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无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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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久违的阳光冲破阴霾,投下寒冬里的温暖。榆林郊外有几座山,山势巍峨,雾绕雪顶,有最大的狩猎场,连带着附近都被划做禁地。每至此时节皆办狩猎大会,却因休养有度而草木茂盛,野禽众多。冬日狩猎的最好时候是大雪后的晴天,-是雪后两三天野兔、野鸡等耐不住饥饿要出来觅食,二是雪地上会留下猎物走过的踪迹,方便寻找目标。休息两天后,众人启程去山里狩猎。原来的狩猎区域已有-些经常出入此地.的百姓聚居在此,大家只好绕过村落,往另一小道径奔林间而去。楚仲业送了把平式双管猎枪给谢敬遥,猎枪本是美国领事送给他的礼物,射程远,连枪管的硝油都有种生猛的气息。谢敬遥起初不收,他却执意转赠,便只能却之不恭了。楚仲业哈哈大笑,说:"打到什么野物,也算有我的一份!"赵君眉道:”楚总司令,三少他有腿疾不方便,打猎恐谢敬遥如何不知她所想,——定是因为他,之前坠马过,怕他有心理阴影。“没事。"他笑着安抚。赵君眉仍旧不安,可既然他不拒绝,她也无法阻拦。早有侍从在昨天先行潜到稍远的地方,将碎玉米、花生等撒在野物常出没的地方,借此引出它们。大家骑着马走走停停,忽然,前方雪地中似乎有什么响动,猎犬闻声而动,像只箭先冲过去。草丛中倏地窜起几只野兔,拼命往坡上跑去,而众人也加入围捕的行列。群蹄乱踏,积雪飞扬,刹那间忙乱起来。谢敬遥举起猎枪瞄准,可惜野兔跑得太快,子弹稍稍打偏。他追着野兔往深山而去,郭旭和几名随从赶不上,很快就看不见身影。等谢敬遥打中兔子回头,周围却看不见任何人。他拎起野兔正要调转马头,岂料马像受了惊吓,嘶鸣一声,胡乱蹬起蹄子。想安抚马的情绪,放轻拉绳的力道,然而马狂躁不安,想拼命摆脱什么般扭臀扬蹄,丝毫不顾马背上的人。谢敬遥坐在后面,被这么飞速猛颠,连他也握不住绳了,直接被掀下去,听见手臂“咔”地一声脆响。抬头望向四周,马不知去向,皑皑白雪,茫然无边。等剧痛缓解须臾,他撑起身体凭记忆向回走,尽管来时的痕迹都被风吹得模糊,根本不知道是否正确。走着走着,晴朗的天空已变混沌,远处卷来铅灰色的云朵。风刮得更凶猛,如野兽呜呜地吼叫,吹得人睁不开眼,走一步都耗费极大的体力。雪由小而大,几乎寸步难行。谢敬遥累极了,背靠树干,不得不再次停下。朦胧的视野里,似乎有人跌跌撞撞朝这边走来,还叫着他的名字,满是急切。枯枝败叶,簌簌落了一地,一声一声,仿佛叹着流年似水,韶华易逝。他忍不住牵了下嘴角,此时此刻,为什么竟以为是她呢?……谢敬遥醒来是半个小时后。他背靠树干坐着,面前的女子将摘来的几个野果放在他身边。那些野果看起来很奇怪,无法使人产生食欲,不过恢复体力却需要。她明明看到他醒了,却假装没察觉,自顾自做着事。乍然听见闷咳声响起,她随即瞥过来。“你怎么来的,你应该在秦家。”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居然冒着极大的危险,不论是楚军,还是来自环境的威胁都无可避免,说不感到半点诧异是假的。付清如皱了下眉,直至此刻,他依然伪装得那么好,即使被人故意设计,居然也能做到不说半个字,不动声色。“这世界钱不能解决一切,却可以办很多事情,比如打听消息,与狩猎的队伍随行,巴结楚总司令的人何其多,想必他也记不全。”她语气冷淡,不愿多说。“是沈黛那些话让你无法安心,明知道这里不是该来的地方,你还偏要冒险。”“你不能掩盖真相,我也不会令母亲冤死。”她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实际上很倔强执着,从前倒是低估了,谢敬遥笑笑,“你不用特意告诉我这些。”他的面色出奇平静,好像完全没把她的话听进去。“我的手臂脱臼了,需要矫正。”她没点头,他已经做好准备,只告诉她如何接骨,示意可以动手。“你确定让我做?”“你能做到。”付清如盯了他片刻,依他教的方式,慢慢放到错位的骨头处,迟迟不敢动作,最终还是他按着她的手用力一扭。余光瞥到他浑身微微抽搐,嘴唇也闭紧,看起来在极力忍耐痛楚,她手不由抖了下。他从齿缝中低声吐出两字:“继续。”付清如垂下眼睑,继续矫正。汗湿背脊,谢敬遥忽然觉得胸腔内气血翻滚,一丝腥甜迅速上升。但他没有叫停,只静静地压下那席卷全身的剧痛,血便顺着嘴角流出。她没有留意到异常的情况,等做好一切抬眼看去时,他已经用袖子将血迹擦掉。“感觉怎么样?”嘴唇血色尽失,他小幅度地活动两下,摇头说:“没问题了。”付清如道:“有人不想让你活着回去。”“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你清楚这是场鸿门宴,为什么犯险?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还是认为就算在受重伤的情况下,也有十足把握敌得过?只怕等不到救兵,先来的会是敌人。”闻言,谢敬遥并不回答。之前消耗太多,旧伤添新伤,这时几乎没有任何气力了。付清如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和刀俎上的鱼rou没区别。我来这里之前就看到,有很多人漫山遍野搜寻,你不说我也知道,他们大部分都是杀你的。”薄唇轻启,他微笑着问:“那你为什么来?是为杀我,还是救我?”她似乎愣了下,别开脸。寒意森森,夜色逐渐蔓延。雾气浮动在山峦间,愈发显得寂静。不远处传来隐隐人语声,一个,两个,三个……几乎能够看到影影绰绰的火光在跳跃。付清如望了望四周,故意留几个朝南的痕迹,然后往相反的北边移动。寻到靠悬崖峭壁的一处地方,发现有不少荆棘丛。谢敬遥用军刀挑开几根长满刺的枝条,小声道:“进去,趴下。”两人躲到茂密的刺丛里,即使穿着厚衣服,仍被尖利的刺划破了很多。而手上无法遮挡,也自然被割出血痕。虽然会受伤,但这是相对安全的躲避之处。他们伏在地上,屏气凝神,透过枝条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敌是友,唯有暂时避开。黑暗笼罩山头,天地静得只听见风声。良久,星星点点的火光亮起,远远传来几道人声,听不清楚,又很快消失。幸亏那些人搜查得不仔细,只随便在附近转了转就离开。又等许久,确定人都走远,付清如才松了口气。出山的路不好走,因为骤降大雪,满眼皆是白茫茫,辨不清方向。虽然简单处理伤势,但为防止意外,再次遇到追兵,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没有说话,只是努力又小心翼翼走路。“那里,好像不对劲。”随她手指的方向看,山上不断有松落的雪块滑下来,而且越来越大。话音刚落,轰隆隆的响声响起,仿佛千军万马摧城之势。半山上,几个巨大的雪块以箭矢流星般的速度滚落。更让人惊骇的是,随雪块滚落,雪山的一侧如被人用刀生生劈断,整个开始往下垮塌,往他们压过来。雪尘飞扬,遮天蔽日,视线完全模糊。一切只发生在瞬间,根本来不及撤到安全的地方。(大概还有十几章完结)夜色无瑕(二)混乱间,雪突然下陷,付清如脚一扭,差点摔倒,被一只手用力拉住。才站稳,雪地却松了,整个人向旁边倒去。而在落地前,更快的身影替她挡住满地刺骨的冰凌。谢敬遥用双臂护住她,低声道:“闭眼!"她不知道这雪地无数冰刃及杂物是不是伤到了他,感觉到他隐忍着发出几道短促几不可闻的闷哼声。风啸长空,沿斜坡翻滚,耳旁尽是雪崩产生的巨大轰鸣以及马的嘶鸣,淹没呼喊声。他抱着她,喘气的鼻息一下比一下沉重急促。砰的——声像撞到什么,两人身体一震,急速的滚落被拦住。许久,付清如因疼痛苏醒,发现他的背抵在半截树桩.上。她忍住浑身散架的酸痛,掰开他手臂急切地问:“你怎么样?”划破的军装满身残渣碎冰,谢敬遥没有醒来。她知道他伤得不轻,连忙探了探鼻端,还好有呼吸,即使微弱,至少证明是活着的。大雪暂歇,却完全封住了道路。付清如不知道此刻身处何地,漫无目的走了会儿,实在不能继续前行,加上天寒地冻,最终只能吃力地把他扶进一个山洞里。“你不要睡,睁开眼回答我!"她用力摇他的肩膀。眼前仿佛蒙着大雾,潮水似的冰凉扩大到四肢百骸,谢敬遥微弱呻吟,接着被人握住手,紧紧抱住了他。那人身,上透着淡淡的胭脂香,那么温柔,.将他包裹,甚至感觉得到有双手探他额头的温度。她的呼唤使他不得不撑开沉重的眼皮,终于,看到她眼里蓄泪,流露慌张和惶恐。她没有在他昏迷期间离开,短短两三个小时,也许是-段美好到令人沉醉的时光,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能被久困于此地。“我有点累。”“累也不要闭上眼,你跟我说话,说着话就不会感到那么累了!”付清如一边费劲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放到自己背上,一边争取赶在追兵发现前尽可能走出搜索范围。她坚持道:“我们要离开这里,一定会,所以你不能睡!”为避免伤情持续恶化,只有找到安全落脚的地方,才可以得到治疗。谢敬遥稍稍清醒时,看到天空慢慢移动,一瞬恍惚,才明白不是天动,是她背着自己在走。深一脚,浅一脚,好多次趔趔趄趄险些栽倒,但她紧咬牙关,完全没停住的想法。融化的雪水沿脸颊滴下,他道:“你自己走吧,把我放在隐蔽的地方就行。”她头也不回地说:“趁他们还没追上来,要走得越远越好。”以他滴水不漏的心思,不会看不出这是陷阱,可她不想追究他仍跳进来的原因。前行的速度缓慢,他觉得四肢和感官也在逐渐麻木,思绪飘忽到了第一次见她的那个夜晚。“谢敬遥!”连续的喊声,将他神志拉扯回来。“我不是叫你不要睡吗?你跟我说话,你要是睡着,我就把你丢在这里,让他们杀了你,或者让野兽吃了你!”她大声说,想尽办法不让他闭眼。“我没睡,也死不了。”“你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讲讲小时候的事情也行,你从前没说过。”“真的想听吗?”付清如发觉他的手冰冷僵硬,那种不可名状的紧张又攫住了心脏,她回道:“你说,我听着。”他瞧着她须臾,似乎想笑,却只发出若有若无的吸气声。如果真的要说那些话,实在太多。而他说出来,她是否又会信?付清如曾以为,他对自己应该是有情的。可是,发生许多事后,她一步步接近真相,不禁问自己,她了解他吗?真的了解吗?心底空茫,却有些不安,他不说话,她就莫名觉得他会睡着。“你是不是又想睡了?我说过,不能睡。”“我没有睡。我想,等你愿意的时候,带我去看丈母的墓,至少,我知道她葬在哪里,以后可以时常去拜祭。”她点头,“我们边走边说话,很快就能走出去。”正要扶他起来,突然察觉到他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瞳孔也剧烈收缩。她又放下他,轻声问:“还有哪里受伤?我想办法处理。”谢敬遥嘴角噙笑,安抚说:“只是旧伤。”夜色无垠,织起一张细密的网。心也似双丝网,其中千千万万结。付清如道:“我们再休息会儿。”他颔首。苍穹浩瀚,环盖大地。乌黑的浓云层层堆积,遮住月光。细密的雨雪从天空落下,冷风吹来,淅淅沥沥飘到脸上。她并肩坐着,一掌之隔,谢敬遥觉得空气中好像浮动着隐隐幽香,从鼻端飘进去,渗透心间。他侧头看去,见她望着远处。似乎没有看到,在身边有另外一双深眸,牢牢地注视她。没想到,他们竟似是这世上最靠近的两个人,相互扶持,共同迎接未知的磨难。从来不曾发觉,甚至连当初在督军府里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他也没有感到自己与她如此刻这般接近。半晌,他忽然开口:“清如。”她转头道:“怎么了?”谢敬遥道:“有些事,你听到的见到的不一定是全部。”付清如无言以对,把视线缓缓移到脚尖上。她很清楚,自己因为阿玛额娘的教导,从来都是规行矩步,不会有任何出格行为,而今天不是仅为求真相,更是……担心。“我做这件事,不是谅解你的所作所为,是要弄清楚心里的疑惑。”她抬眼望望漆黑的天空,抱着手臂阖上眼,沉沉睡过去。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再次睁眼,是被鸟雀的叫声惊醒的。那几声鸦雀在荒山野岭里尤为刺耳,接着就传来异动的声响。谢敬遥已经先站起身,手迅速摸向别在武装带上的配枪,和她向传来声音的方向望去。郭旭带着两个随行卫兵从压着雪的树丛里出来,立刻跑过来,乍看见付清如,不禁错愕,“少奶奶,你怎么在这里?”他一瞅谢敬遥衣服破烂,又着急道:“参谋长受伤了?”“楚仲业的人呢?”谢敬遥没有理会他的心情。“还在到处搜索,我没有跟他们一起,专门选了别的路。就知道楚仲业说来山里狩猎别有用心,果然不出您所料,还好咱们提前有准备。”“回去再说。”谢敬遥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下令道:“让人先去探路,看情况能不能安全通过。”“是。”郭旭应声,命一名卫兵先去探路。确定无碍后,众人继续前行。因为郭旭在来时的路留有记号,出山比想象中顺利些,翻过险象环生的雪地,路途终于平坦起来。刚到山脚,付清如凭毅力强撑的意识便瓦解,摇摇晃晃晕倒。实在体力消耗过多,她睡了足足三天。云开月明(二更)督军府三少爷在雪山失踪,疑遭歹人所害的消息不胫而走,数家报社记者到楚公馆外希望楚仲业或章绎之对此给个说法,都被驱赶,甚至鸣枪示威。樊军方面也未作出具体回应,只说这是意外事件。流言蜚语传遍大江南北,楚仲业为此不胜烦心,而谢敬遥则住在专使处闭门谢客养伤。原本与楚仲业合作的江口隆在这风口浪尖之际,又深夜密会,质问其为何私下与华北驻屯军司令联系,颇有不满。目睹二人不欢而散,郭旭马.上报告了谢敬遥,谢敬遥不过点点头,计划如意料之中展开,唯独付清如的出现是没有想到的。但他几乎断定,付清如混入客人,楚仲业那样老谋深算,或许并非不知情,可能还有别的目的。不过,目前掌握的切实证据少,还不够证明楚仲业有谋害之举。江口隆看起来与楚仲业交情不错,但到底是个商人,既是商人,必以利益为首。他一直做楚仲业和华北驻屯军司令之间的第三人,不想让楚仲业与其直接接触,就是为捞取更多好处。但倘若楚仲业越过他联系上华北驻屯军司令,那么他的存在就不重要了。人皆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江口隆当然不会允许他越俎代庖。楚仲业纵有心,也没有三头六臂,事有轻重缓急,自然要先灭后院的火,根本无暇顾及别的。会议的日期延迟,待一切平定双方再商量。谢敬遥在数日后带着众人返回江州,而楚仲业还让章绎之亲自送其出城,以保证安全。章绎之见到车里坐着个女人,她身体盖着军氅,头埋在谢敬遥胸口,所以看不分明,心里虽怀疑,却碍于众目睽睽无法追问。“三少,此次是我们招待不周,改天再聚。”章先生说笑了,后会有期。”谢敬遥一手揽着付清如的肩,-手平静地抬起,示意郭旭开车.章绎之退到旁边,目送着几辆车缓缓驶出榆林,仿佛想起什么,又急切地往前走两步,却被周志生拦住。“副军长,难道真的就这么放虎归山吗?”“你还不明白吗?谢敬遥这是反将了义父一军。”“这话怎么说?”车辆已经完全消失在视野里,章绎之压下那股躁动,冷冷道:“谢敬遥不是傻子,来榆林之前已经有了全身而退的对策,他知道义父想借和谈的名义扣押自己,却将计就计,故意和三太太、赵君眉一起大张旗鼓从荣城出发。”“我还是不太明白。”“他无非是想人尽皆知,造成督军府愿与楚军冰释前嫌的假象,这样一来,所有目光都会聚集在楚军,他占尽人心,如果遭遇任何意外,义父必定脱不了干系,届时,名不正言不顺,如何向世人解释。”周志生顿悟,恨恨道:“所以,总司令非但扣押不了,还得把他完好无损地送回去,这个人……实在太狡猾了!”正说着,突然又有人钻出人群,急匆匆走过来,在章绎之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章绎之脸色越发阴郁。这个江口隆欺人太甚,楚仲业已经默许在楚军管辖地界贩卖药品,并签订合作的协议,竟然还因为捕风捉影的传闻来闹事!他向来厌恶与日本人沾染,却不能反抗楚仲业的命令。如今革命运动风起云涌,时局动荡,义父以革新自强自居,如果事情真闹大大白于天下,楚军定然成为众矢之的,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周志生,你去给江口传句话,告诉他,有句老话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是楚军的地盘,他想获得利益,也必须付出,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章绎之望了眼城口方向,那里的草木堆着厚重的冰雪,太阳出来后化作水,断断续续滴落。他似乎心事重重,发了会儿呆方转身离去。斗转星移,枯萎的叶子被风卷起,恍若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官邸,张德良看到谢敬遥站在敞开的玻璃窗前。“手臂恢复得怎么样了?”他以为赴榆林之行如履薄冰,不料谢敬遥兵不血刃地解决一场危局,甚至算是给了楚仲业耳光,大大折损楚军士气。三少爷能先谋而后动,缜密计划,说明自己当初的确没有看错。“张伯伯,我想请教一个问题。”“问吧,我知道的,都会仔细解答。”张德良以为他会问有关兵马、权势等任何问题,却没有料到,谢敬遥只是问:“一个本来善良单纯的人被迫卷入争斗的漩涡里,我是该带她出来,还是错下去?”“那就要看参谋长如何权衡了,须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世上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总有得到,总有失去。”约莫知道他是在讲什么事情,张德良也并不点明。虽然谢敬遥没有解释,然而有些行为其实和曾经还是不同的。表面看来他不在意付清如去定西,像赶她走以免耽误计划,事实上如果付清如在这非常时候留在谢家,才是最尴尬最危险的。真的毫不关心,何必在意对方去留?“好比赵小姐,她有什么错,但是,你身为长子肩负着重任,所能拯救的永远是家国天下,而非情长情短。每个人皆是历史微不足道的蝼蚁,百年之后不过一抔黄土,你若是心怀雄图,不愿湮灭在无数波浪里,那就没有犹豫的机会,任何犹豫都可能成为软肋。”赵君眉之所以能陪在参谋长身边这么多年,无非是因为她聪明又识时务,懂得什么可以得到,什么不该求,什么时候通情达理,什么时候出谋献策。可是付清如不同,她的柔弱与温纯对一个心怀抱负的男人来说,是不合适的。这样的女人和乱世格格不入,兴许偶作抚慰人心的解语花,白月光,却无法成为成事的助力。谢敬遥背对他站着,看不见此时是怎样的情绪,“您多虑了,无论怎样,我既然走这条路,就不会停下。”“楚仲业狼子野心,西北军隔岸观火,督军又病重不省人事,军中上下现在也是人心不稳,一旦我们行差踏错,便陷入僵局。”“过去魏、蜀、吴三足鼎立,最后依然被西晋统一,分裂不会一直存在,就看结束乱世的是谁而已。”战争是最残酷的,他不是慈悲为怀的菩萨,但也不希望国家四分五裂。军阀混战相争,从中渔利的却几乎是那些洋人,贩卖洋枪洋炮西药,赚了个盆满钵满。“少奶奶还没有醒过来吗?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张德良倒是佩服付清如居然敢一个人到榆林,这与他印象中那个矜持的旧式格格实在有别。谢敬遥转过身,答得谦虚:“她向来身体多病,有医生看着,就不劳张伯伯挂念了,只是父亲那里恐怕要您费点心。”张德良暗暗叹口气,他未免太谨慎,竟因此对自己也要防备?釜底抽薪(一)华灯初上,月光撒了满地,透过玻璃窗能看到花园里几株梅花,在雪地间凌寒绽放。付清如这一觉睡得很久,陡然从黑暗里惊醒,浑身冷汗涔涔。屋内空无-人,只有绿绸纱罩子台灯亮着。她撑起虚软的身体,扶墙打开门,正撞见雪英慌慌张张地经过走廊。“三嫂,你终于醒了?付清如见外面几个下人忙乱地跑来跑去,和往日气氛大不相同,雪英又眼眶红肿,臂缠黑纱,不禁疑惑道:"家里出什么事了?”“没、没什么你刚醒,身体还没恢复,我去让Y鬟给你煮粥。”“你就直说吧。”雪英被她拉住手,咬咬唇,眼泪唰地一下流下来,哽咽着说:"三嫂,爸爸昨天过世,二妈她她刚刚也吞鸦片自杀了。”付清如怔了下,一时间头晕脑胀险些站不稳,止不住捂嘴咳了几声。不过数日,不久前督军府还钟鸣鼎食,欢声笑语,怎么一夕之间却披麻戴孝?雪英哭道:”嫂嫂,三哥他现在在灵堂守着,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我觉得他很不好受。”付清如握了握她的手,勉强安慰两句,便朝大厅走去。丧葬祭礼并没有见报公之于众,然而政府大小官员,军商两界以及各国领事馆来吊唁的人不少。此时宾客离开,谢家上下才有了休憩的空,女眷们更是挨不住,回房稍作歇息。四周垂着雪白孝帷在风里飘摇,灵棚花圈密密麻麻,哭嚎哀声退去,只剩一片凄清。付清如看见谢敬遥站在灵案前,整个人被晦暗的烛光笼罩,背影显得有些寂寥。她缓缓走近,每-步像灌了铅般沉重,跪下去磕了三个头。她清楚痛失至亲是怎样的感觉,何况同.时失去两个亲人。仿佛二太太的话仍言犹在耳,说希望她好好和谢敬遥过日子,多陪伴他。她忽然明白,二太太其实才是最为难的那个人,深爱着丈夫和儿子,却又因为二人半生不幸,为丈夫猜忌,疏离儿子,可是自己的苦衷有谁知道?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或许督军的去世对其而言,满腔幽思无处可诉,唯有追随而去,不知道督军能否与之在黄泉路上同行?付清如知道这时候任何慰藉皆是不起作用,良久轻声道:“你不要怪妈,她其实最舍不得你。”谢敬遥转头,眉宇间比平常多了几分疲惫,开口道:“回去吧。”触景生情,她心里升起无限哀伤,望着他军帽下的面容,也说不出更多话,言语在此刻实在苍白,只能静静地起身。石磊匆忙地进来,给付清如行了礼,便径直对谢敬遥报告:“少爷,楚仲业有动作了,他集结几万集团军,从北和东两个方向靠拢洛南,形势不容乐观。督军一去,大战马上要开始。”“领军的就是章绎之,那人近三年打了几场漂亮的仗,成为楚军的主心骨之一,我担心四少爷和他硬碰硬可能吃亏,要不然先让四少爷回来商议再作打算?”谢敬遥道:“以老四的脾气,绝不会乖乖回来,他志在战场建功立业,做振翅飞翔的鹰,如果我为保护他令他失去一展所长的机会,不仅对他不公平,更是负担。”“难道您就不担心……”“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连女人都敢替父从军,我们又为什么贪生怕死?你以我的名义给他发一份电报,叮嘱他三思后行,不能大意轻敌。”“是。”石磊迟疑着望付清如一眼,把到嘴边的话又赶紧吞回肚子。谢敬遥似乎很累,揉了下眉心问:“还有什么事?”石磊这才小声道:“赵……赵小姐失踪了。”付清如听见这话,僵了一瞬,却沉默地低着头,只管走路。“她不是喜欢在河边写生吗?或许是兴致好忘记时间。”“您忘了赵小姐从来是遵守时间的人,怎么会忘记?再说现在督军府乱成一锅粥,她这几天忙里忙外都在帮着大少奶奶料理,哪有心情画画?赵家人就是因为到处找不着她,才会遣人来问我。”“什么时候不见的?”石磊左右瞅瞅,确定没有别的人在,压低声道:“府里人认识赵小姐的我差不多问了个遍,有个卫兵说今下午听到个丫鬟找赵小姐,好像是三太太请去的。”谢敬遥眉头微皱道:“三太太在什么地方?”“三太太从榆林回来后,一直居住在西郊的别墅,我派人看着没有动静,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突然去了牌馆,可眨眼就跟丢了。”“马上带人严密搜查,不能声张,封锁出城的每条通道,一有消息立刻告诉我。”“是……少爷您手臂骨裂的伤未愈,医生说您必须按时涂药换药,千万别耽误了。”谢敬遥挥挥手,“下去吧。”纵然英、美、法、日、意五国驻华公使劝告徐总统,希望中国息战和平,然而谢明远的猝然逝世成为导火线,樊楚两军再无和平共处的意愿。腊月起,陕南境内几番征伐,已是遍地烽火。徐世昌的停战令仿佛如昙花一现,国家的实权旁落各地军阀手里,对中央命令阳奉阴违,势力范围此消彼长。楚军总司令明面上响应革命,暗中投靠日本,凭借日本的支持和樊军分庭抗礼。义子章绎之多次揭露日本人有豺狐之心,劝其不要与虎谋皮,楚仲业却由不闻不问到严厉斥责,甚至怀疑他别有所图,两人貌合神离,矛盾越发深重。章绎之不依靠支持固然长志气,只是没有洋技术,也大大削弱了自己军队的实力。冰融雪消,初春便在这片波谲云诡的氛围中姗姗来迟。坐落在河畔不远处的一家会馆,表面上没有异常,进出的全是贵妇阔太太,偶尔也有大腹便便的商人和西装革履的官员。赵君眉在这个小房间已经住了四天,屋里没有热水管子,她觉得很冷。有人进来给她端来饭菜,热气腾腾,才稍微感到一丝暖意。那人不声不响很快又出去,从外面把门反锁,留她一个人对着四面白墙。房间装饰寥寥,除了床和柜子,仅有猩红的地毯。窗外黄昏蔓延,室内却幽闭无声。她刚被人审问完极其疲倦,坐在床边闭着眼,居然慢慢睡着了。好像做了个梦,那日桃红柳绿,春光乍破,自己坐在曲河畔画画,远处飘飘少年走来……她错觉仍在梦中,只因为眼前这个人太熟悉。对方唤了一声:“君眉。”“三少……”她下意识地回应,然后突然清醒过来。是谢敬遥,不是梦!她咬唇,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对不起,我迟了。”谢敬遥俯身看着她,也看清她脸上和手腕处轻微的淤青。他挨她很近,几乎感到鼻息的热度,她多想扑进他怀里任委屈和泪水发泄。可是,她了解他,所以也知道他不喜欢软弱的女人。但如果换成付清如,他会不会主动拥抱她?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她,“没事了。”赵君眉握着手帕,擦干净脸颊冰冷的泪水,轻声说:“三太太……”“三太太惑乱军心,和楚军暗中勾结,有谋害我父亲性命的嫌疑,现在又囚禁你想获取情报,先带回军部关押。”“我什么都没有说,表哥他也是受胁迫,不得不为三太太办事,并非全然背叛,看在以往的情面,我希望你对他网开一面,从轻处理。”谢敬遥直起身背对她,顿了顿道:“我会考虑,走吧,先送你去医院。”“三少……”赵君眉还想说什么,却被先一步打断。他淡淡道:“君眉,我只会救这一次。谢谢你过去诸多的陪伴与帮助,但谢某心有所属,今天以后,就不要再见,各自安好吧。”赵君眉眼里漫上泪意,模糊视线。明知道这天迟早到来,依然止不住痛彻心扉。她了解他,又琢磨不透他。原以为他这样的人因为家庭环境造就,缺失了情感,骨子里冷漠残酷,从小就不懂关怀,更遑论爱上谁,专注谁……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既然说出口,作出决定,就再也没有半点争取的可能性。可她清楚,即使他能够没有留恋地抽身离去,她却将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