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二章:淨無瑕穢
第二三二章:淨無瑕穢
德妃道:“就是這事蹊蹺,韓一在戰時隸屬清平侯麾下,不過區區總旗,和清平侯隔了許多層級,本該素昧平生。卻是奇了,他不但認識清平侯,能請動他屢次相助。” 趙玦道:“是,這回原娘子失蹤,韓一又登門求助,清平侯也確實調派人手幫忙。” 德妃秀眉微蹙,道:“清平侯對韓一有求必應,我細細推敲緣故,最說得通的一種,乃是今上眷注趙野,因此吩咐清平侯關照韓一,從而惠及趙野。” 趙玦道:“娘娘言之有理。那位每回伴駕今上微服的唐國公,打前陣子起便大力提拔趙野,想來亦是奉旨而行。” 德妃沉吟,而後輕聲嘆息:“今上信得過這兩人,方才差遣他們料理私務。唐國公猶可,托庇祖蔭做個散官①而已;清平侯不同,他是關中軍頭腦,手握兵權。可惜,這樣的人我們無法結納,引為己用。” 趙玦聽出話內有文章,因問道:“娘娘,清平侯依然不識抬舉?” 德妃微微頜首,髻上點翠偏鳳釵的米珠流蘇輕晃。 她道:“前時我再度派人旁敲側擊,清平侯還是那意思:只願群而不黨②,做個純臣。” 趙玦沉吟,道:“雖如此說,戰時四皇子被派往邊彊監軍,和清平侯世子交好,至今兩下裡往來不絕。清平侯既然打算做純臣,為何不避嫌,吩咐世子遠著四皇子?” 德妃原本端起白玉蓋碗要吃茶潤嗓,聞言手頓在空中,問向趙玦:“你也以為清平侯心口不一,決意依附四皇子?” 趙玦答道:“只怕如此。” 德妃怔怔出了會兒神,連茶也無心吃了,將白玉蓋碗擱回案上,道:“我鬧不明白,何以清平侯選擇四皇子?現有三個皇子裡頭,他不投效三皇子,情理之中。三皇子母妃出身關內世家,和關中軍不對付。四皇子生母寒微無寵,本人也不出挑,樣樣通,樣樣不精。我的五皇子卻是早慧多才,常蒙今上誇獎,比四皇子強多了。” 趙玦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吧。四皇子背後無靠山,手下無能人,倘若清平侯這一注押中了,便是頭號功臣,而且雪中送炭,人情奇大,獲利亦奇豐。” 德妃愁眉不展,道:“不管清平侯打什麼算盤,他靠攏四皇子,只怕上行下效,帶動其餘關中將領;關內派那兒現有三皇子母子,彼此同出一脈,我們也拉攏不了。” 趙玦道:“娘娘,草民以為關內派那頭我們倒是不沾惹為妙。大夏開國,關內世家大族從龍有功,至今朝廷高位十之七八為這些人家子弟所據。今上乃天下之主,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戰後今上大力抬舉關中文臣武將,雖說是秉公論功行賞,只怕也有趁機扶植關中派系、打壓關內勢焰的用心。這時節,任何皇子親近關內派系,在今上那兒反而不討好。” 德妃忙問道:“如此說來,三皇子和關內派有親,倒是吃虧了?” “正是。反言之,五皇子爭儲多佔一分上風。” 德妃眼底重現笑影,趙玦又道:“娘娘也不必煩惱關中關內兩派去向。這兩幫人不能變作娘娘母子的羽翼,那就將他們變作刀,不論如何,都能為我方所用。” 德妃會意,嫣然道:“你先前做的極好,利用韓一改籍案子引風吹火,挑撥關中關內兩派齟齬。我們借不動關中關內兩派任何一方的東風,就讓他們鷸蚌相爭,我們漁人得利。只是可惜,改籍案沒能鬧大。” 趙玦道:“星星之火終將燎原。眼下,至少我們廢了韓一兄弟倆。” 他擄劫原婉然的謀畫一度教蔡重打亂,造成他和原婉然反目,不過局勢大體上回歸正道,合乎預謀:原婉然落入他掌中,插翅難逃,而韓一和趙野生不如死,馬不停蹄尋找妻子。 趙玦聽到手下回報,韓一兄弟倆同時追查蔡重和杜英生行蹤,不禁肚內冷笑。 他早早布置妥當,將蔡杜兩人踪跡悉數抹去,韓一和趙野想查出可用線索,除非見鬼。 韓一和趙野眼見線索通往死胡同,即刻應變,打起義德帝的主意。九五之尊手眼通天,有他馳援,沒有找不到的人,辦不成的事。 趙野遂拜訪唐國公,藉口求他幫忙引見在黑白兩道使得上力的救兵,委婉地將義德帝喬裝的“一陽先生”囊括在救兵之內。 唐國公愛惜趙野才情,但不敢攬事,按照義德帝交代,推說“一陽先生”出京遊歷。 義德帝最初得知原婉然“橫死”,可謂既驚且喜。 所驚者,他打消對趙野的猜忌之後,便將密探由原家四周撤走。原家遭遇歹人襲擊那會子,宅院孤立無援,倘若當時趙野也在家,沒準同有性命之憂。 所喜者,趙野平安無事,死的是旁人,還正是那名他看不上眼的村女媳婦。 義德帝歡喜不多時,探子來報趙野受不住喪妻之慟,患上失心瘋。 義德帝確認消息無誤,對趙野由喜愛翻轉回嫌憎——天子至尊竟生出一個瘋子,實在丟人,有子如此,不如沒了的好。 義德帝礙於人倫,不好下手剷除趙野這支根苗,但再度任憑這私孩子自生自滅,不願聞問。 稍後他往皇家獵場秋狩,期間遇上喜事。他興高采烈擺駕回京,聽到趙野恢復神智的消息,遂生出一點人父心腸,過府開解他一番。 趙野見到義德帝到來,直如大旱之望雲霓,隆重款待。他不管生父從前如何忍心坐視他蒙冤等死,只要肯動用力量幫忙營救原婉然,莫說要他性命,叫他搖尾乞憐他也唯有感激涕零。 那時趙野經歷大悲大喜,日夜奔忙,不復往日瀟灑閒適,整個人清減憔悴不少。義德帝見狀,心裡又生出兩分憐惜,正因如此,當趙野開口請託尋妻,他越發以為自己做為父親,應當為兒子指點迷津。 義德帝語重心長道:“無拘,你可想過,婦道人家教匪徒擄去,是何境遇?” 趙野心如刀割,道:“內人落在歹人手裡,自然受了許多罪,晚生唯願盡快救回她。” “救回她以後呢?” “晚生定當滴水不漏保護她、照料她,餘生再不讓她遭受任何傷害。”趙野起身向義德帝一揖到地:“請一陽先生相助。” 義德帝搖頭,道:“無拘,你平時剔透玲瓏,遇事關心則亂,竟不諳世情了。眾所周知你媳婦被擄,縱使歸家,名節已毀,玷汙家聲……” 趙野腦中啪的一聲,像有什麼斷裂了,心神剎那空白。須臾他渾身血液如沸沖上腦門,牙關格格作響,額角和頸子皆爆起青筋。 他聽過他的小婉婉在家裡佛堂頌念《藥師琉璃光本願經》,在那部經文裡,藥師佛發心修行,發下十大願,盼望來世得菩提時應驗這些祈願。 那日佛堂靜謐,淡淡檀香繚繞,他的小婉婉雙手合什,低目唸到藥師佛的第二大願,其中一句是:“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徹,淨無瑕穢。” 小婉婉嬌軟的語聲放得輕柔,好似紗簾受風吹拂,細細窸窣;她雪般細膩的面龐虔誠安詳,純潔照人。 趙野不覺停下手邊的事凝注妻子,心頭柔情湧動。 有句話到了他舌尖,因為顧慮教妻子聽來有不敬神佛之嫌,要為他而不安,故而不曾道出。否則他想對她說:“婉婉,‘內外明徹,淨無瑕穢’,說的是你。” 他的小婉婉是人世間最美好潔淨的存在。 可是義德帝,這殺千刀,狗雜碎,竟將婉婉視作髒汙!惡人行凶,關婉婉什麼事,有她什麼錯? 趙野猶然維持打躬作揖姿勢,手卻在袖中攥成拳頭,緊接著身形一聳,往義德帝撲去。 他要將義德帝掀翻在地暴打,打成一灘血rou,打成一蓬齏粉,管這廝是君是父。 眨眼之間,他往地面倒下。 _φ(-ω-`_) _φ(-ω-`_) 作者留言分隔線 _φ(-ω-`_) _φ(-ω-`_) ①散官:有官名但沒實際職務的官員 ②群而不黨:和誰都能融洽相處,但不搞小團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