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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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试探地靠近,掌心包住她的手背,皮肤有着热枫糖的温度。“谢谢,”江鹤轩轻叹,嗓音在封闭的书房中低柔地踱步。他们四目相对,仿佛两条金鱼,在不同的鱼缸,隔着两层的玻璃遥遥地看向对方。书房散发着淡淡的油墨香和纸张的本味,细小的尘埃在白炽灯下起起伏伏,如轻烟。辛桐唇瓣微张,舌尖滚动着无意义的音节,迟迟发不出。江鹤轩只看着她,吻了她一下,又迅速地离开。极干净的吻。“他对我说,他从不骗取你的怜惜……”江鹤轩道。这个他,必然指傅云洲。“我晓得他在指桑骂槐,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他说完,嘴唇贴上去,第二个吻稍重,手指扶住她的侧脸,低头吸吮着她的唇瓣,牙齿咬了下。“就像现在,”江鹤轩继续,“我想跟你在这里zuoai,想扒光你,让你因为高潮呜咽……可为博得好感和心软,只是轻轻吻你。”温暖的呼吸纠缠着她,手掌隔着厚重的衣物扶住肩,他的侵入总是这般不急不缓,好比在乐曲奏响前绷紧的琴弦。吻徐徐加深,舌尖先是小心翼翼地触碰,如同雨水落下,随之骤然剧烈,河流在涨潮,迎来汛期。而她成了在水中打转儿的浮萍,在起伏的波浪里快要溺亡。辛桐挣了挣,没脱开。江鹤轩却主动停下了。“别怕,我答应过你。”他的手掌抚摸起辛桐耳畔的发,垂眸笑了下,颇为落寞的模样。“我尊重你的决定。”在那一瞬间,辛桐觉得他已经猜到自己是为了季文然才来招惹他的。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江鹤轩博取她同情的圈套,可她切切实实地内疚了。傅云洲是她自己没能处理好关系惹出来祸患,眼下却拿江鹤轩当挡箭牌,瞒着季文然,也瞒着程易修。她猜不出命运下一步将会如何出牌,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回到最初的地方,心脏好像一个鼓胀的气球,快要因为塞了太多东西而爆炸。“鹤轩,”辛桐轻轻说,“陪我聊会儿天吧。”江鹤轩低头吻了下她的眼角,道了声好。要说什么呢?辛桐也不知道,她只是想找人聊聊。她沉默许久,才开口:“鹤轩,你讲讲你的事吧……我想听。”“没什么好说的……”“我想听。”辛桐重复。“我想真真正正地了解你一次。”江鹤轩先是笑,笑着笑着,那层轻薄的笑逐渐转化为木然。他遮盖什么似的垂眼,无言良久后,温声道:“我要同你说什么呢?其实我也不了解自己。”他是需要别人来定位自己的人。“谁不是呢,”辛桐笑了下,自己开了话头。“你说我身体里一半是女人,一半是女孩。可不管是哪一半我都不喜欢……”“你这样很好。”江鹤轩道。辛桐摇头。“我女孩的那部分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她别扭、胆怯、平庸。不管持有何种身份,我都成不了那种明艳娇贵的女生……而作为女人的另一半矫情又市侩,与迷人沾不上边。”她的自省总带着自贬。江鹤轩停顿片刻,不自觉地说出自己的事,以来安慰她。“我读小学五年级时,母亲和父亲吵架。她当着我的面说,她到底废了多大的力气才把我生下来,如果不是为了父亲,她不会那么辛苦。她后悔了,后悔嫁给一个逐渐秃顶、软弱无能的男人,也后悔把我生下……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我常觉得那些亡灵的幽魂徘徊在我身边,我那些还没出生就已经死去的jiejie们。”辛桐静静地倾听。“那时父母离婚还是颇令人惶恐的事。但凡离异的小孩儿,都会被班主任偷偷叫出去谈话,在一群孩子中,你就一下不一样了……我那段时日特别害怕他们离婚,现在想想,倒不如那时候就离了,天各一方比日日互相折磨来得好……他们吵架也从不避着我……为什么这世上有吵架不闭着孩子的父母?明明小孩一周有五天都在学校上学,你们随便挑个日子吵。”他说着,偏过头露出嘲讽的笑,不想让辛桐瞧见这样的自己。“小桐,做自己很难。”江鹤轩说。“我同样不喜欢自己,我难以想象到底什么样的人才会喜欢自己……所以我想有人来爱我,你且当作是我为了证明自己没那么糟糕。”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监牢,关着曾经那个或恐惧或愤怒的孩子。这种别扭的惶恐和自卑,并非为自己的无能开脱。他现在在学校任教,正申请博士学位,离开父母租房独居……他已经尽力了。辛桐长吁,她把头轻轻地搁到江鹤轩的肩膀,依着他,互相温暖似的。她忆起上个时空江鹤轩对她说——我希望和你组建一个新的家庭,我会对我们的孩子很好,从不打他,也不骂他,更不会说一句要把他丢出去的话——他那候一定极渴望有一个安身之所,只是她自顾不暇,别无选择地将他驱逐。“鹤轩,你相信平行时空吗?”辛桐问。江鹤轩温柔地看着她,指尖拂过长发。“你都出现在我眼前了,我还有什么不信的。”“那么我想,总有一个时空会通往幸福,”辛桐说,“在诸多死路里,总有一条路,让我们都能解脱。”一夜,睡睡醒醒,恍惚间梦到被无情抹去的母亲。第二日醒来,辛桐收到徐优白发来的消息。徐优白替傅云洲传话,让辛桐回来上班,并说老板暂时不会去为难江鹤轩,之前的事告一段落,孟思远会扫尾。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否则辛桐死也不会信傅云洲能一夜之间转性。奈何徐优白这人嘴巴紧,不管她怎么套话,都是一问三不知,看来只能尝试从萧晓鹿入手……不管如何,先回去上班,她想季文然了。辛桐不知道,这回萧晓鹿也是要求闭嘴的共犯。她正盘腿坐在傅云洲办公室的沙发上,气鼓鼓地说:“你刚准备把程易修送走,那边就想推辛姐出去?他傅常修这么喜欢联姻,干嘛不直接让我嫁给辛姐,还白白让你傅云洲套了我这么多年。”坐在晓鹿身边的徐优白捏了捏她的包子脸。萧晓鹿哼了一声,顺势拽住他的右臂趴到肩上。“豪门都坏蛋,特别是在燕城玩政治的,坏蛋中的坏蛋。”“都什么时候了,竟说浑话。”孟思远道。他沉吟半晌,转而看向傅云洲,语气不善地说:“大哥您倒是说话啊,把我们几个找来不是看您老人家在这儿玩深沉的。”傅云洲手抖得厉害,打火机摁了两三次才点上一支卷烟。“别跟小桐讲,让她正常上班,有事我会担,”他说,指尖的青烟笔直得往上升。“我不是看不起你,但陆家是你惹得起的吗?”孟思远嗤笑,抬手比划了下。“你外公那头已经养了新的继承人,现在愿意帮衬你全看你是他外孙。等哪天你爸死了,你身价从足亿一瞬间飙到百亿,你才能在新安横着走。他压你压了七年了,非等着你跟晓鹿结婚才肯松手,你还守着你妈的遗愿,指望他认可你?傅云洲你清醒一点!”“不然呢?”傅云洲反问,“跟小桐说……哥哥当年说护你一辈子的话全是假的,你现在滚去嫁给那个三十二岁还跟同父异母的未成年meimei厮混的变态吧,乖乖当他装点门楣的妻子,然后生几个孩子,给傅家铺路?”他说着,指尖细长的烟拧成两截。傅云洲看了一眼手,熄掉烟,随手扔在办公桌。“别跟小桐说,我会解决……实在不行就让她跟江鹤轩领证。”“傅云洲,你他妈这时候跟老子装圣父了?是你发疯把人家搞了的。”孟思远皱眉,用淡淡的嘲讽口吻说。“我才帮你封完嘴收完尾,现在你转头说让小桐跟那男的结婚?”“搞得我能娶她。”傅云洲看一眼倒在徐优白怀里的萧晓鹿,眼神忽然柔和。订婚这步棋自始至终,他都欠眼前两人一个人情债。时代的机遇百年难求,有时不是聪明能弥补的。傅常修贫贱出身,在祠堂给百来号人挨个磕头求钱上学,孤身来新安同辛淮飞一起靠黑道发家,再由黑转白。这笔钱,赚的是新浪潮的钱。傅云洲……还是不如傅常修啊。他要是真得同傅常修一个模子刻出来,反倒省事,娶了萧晓鹿再私下各玩各的,囚禁辛桐不让她走,敢跑就把腿打断,夺权后让人暗地里搞掉傅常修,继承傅家,再同晓鹿离婚。关键傅云洲不上不下,放不掉沈安凤的遗愿,困兽般地要继承傅家,又顾念情义,不忍逼萧晓鹿同他结婚,想把辛桐困在身边,可真到这茬又愿意在迫不得已地情况下自割腿rou送她离开。孟思远要不是看在他接济自己这么多年,真想提着他的衣领质问他——你是不是有病,脑子长瘤了吗?“就算结婚也能摁头离婚。”一直保持沉默的徐优白忽然开腔。“傅总,你没法护辛姐一辈子。”“我先去查查陆家那几个货色。”萧晓鹿扯着嗓子说。“甭管日后如何,先掐一架。”“你们先出去,容我想想。”傅云洲说,新点上一支烟。萧晓鹿咬着牙愤愤不平地怪叫一声,拖着徐优白的胳膊走出去,房门甩得震天响。走出办公室,萧晓鹿转身,两根手指牵住男友的衣袖,垂眼说:“优白,你帮帮辛姐,我不想让她嫁到燕城当工具……”徐优白反握住她的手,反而告诉她:“晓鹿,我想娶你。”“你要是想娶我,明天我就跟你去领证,我不在乎你有没有钱和地位。”萧晓鹿拔高声调。“要是以伤害朋友来换取幸福,我宁可不要。”徐优白没说话。萧晓鹿见他这个态度,气恼地从他的掌心抽回手,圆溜溜的眼睛骤然红了一圈。“徐优白,你给我把辛jiejie捞出来!不然我们分手!”徐优白沉默一阵,长舒一口气,把她的头往怀里按。“好,我答应你,我什么事不答应你……”他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个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