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彻底解剖
李品要走,陈保金没有去送。 他甚至真诚的对李品说:“未来,你我尽可能的少见面。我的职业比较敏感,希望你能体谅。” 李品点头,道了一声:“我明白了。” 陈保金在对方关门后,立即起身。 走到窗口等待着。 他低头看李品,慢慢的,头抬起来,慢慢的目光放得更远了。 直至李品在路口拐弯,消失在他的视线深处。 陈保金回到座位,又坐了一会,决定去书房。 房间里书不多,但都很旧。有一些刑侦类书籍,一些探案方面的公开卷宗。一本摊开的推理小说,以及不少心理文献和资料。 这些东西很乱,堆在桌上。 那是自然的,因为每天都要翻阅,来不及收拾。 陈保金把门关上,窗帘拉上,打开灯。 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安全的环境。 他从原本门挡着的位置,推出一个白色的讲课板来。 把自己收集到的信息,做了一个图表。写上四个部分:条件反射、价值取向、心理需求、环境变量。 紧接着,他把了解到的信息填写进去。 每次和李品聊天,对方就像一只小兔子,常用词是怎么?不可以吗?又或者是回避他的眼神,这些本能反应,说明他长期面对一种高水平焦虑。 鉴于李品的事业才刚刚起步,这种焦虑的形成,很大可能出现在两个地点,一是学校。二是家庭。 李品的毕业院校是河北师范大学,一所二本大学。这说明,李品在学习上没有什么天份,又或者,他的天份,并没有用在学习上。陈保金想到这,联系了与李品接触和交流的感受,把后半句:天份没有用在学习上划掉。 就是没什么天份,他作下结论。 既然没有天份,就要考虑从其他方面去努力。李品的履历非常漂亮,似乎一直是朝着教育这个维度在发力。 [他曾说他学过播音。]陈保金想。 李品算不得一个低调的人,隐隐,还是有一些好为人师的表现欲,渴望走到前台来的。 但是这些欲望,被另一种东西压制,是什么呢? 陈保金来到自己所设置的第二行:价值取向。 可以感受到,李品有一个非常刚性的价值观,不行就是不行。不可以就是不可以,责任就是责任,任务就是任务,不需要解释,只需要服从。 能有这样清朗的价值观,首先可以排除掉的,就是生意人和官员。他的父母中,大概率有一位,不是军人身份,就是技术人员,要么就是老师。而他,从小在这种价值观的熏陶下,找到了人生的发力方向,也积累了很多迷茫,抑郁。 这是痛点。 陈保金用红色下划线划出李品的第一个弱点。 李品对于负面信息的处理方式,会效仿他父母中的一位,也有可能同时参考父母。 殴打、警告、劝阻。 陈保金摸着脸上的伤,回忆起李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每一条,都十分刚性。 每一条,都十分粗糙。 于是,他在价值取向栏中,划掉了技术人员这一选项。 李品的长辈或父母中,必然有一位,是军人或教师。如是军人,这个人的官职并不很大,也不得志。 他传授给李品的处理手段,都太过简陋,太没有弹性了,这种人即使在军队里,也很难混得风生水起,更大可能是熬资历熬上去的。 如是老师—— 李品被这个人的价值观所熏陶,形成了他对世界最基本的认识。 但他又本能的抵触这种价值观,不断的想要捡漏。 有点意思。 捡漏。 这是陈保金对李品的第二个判断。 如果他足够正直,不会在自己提出以串供形式形成统一口供时,没半点反感。这说明一直以来他接触到的道德培养,都十分表面。从没有人给他解释过道德的使用场景、使用程度、使用原因、使用后果。 所以他会很愁,会不知该如何面对搞砸的局面。李品不是不能接受一些指引、快车道。 只要能帮上忙,只要能够实现他人的期待,手段不公开,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点和池子很像。 难怪,他会被池子这种小豹子吸引。陈保金笑了。 这种拉扯感,来自哪里?极有可能来自他的母亲。 一个家想要维持下去,必然有一个说话算话的主心骨,这个人,是这个家里的王。很显然“王”这个生态位,被李品的父亲占据。 而一个家,想要求发展,求生存,光是有“王”是不够的,还得有兵。这个兵,就是李品和他的母亲。所以,李品虽然继承了他父亲的刚性道德,却在和母亲的长期相处,依赖中发展出阳奉阴违的个性。更加注重事情表面的完成度,不愿意去探求其中原理。 想必,他在探究原理的过程中,挨了太多的骂,遭了太多白眼。 以至于,一个普通的年龄提问,也会惊起他如小兔子般瞪眼竖耳的惊诧反应:这有问题吗? 他非常爱他的母亲。 陈保金相信,那句:家里没有个女人是不行的,被李品反复提起,说明,他母亲在很多时候,是维持这个家运转的主持人。 他心底,更加认同的人,是他母亲。 [家里没有个女人是不行的。]陈保金品味这句话。 这句话倒是很熟悉。 陈保金联想到自己的长辈,似乎60-65这个阶段年龄人,时常以这样的口气说话。 70年代刚好赶上开改春风,在他们的话题里,外国月亮总该更圆些。 李品的同学辈,父母极有可能是70后。 而李品的价值观相对更保守,他的父母,是60-65后的可能性,相当大。 陈保金将:老来得子四个字,写在李品的环境变量当中。 能给出李品这样的家庭教育,她的母亲必然也是短视的。医师公这条路,显然也是一整个家庭在合计自己手上资源后,对李品做出的最好安排。 没有走工科,他的家庭,倒也不太穷。 走不了金融方向,他的家庭,并不富裕。 李品很得意自己学过播音,也就是说,他是考虑过电视台主持人这种台前角色, 而现实又让他低头,他竞争不过那些有资源的二代。 退出了那个舞台。 李品自己原本的意属,是风风光光的主持人吗? 一本正经,又能被很多人看见。只要背稿子,无需动脑子。也许还能有小女生喜欢和崇拜。 果然,这是他这个年龄会喜欢的东西, ——被动勾引。 这人,有点儿闷sao啊。 陈保金笑。 写下李品性格里三个tag:表现欲、闷sao、软弱。 但李品,对人的防心,严重不足。这可能和他父母老来得子得到他有关,宠爱是有的、乖巧,也是有的。想象一下,没有叛逆期又懒于思考的李品迎头撞上这深灰色的社会。 这不迷茫就有鬼了。 但—— 陈保金继续分析。 来西部混资历去考公务员。这条路选得有点妙啊,他家庭里有人有这方面资源吗?如果有,那么这个人必然不会是他的直系亲属。 若是直系亲属,能给出这样意见的人,理当优先把培养资源投入到李品的人格塑造中去。而不是走这看起来不是捷径的捷径。 这条路也绝非李品本人,或者他家长去想出来的,不然,李品性格上表现出的成熟度,应当远高于现在。这个人也在体制内,或者了解体制内规则,资料很新鲜,是一手的。看得也很长远,在李品所在的家族中有一定威望。 陈保金想到了自己。 如果我是李品,我为什么要听这个人的话? 他写下几个关键词:叔叔、伯伯、堂兄、堂姐、表亲。 可能是成绩很好的表亲, 也可能是偶尔联系的叔伯辈。 绝不会是同学。 还行,家庭关系不乱,家族里有能人。 老头子应该能同意我搞他。 陈保金盯着白板。此刻,上面已经写满了信息。 李品没怎么和他接触,他从这些字里行间,看到了李品的过去、现在、未来。 他盯着白板,仿佛看到了幼年时的李品委屈巴巴跟在爸爸屁股后面走路。 少年时期的他,总是笑眯眯,没什么大烦恼。 女孩稍微对他好一点,他便要心头小鹿乱撞,幻想着接下来收到告白要如何应对? 青年时期,他开始迷茫,不知该往哪走。这时,他有个表兄或长辈出来提点他,他感激零涕,放弃了自己的梦想来到西部,走上了讲台, 带着自己不可言说的小算盘。 一板一眼,精打细算,认认真真,马马虎虎。 这些特质同时出现在李品身上。明明相处不久,却好像,认识了好多年了。 陈保金忍不住落泪,对着白板问了一句:“诶,背着别人的梦想上路,很累吧?” 白板中的李品点点头。 想了一会,又会对他说:“其实还好啦,习惯了也没什么。” 陈保金走上前,摸着那块白板。 他拿起笔,看着李品如孩子般笑得没心没肺的脸,用黑色的笔在他脸上写:fuck fuck you. 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fuck you. 等陈保金回过神,整张板子都黑透了,一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 白板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了。 陈保金把枪放回去,裤链子拉上。走上前,用板擦一下一下用力抹。 白板很快被抹干净,就当从没有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