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后果
次日,史樟起得很早,趿着麻履在院子里逛了逛,喝了一碗羹,方才去向史天泽问安。 史天泽才耍过大刀,打着赤膊摊手站在那任婢女擦拭那一身的腱子rou。 “下去吧。”他接过婢子手上的湿布,带着儿子走过回廊,将昨夜之事说了。 李瑕与史樟同岁,却显然比史樟更出色,遂也成了史天泽磨砺儿子的一个磨刀石。 他认为儿子该有同李瑕一样的能耐。 “你是如何看的?” “所谓后果,无非是让钩考局对史家下手。据孩儿所知,刘太平那个侄子昨日已开始暗中查访,盘问了好几个我的人。。但我史家手握兵权,钩考局就算猜疑,也不敢立即有所动作。反观父亲控制了杨果家小,却是随时可以杀人。” 史樟话到此处,正色道:“面对敢威胁我们的人,只有比他更狠。否则一次服了软,下一次他便要提出更过份的要求。” “还有呢?” “父亲与大汗打了一辈子交道,若遇猜忌,自可与大汗分说,胜过被一只小老鼠逼迫。” 史天泽对史樟的分析不作评述,淡淡道:“乱世立足,每个取舍都该谨慎。” “是,孩儿明白。” “你今日做何事?” 史樟道:“刘忠直下了拜帖,约我见一面,我约他到眷园。” “为何?” “孩儿编了一出戏,名曰‘蝴蝶庄周梦’,本定下今日排演。开封城再乱,我自当我的闲云野鹤。” 史天泽淡淡看了史樟一眼,觉得这有些幼稚了。 当然,儿子还小,不必太过苛责,他只是淡淡道:“城里乱,多带些护卫……” ~~ 眷园是座戏园。 如今开封城内不少商铺都被勒令“补足亏空”,导致关门大吉,唯眷园能独善其身,因它是史家的产业。 史家并非是为了赚钱, 史家二郎无意于仕途, 喜曲辞杂剧, 喜老庄之学,弄个戏园子玩而已。 刘忠直递过帖子,踏步进了眷园, 只见布局朴素简约,未见奢华, 戏子们长袖如流云, 正在台上排演。 “不如我跨凤乘鸾朝玉京, 仙家日月永,你只待浩歌一曲酒千钟。见如今春秋七国刀兵动, 不如我柳阴中一枕南柯梦……” 听着那咿咿呀呀的唱词,刘忠直转身走上看台,寻了个位置坐下, 自有小厮端着酒壶上来。 他拈着酒杯, 看着那小厮文雅的背影, 看着戏台上的长袖飘摇, 不一会儿,史樟来了, 施施然然上前,也不称刘忠直官名,拱手道:“刘兄来得早了。” 刘忠直看着史樟那一身麻衣, 笑道:“史二郎演了一出好戏啊。” 这话一语双关,史樟却故作听不懂, 反问道:“刘兄觉得小弟这曲辞如何?” “好!”刘忠直道:“方才听了一句,感触甚深。” “哦?哪句?” 刘忠直看着史樟的眼, 念道:“我欲待说是西,他却来道做东。想尘埃谁识神仙种, 空教我嘻笑不言中。” “哈。”史樟大笑,挥袖在刘忠直身旁坐下。 “说到曲辞……近来我听过一首词,很是触动啊,不知史二郎是否听过?” “刘兄请讲。”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 史樟笑了笑, 道:“刘兄原是为了去岁那件事来的?” “算是吧。”刘忠直道:“近来听说了一个人……李瑕。” “此事刘兄去问姚燧,去问王荛,与我何干?” “二郎不喜欢诗词?” “我好风雅,不喜凡俗。”史樟微微笑着, 再次挥了挥袖子,“这作词之人……俗。” 刘忠直倾了倾身子,问道:“怎么说?” “李瑕此人,我略有了解。”史樟道:“他喜乔装打扮,冒充旁人身份。去岁便是这般骗了姚燧与阎复,最后害得阎复身死……刘兄可知,阎复阎子靖,是我挚交好友。” 刘忠直眯了眯眼,看到了史樟眼中的悲伤。 一瞬间,他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沉默了片刻,刘忠直才问道:“二郎可有想过,李瑕会再来开封,冒充你喜欢结交的人等,与你接触?” 史樟一讶,反问道:“为何来?” “昨日城中发生了一桩命案,有人杀了我的两个下属,此人是个道士。二郎未听说过?” “竟有此事?” 刘忠直又笑,继续试探道:“是二郎在龙亭湖畔见到的那个道士。” “张君宝?” “二郎初次见他?” 史樟惊疑不定,反问道:“刘兄是说……李瑕会故伎重施,而我是下一个姚燧?” 刘忠直不答,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史樟也沉默下来,愣愣看着戏台。 此时戏台上一个小生登场,有小旦唱道:“好仪表也。看他眉如秋月,目若朗星,真神仙也……” 史樟面露苦笑,叹息道:“那张君宝,便如这曲辞里唱的,神仙人物。可惜可叹呐。” 刘忠直侧目看着史樟,一时也看不出他是真情还是假意。 但总之,今日是没拿到证据。 “托二郎的福,今日看了场好戏,这便告辞了,再会。” “刘兄午间不一起用饭?” “不必了。”刘忠直道:“想必很快,你我还要碰面……” ~~ 史樟站在眷园门外,目送着刘忠直的背影,脸上满是迷茫。 再一转身,他不由讥笑起来。 “哈,无能之辈。” 史家手握重兵,这次考钩开封城中唯史家独见优渥,刘太平算什么东西?就算有所猜疑,也只敢派人这般委婉试探而已。 下一刻,忽听外面有人喝道:“史樟在哪?!” 史樟皱了皱眉转过头,只见一个蒙古将领领着二十余人大步而来。 “史樟在哪?!” 史樟迎上前,开口用蒙语道:“这位将军……” “你就是史樟?”那蒙古将领仰头看向史樟,用蒙语问道。 “正是,我……” “拿下!” 周遭的史家护卫正要上前,只见那蒙古将领拿起一面令牌一晃,大声道:“奉行省丞相之命,钩考史樟,谁敢来拦?!要造反不成?!” 史樟一惊。 那行省左丞相便是阿蓝答儿的官名,但……阿蓝答儿如何敢这般毫无顾忌地动史家? 不等史樟反应,那蒙将身后的汉兵已如虎狼一般扑上,径直按住史樟,任其护卫再多,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这位将军……” “带走!” 史樟惊骇不已,全然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何样变故。 手腕一痛,他已被捆缚起来,由人拉扯着走过长街。 再抬头一看天色,此时日头当空,正是午时…… ~~ 李瑕蹲在一群乞丐中间,看着这一幕,脸上也没太多表情。 他拈了拈手里的破碗,随手一掷,那破碗划了一道弧线,砸落在眷园门口,同时间人已闪进小巷。 “什么人?!”有史家护卫大喝一声,上前查看碎瓷,只见一块瓷上粘着一封字条。 很快,这字条到了史天泽手里。 上面仅仅只有四个字。 “明日午时。” 四字个入眼,史天泽眼中已满是震惊。 “李瑕……阿蓝答儿……你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