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六　并蒂劫生

    滚滚黑云，乱天泼墨；层云郁郁，如盖如轮。

    这道众人翘首以待的烧尾大餐却足足酝酿了一日一夜。

    重重叠叠的黑云愈压愈低，距山谷四峰只有百尺旌竿，仿佛触手可及。

    骤然之间，层层黑云之间射出万道璀璨金霞，明光烁亮，视之灼人双目。

    与此同时，这密密匝匝的翻墨乌云血光乍起，顷刻之间便如同火烧燎原一样急速铺展开来，血海浩荡，奔涌横流。

    “刺啦！”

    万道金霞，滔滔血云之中，突然被撕开一条裂缝。

    一条硕大无朋，浑身燃着熊熊赤炎的独角巨蟒艰难的探头出来，俯首环顾下界四野，昂然一声震天嘶吼，周身的滚滚红云顿时四散奔逃，黑沉沉的夜空之中，立刻仿佛被捅了一个深邃无比的血色窟窿。

    这匍匐而来的乃是一条百丈火蟒，昂首吐舌，瞪目甩尾，只是轻轻一抖身子，便是滔天火雨倾盆而下。

    凌波水上，迎风而立的菡萏仙子风鬟雨鬓，衣袂飘飘，如同惊涛骇浪之中的一朵无依无靠的浮萍。

    瀑布般的三千青丝漫天飞舞，伊人紧紧咬住银牙，死死撑住那碧云千叠伞，旋转如轮，覆盖山谷的层层幽光泛出一圈圈碧波涟漪，紫雾氤氲而生，堪堪挡住了漫天火雨。

    那一团一团犹如火盆大小般的火雨，立如堕入茫茫冥海，化成丝丝缕缕、盘旋缭绕的黑烟随风而去。

    “阿弥陀佛，火盛则木焚，相灭相生，相生相克，这草木精怪融灵的第一道五行雷劫倒是无甚意外，不是庚金神雷，就是这丙火神雷。”

    “倒是这雷劫化蟒，堪比我等人族的金丹雷劫，这融灵莲妖也真是非同了得。”

    小和尚怀瑾一屁股牢牢坐在莲台之上，心荡神驰，目含敬畏，双手合十接着絮叨，“只是不知为何，这火蟒不疾不许，只顾匍匐在云端上下盘旋逡巡，就是不落下那神雷之劫。”

    话音未落，万丈虚空刺啦一声再次被撕裂开来。

    只见又一条张牙舞爪的金色巨蟒昂的一声蹿了出来，齿如两排利剑，舌似分叉戟戈，目射两束寒芒，浑身万道金霞，身形却只有几十丈，较之那火蟒略显娇小。

    两条巨蟒一会纠缠环绕，一会撕咬扭打。

    金霞环绕赤火，赤炎吞吐金光，一唱一和，声振四野，天地为之惊颤。

    赤焰动金霞，双劫并蒂生。

    “这……是庚金神雷，双劫齐至，怎么可能？”

    一直沉默不语的晏素影，花容失色，绛唇微张，讶异之间不禁叫出声来。

    怀瑾低头垂目，思索片刻，犹疑沉吟道，“此乃百年……千年不遇的子母并蒂雷劫。看这金蟒略小，这幽谷之中，除了这莲妖融灵，莫非还有妖物启灵入道？”

    小蝶儿眼尖，霍然起身，春葱玉指遥遥点着谷中潭边，惊叫道，“看那花妖，为何突然飞身跃到荷塘边上那株矮木之侧？”

    怀瑾顺着小蝶儿所指，凝目眺望，苦思片刻，突然恍然大悟，感慨万分道，“原来如此，这株银针矮木想必就是那卖茶翁所说的千年茶树了，得天地造化而开灵，却恰逢这莲妖融灵筑基，倒也是无巧不成话了。”

    谢景河冷笑一声，万分不屑道，“这花妖自寻死路，那荷塘莲田乃是她本命所在，那方寸荷叶之间，实为其先天本源。万物芸芸，各归其根。雷劫之下，溯本求源或尚存一线生机。如此妇人之仁，舍近求远去助那茶树启灵，真是自不量力。这妖孽死不足惜倒也罢了，可别毁了吾等的七窍莲子。”

    ?                ?

    幽谷之上，风云雷动，血蟒吞天，金蛇狂舞。

    幽谷之中，荷塘岸边，素衣女子淡然似水，如琼枝玉树，静静站在古木之旁，纤指拂过一树银针，小心翼翼捧着一簇白毫，闻着这淡淡的嫩叶清香，默默不语。

    沉吟良久，执伞之手一松，任由那碧云千叠伞悠悠荡荡随风飘起。

    这素衣女子席地而坐，柔荑轻挥，膝上便是一张焦尾古琴。

    玉指微扫，曼声浅唱，“万里经年别，寒潭此夜情。早晚重相会，羁离各长成。”

    遥遥和着这悠悠琴律，风中扶摇直上的碧云千叠伞翩然之间化成千层田田莲叶，层层叠叠，香樾十里，碧横千重。

    虚空之中的百丈火蟒，竟被这渺如尘埃的下界蝼蚁视若无物，终是不堪忍受，仰首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张开血盆大口，轰然之间，含怨喷出一个数十丈的滔天火球。

    兹时，那缠绕在一起的狰狞金蟒亦是昂然一声，一张嘴便吐出万道金戈，密密麻麻，蠹化为蝗，从天而降。

    那滚滚而来的火球卷着焚天烈焰，万道剑蝗，千钧而下，势如破竹，锐不可挡。

    一层一层的翩翩莲叶幽光弹指之间便一重一重灰飞烟灭，呲呲声中，黑烟滚滚，几如燎原烽火。所幸突破一重薄纱莲叶，这火球便小上一分，那万道剑蝗也犹如雨打芭蕉，散去几分。

    琴声忽高忽低，歌声忽轻忽沉，“铮”的一声，琴弦尽断，歌声骤停。

    曲未终叶已散，待这两道五行神雷一鼓作气突破了近千重莲叶，终于力尽而竭，哀鸣一声，随风而逝。

    虚空之中，那一大一小两条巨蟒怒吼连连，愤愤不平，似是颇为不情不愿。

    目射森森寒光，恨恨地盯着这弱小女子瞅了最后一眼，还是在嘶吼声中，摇头摆尾消失在虚空之中。

    风起云涌，滚滚墨云似在画纸上挥毫泼墨一般，转眼便补上了那黑黢的虚空窟窿，只是压得越来越低，直如触手可及。

    菡萏仙子摇摇欲坠，面色苍白如纸，丹唇血色全无，哇的一声便喷出几大口碧血，缓缓躺倒，委顿在地。

    其时，那株矮矮的银针古木倒在欢快的随风舞动，万千白毫银针闪烁摇曳。

    白雾缭绕之间，却跳出一个三四岁的稚童，面如傅粉，唇似涂珠，扎着两根朝天小辫，穿着一个碧罗肚兜，端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

    这女娃眉开眼笑，张开嫩藕双臂，一把抱住菡萏仙子，方才察觉她胸口尽是碧血，不由一怔，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菡萏仙子勉力抱住女娃，柔声叹道，“尚还有两道五行神雷，一道九霄神雷。这碧云千叠伞终是毁无可用。”

    轻轻亲了一口女娃的粉脸，素衣女子喃喃低语，“小雀儿，菡姊姊修为低微，无力回天，终是辜负了娘娘昔日嘱托，无法护着你了。这剩下的雷劫都是因我而起，却让你无端遭受池鱼之殃。所幸九幽黄泉路上，你我千年姊妹一路相依，便似在这幽谷千载，倒也不甚孤单。”

    说罢，双手抱紧女娃，跌跌撞撞，踉跄飞身回到荷塘那处绛红莲叶之上，轻声哄着怀中的小雀儿入睡，盘膝缓缓坐下。

    碧血点点滴滴，一路洒在寒潭之中，化作丝丝离愁，瞬间便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