音,明明是温馨的场面,却让她觉得好伤心。 她不知道这股伤心从哪里来,只好翻了个身把自己藏了起来。 一同藏起来的,还有眼角的泪滴。 屋子里有些热闹,声音不大,却还是吵醒了她,来来往往的仆从搬着东西进进出出。 纪云禾坐了起来,好一会儿才逮住一个管事模样的婢女问道:“这是做什么?” 婢女毕恭毕敬的回道:“姑娘好福气,尊主要住过来了” 纪云禾瞠目结舌:“他要住过来?住这儿?可这楼不是三层吗?” 管事婢女又道:“尊主就是喜欢这一层。” “可是这里这么偏,他住过来难道不会不方便?” “姑娘说笑了,尊主在哪儿哪儿就是中心,哪里有什么偏不偏呢?” 纪云禾被这个婢女噎的说不出话。 莫名其妙一觉睡醒,自己的地盘就多了个人。 管事婢女一边指挥,一边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纪云禾才又想到:“那他议事呢?” 管事婢女回道:“议事自然也是在这。不过姑娘放心,到时候会在屋子里设下隔音屏障,不会影响姑娘的。” 纪云禾回头看了看这屋子,觉得没有地方可以腾出来设置这个屏障。 “屏障设在哪儿?”她像突然想到什么,“不会是设在我床前吧?” “是的,姑娘。” 纪云禾半天说不出来话。 这下好了,怎么自己的地盘只剩一张床了。 纪云禾不懂长意的想法了,是觉得住在一起更好监视她吗? 可他天天早晚都在,又何必这么大费周折…… 晚上的时候,长意回来了,又带着监督她吃饭的任务来的。 不同的是,这次他带了个小罐子。 长意将罐子放在纪云禾面前,纪云禾打开一看,居然是糖蒜。 纪云禾不由得惊喜:“居然是糖蒜。” 又望着有些不自在的长意,“大尾巴鱼,你居然还记得我爱吃糖蒜。” 许是觉得自己心思被拆穿有些许尴尬,他口是心非的说:“才不是,是我自己想吃。” 纪云禾看穿了他的表情,忍着笑把糖蒜推到他面前:“那你吃一个我看看。” 长意只觉得骑虎难下,这时候承认是特意为她买的也不行。 长意硬着头皮夹起一瓣糖蒜,放进嘴里,霎时,嘴巴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长意的表情都扭曲了,强忍着难受,嚼碎吞下。他实在想不通纪云禾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纪云禾倒是看的开心,而后叹了口气,“长意。”她说,“我好像又见到了从前的大尾巴鱼……” 长意从空明处回来云苑,路上风雪有点大,抖尽风霜才进了屋。 纪云禾已经睡熟,他取下披风,擦了擦脸,却径直走向纪云禾安置的床。 今天是要捏捏腿了。 他想到,书上说的有些有身孕的妇人后期会腿肿、脚肿。 平时他看不到,只能趁她睡着,偷偷摸摸的看看,给她捏一捏缓解一下。 长意轻轻掀开被子,纪云禾的腿是有些肿了,不是很明显,但是也如书上写的,轻轻一按就是一个小坑了。 长意用灵力烘热自己的手之后才开始给她捏一捏。 这两天,有他在,不受抽筋困扰纪云禾休息的好多了。 …… 长意捏了好一会儿,才下床洗干净手,又回到床上,摸了摸崽崽,长意开始今天的故事时间。 …… 若是纪云禾这时候醒过来,就会看到长意贴在她的身边,环抱着她和孩子。 是一种保护的姿势。 和他说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困住她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留住。 留住这狡黠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