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蜕变（上）

    那画面很美。

    英俊的少年，和美丽的少女，站在行道树下面自然接吻，青涩，紧张，小心翼翼。连嗖嗖刮着的大风都为他们安静下来。

    两人没有亲太久，短暂的接吻，很快分开。分开后，两个人都不太好意思，那位少女面含娇羞，低下了头，他也挠挠头，假装望向别处。

    她怕被发现，急忙转过身，背靠着树干，往里挪一点点，借着树干，她的背影完全融入夜幕里。握拳的那只手依然紧握着，竟微微颤起抖来。

    路过的行人，面目换了一茬又一茬，她才从思绪中缓缓回过神来，再往后看，那对情侣待过的树下空无一人，应该是都已经回家去。

    她愣愣看向那里，眼里是不甘和愤怒的火焰，像是能看到那幕在眼前再一次上演。

    怀着自己的心事，她一个人走上回家的路。远远的，她看到他站在自己家楼下，愣了一下。

    他还是那身冬季的校服，没有换过衣服，书包还背在身上，看样子，他还没回过家。

    一看到她，他就着急地问：“怎么才回来？我在校门口碰见你了，你怎么才回？路上遇到什么人……”

    她一声不吭，像是没看见她，从他面前走过，他觉得反常，手刚搭上她的肩膀，“简安，你怎么……”

    少年也是关心，想问她这么晚是不是路上遇上什么流氓地痞欺负她，也听过这样的事，有的学生会遇到流氓地痞拦路，威胁交钱，或者发生其他的摩擦，他担心她，可她一个旋身，躲开他的触碰。

    “你干什么？”她紧紧盯着他，满满都是警惕。

    看她那么敏感，他越发担心，“简安，你怎么了？”

    谁知她说。

    “关你什么事？”

    【你在说什么？】

    他也是一愣，也未料到她的反应，但很快，他就自我化解似的笑起来。

    “简安，你怎么啦？”少年很温柔，很温柔地问。

    “我说，我什么时候回来，关你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就因为我爸妈说，你比我大，平日都让我叫你哥哥，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是我的哥哥，有管我的资格么？”

    少年眼睛蓦然睁大，不敢相信她说出了什么话，他受到伤害，那写在他的眼里。

    她的心像是被锥子狠狠凿出一个缺口。

    【不要再说了……】

    他还是勉强笑了笑，手伸过去，想要摸她的头，她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道：“别碰我。”

    他手僵在空气里。

    “难道你不知道男女有别？为什么你总是对我动手动脚？”

    那是很严重的指控，少年慌了神：“我没有……”

    “那就不要随便碰我，”她冷若冰霜，“学校老师没有说过吗？男孩女孩之间最好保持距离，你为什么不和我保持距离？还是说，你觉得我是随便的女孩，你随便怎么对待都行？”

    “我没有！”少年激动地反驳。

    可他似乎陷入艰难的地步，因为不论怎样说，她仿佛都听不进去。

    她冷冷勾唇，弯出讥诮的笑，那双唇削出一片片伤人的话。

    “还是说……”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你在学校里也是这么轻浮，对女孩都这么随便？”

    【别再说了……】

    【别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

    她咬紧牙关，还是把那句话说出口。

    “你——不觉得你自己很叫人恶心吗？”

    【……】

    少年的面容也冷了下来，两人不说话，就那么互相对立地站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我知道了。”

    口气和冬天的温度一样低。

    “抱歉，我不是有意让你不舒服……我不会再那么随便了。”

    说完，他也不看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他也是真的生气了。

    她猛然松开拳头，说话时她一直紧握着，等他走过，她才一下子松开手，寒冷的冬天，她却是面色潮红，急促喘息。

    她有过退缩的念头，也知道道歉是最好的办法，可那口气还堵在胸口，一双腿被捆在一起，不肯马上跟上去，那双唇牢牢闭着，不肯轻易说出一句“对不起”。她硬着头皮走进楼道，却望见电梯门仍旧是开着的。少年冷着脸，站在电梯里，淡淡扫了一眼来人，又强迫自己的眼睛放回电梯按钮的地方，故意装作不在意。

    她低着头，走了进去，他立刻松开手。电梯门缓缓合上了，电梯天花板的灯一闪一闪，像是出现了问题，两人的脸一会儿出现在明，一会儿消失在黑暗里。电梯缓慢在电梯井里攀升，机械声咯啦咯啦，时间仿佛被人一再拉长，变得格外难熬，然而谁也没有再说话。

    进了家门，简妈已经端菜上桌，简爸一如既往，捧着他的茶壶在客厅看戏，悠然自得，还跟着唱两句。简妈看到他们，有诧异他们都那么晚，不过先叫他们准备吃饭。

    她一言不发，进了房间放下书包。她进餐厅时，他已经懂事地在帮简妈摆放碗筷。

    一落座，她神情恹恹，刚举起筷子，简妈就在旁边数落开来：“你怎么回家这么晚？又去哪野了？是不是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在一起？”

    她筷子一顿，不服气地回答道：“为什么只问我一个？另一个不也很晚回家么？”

    简妈吃了一惊，不懂简安回个话怎么跟喂了她一炮筒火药似的。看简安提到顾遇，简妈面上露出一点尴尬。

    一个是自己的女儿，她怎么管都行，另一个……到底不是自家人，能一样么？

    但简妈不会将这些意思明显说出来，她想到这一层，也想到另一层。

    “人家小遇能和你一样吗？”简妈反问。

    顾遇不好意思地抿了唇。

    “人家就算这么晚回来，说不定是学校里有什么活动需要他，或者老师需要他让他留下来帮忙，”那一层尴尬的意思不能说，简妈顺便夸起顾遇，希望能以此激励女儿，“你，你呢？学校老师留你肯定也是因为你成绩不好了，要不就是闯祸了。”

    她嘴里含着一根青菜，来回反复地咀嚼，直到青菜成了菜渣，简妈说完，她冷笑两声，刚打算说什么，锐利的眼光打量两下身边的男孩，忽然，她用力一扔，筷子被摔到桌上。

    所有人都大感意外，简安虽说有闹不吃饭的时候，却没有过这般狠狠丢过筷子。两位父母愣了愣，简爸一生气，用力一掌拍向桌子，发出剧烈的声响。

    “你能不能好好吃饭？”

    严厉的说教一声接着一声。

    “你知不知道你妈每天做饭多辛苦？你知不知道尊重体谅你妈？”

    她低着头，双肘搁在桌上，两眼低垂，简爸正打算继续说下去，她兴趣索然地推了一下饭碗，也不再听她爸那一连串的说教，从她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冷淡丢下一句。

    “不吃了。”

    “砰——！”又是一声拍桌声。

    “回来！”简爸暴喝。

    和简爸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他的声音。

    手背轻轻擦过温热的触感，她一低头，撞进她眼里的是张焦急的脸。方才她起身的刹那，他想拉住她，不过最后他只是轻轻撞了一下她的手。

    “吃饭吧，不吃饭对身体不好。”焦急的神色，关心的语气。

    她冷冷一瞥，转身离开，谁都没有理睬。

    “越发没规矩了！”

    “就是！”简妈也如此附和道，“她在学校里和谁来往？是不是被谁带坏了，这么没规矩。”

    顾遇目怀关切，打算再劝劝，“叔叔阿姨，我去叫她回来。”

    “别去！”简爸怒喝一声，拉住了顾遇，“小遇，你别去，就让她饿一饿！”

    “她都被家里人惯坏了！简直无法无天，就让她饿一饿，吃点苦头！等她饿了，她自己有手有脚，不会自己动手做饭吗？你随她去！”

    “砰——！”一道激烈的摔门声，是她对父亲的回应。

    “他奶奶的这个小赤佬！”女儿不仅不老老实实吃饭，还不听他这个父亲的教训，还如此关上自己的房门，简直是挑衅他这个做父亲的权威。简爸的愤怒达到顶峰，便觉得这饭再也吃不下去了，他卷起袖子，准备冲到女儿的房间，好好教训她一顿。

    还是简妈拉住他，她使了使颜色，示意简爸家里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如今女儿也大了，也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随意暴打，简妈及时劝住简爸：“你先吃饭，先吃饭，等她自己饿了，就晓得厉害了。”

    “哼！”简爸看了一眼顾遇，也顺着老婆的意思回到他的位置，但他怎么想都气不顺，于是下了命令。

    “等会儿你们谁也别拿东西给她吃！什么都别给她！我看，得狠狠饿她一顿，她才知道什么叫做老实！”

    简爸发了话，简妈也表示支持，当着两位父母的面，顾遇也不好说什么。他心中不无忧虑，假装老实地点头，然后转头望了一眼餐厅外。

    餐厅并不和简安的房间相连，他却像是能看见那道关上的门。今晚的简安很反常，他虽还在生气，却也放不下他的担心。

    可那道门已经关上了，隔开他们两个，他没法再探究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