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无情的母亲28
浪荡无情的母亲28
最近彬城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 女杀夫,女杀父,男杀父,男杀子。但更多的还是女性犯案。好像这些女性都中了迷魂药,一下子变得大胆了起来,被家暴的敢还手了,忍受凌辱的到极限了。原本居高不下的犯案性别比一下拉下来。 原琳琳嘱咐郁小小最近最好不要出门,也不要穿红色衣服。郁小小问怎么了,原琳琳就说好像出了什么事。 问她也说不清楚,但是郁小小很听劝。她回去和郁楠楠说最近不要乱去其他地方,放学早早回家。 郁楠楠就点头。 许落自那次后很久没来找过郁小小了,郁小小打开那个黑色的头像,发现喻铮发的一串乱七八糟的话。有些像是喝醉发的,有些像是情绪上头。这家伙不会把自己这儿当垃圾桶了吧。 想到从喻铮身上感觉到的奇怪的情绪,郁小小头痛地扶扶额,拜托拜托,能不能有个身边人结局好点啊。 或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许落和喻铮和好了,但是两个人在一起明显有点口不照心,那些或是他人插足或是现实考量到底在两人心里落下痕迹。后来许落和喻铮订婚,许落在休息室里拉着郁小小的手直哭,说自己当时根本没变心,是喻铮自己看到程言步步高升浮躁了,瞒着她在老家相亲。 “我知道我给不了他什么好的帮助,但是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他会难受一辈子!”许落道:“喻铮魔怔了,郁姐,你能劝劝他吗?” 郁小小看着她,很想叹气,她想说你以为我在他心里算是什么?又想说我如果真的去劝他,你们之间的关系只会更岌岌可危。但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摇头,“许落,当时我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许落愣住。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坚决站在他这一边就是。”郁小小虚摸着她的脸,“如果你真的放不下他,想要他,你就要相信他,一直相信他。” 这是最有效的途径。 许落看着她,愣愣的,她说:“我还不够相信他吗?” “如果你真的没有怨言,你不会在他生日的时候故意和朋友发消息。”郁小小道:“你都做了那么多,又何必在这一点小事上翻刺呢?” 许落握紧手机,眼神变了。 “你那么聪明,当然知道怎么才是对自己最好的,对吧?”郁小小把一缕头发别到她耳后,温柔地道。 “不是你刚刚说什么?”原琳琳抓住郁小小的胳膊,眼里放光,郁小小被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怎么了?” “就你刚刚说你上次和王易聊天,就那个——钩弋夫人!对,就那个钩弋夫人,你们怎么说的?” 郁小小又给她描述了一遍,原琳琳越听手越紧,弄得郁小小甩也甩不开。 “你真是我的福星!”原琳琳姆嘛姆嘛在郁小小脸上亲了两口,郁小小恶寒地擦脸,就见原琳琳高兴地团团转,她问怎么了。原琳琳就说那富婆姐妹想拍一部网剧和朋友打擂台,看谁的更受欢迎,那边已经有好些人提了主意了,就她什么灵感都没有。 这个灵感很有些黑色幽默的意味。 “这算是王易的灵感吧?”郁小小道:“你要不找她商量一下?她应该能给你个差不多的故事脉络。” 原琳琳看她一眼,“我会和她说的。正好她不是缺钱?我把奖金分她一半。” 然后郁小小就被抓了壮丁,要帮她们完善脉络。原琳琳和王易都缺钱,那笔钱她们瓜分了,郁小小心里不舒服,但是又想一想,好像是自己太较真,自己又不是没有工资。后来王易请她吃了顿饭,说钱本来该分她一部分,但是因为家里急需,所以太着急没考虑郁小小。王易说我给你打个欠条吧。 看着王易真诚的脸,那点不舒服都飞走了。郁小小反倒难受起来,为自己是不是太小心眼太敏感。她笑着和王易碰碰杯,闷了一杯果汁。 因为是刚刚开始,要都试试看看哪一边市场更接受,所以公众号一开始是多开,看看哪个数据好保留哪个。要是比较有意义的板块但是数据不好就并到好的公众号里当一小块儿。原琳琳和郁小小试了很多方向,最后保留了两个号,其他的删删减减改到里面。 “你说的那个卫生巾的事儿已经开始投入生产了。”原琳琳叼着棒棒糖道:“就是那个价格是不是有点太低了?” 郁小小算了算,点点头,“但是该有的成本都有啊,主要的大头还是在疏通关系和审批上。” “这样,”原琳琳道:“你这个就算做了,要是想长期下去,肯定得打广告。不然就只能当那种散装的卖。但是散装的肯定也不符合你的要求——” “那倒不一定,”郁小小笑道:“买不起卫生巾的很多,如果能把低端市场的价格打下来。也算造福很多人。” “那你是赔本赚吆喝。” 郁小小笑着摇头,她不能有太多钱,不然人设会变,既然如此,倒不如拿来做理想主义。 原琳琳见委婉的说不通,索性摊开来讲,“我有个姐妹看中了这个项目。” 郁小小笑容凝固了。 原琳琳毫不心虚地看着郁小小,“她要这个项目的占比。小小,做事要考虑利润的。” 郁小小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文档,忽然有些难受。 “我知道这样不好,”原琳琳低头磨磨鞋,又抬起头道:“我和她商量过了,价格涨幅不能超过300%,有一部分留出来做低端市场。只是她要在厂子里加一个人。” 郁小小看她,原琳琳被看得难受,“审批是她跑下来的。小小,卫生巾利润不小,没有人是进不去的。” 她当初跑这个就是因为看中利润了吧?如今什么都弄好了来摘桃子? 郁小小深吸一口气,“里面的材料是我找的。” 没有这个材料,价格也打不了这么低。 其实找到材料的也不是她,算是张云,张云在学校实验室里乱逛,看到有什么有意思的就买专利。这个就是张云和郁小小分享学校生活的时候被郁小小挑出来的,她稍微改了改,拿去做了卫生巾。 她和原琳琳互相拉锯,原琳琳不肯退步,说这是她努力很久之后的了。终于郁小小忍不住,盯着她道:“当初我是技术入股。” 原琳琳看她。 “这个技术不是我的。”她盯着原琳琳道:“我还没有拿到授权。” 原琳琳脸色变了,她蹭得起身,紧盯着郁小小,“你说什么?” “我还没有拿到授权。” “你别开玩笑,机器都开了,产品都出来了!” 郁小小笑了,“我还没有拿到授权。” 乌云罩顶。 这几天因为授权的事和原琳琳闹得很不愉快,她看她和仇人一样。郁小小也理解,这毕竟也算是原琳琳第一次办这么大的项目,如果出了这么大的岔子,钱先不说,她在那个富婆姐妹那边就下一个档次。 更别提那个跑审批横插一脚的所谓姐妹了。 郁小小也不算说谎,这个专利的授权她确实没有拿到,不过她找张云签了委托书,里面拿出利润作为使用费交付。当时她没和原琳琳说这件事,原琳琳以为这项技术在她手里。 如今她们两个见面都不说话。 工厂还在运行,两人拉扯条件。原琳琳一边和郁小小周旋,一边费心去找这项专利背后的人。然而好不容易托人查到,她看着那个人怜悯的脸色,心里泛起不好的预感。 她低下头一看,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 连家? 且不说自己办的那些事情,便是富婆姐妹在这个庞然大物之前都是小虾米。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居然不打招呼没经过同意用了连家人的东西,恐怕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 原琳琳算是灰手套,白的黑的都沾一点,她自然知道这些人身边都有替他们处理事情的。她勉强扶住墙,腿软得要站不住。如今不是项目成不成的问题了,便是先前的资本都搭进去,脱一层皮都很难说有没有其他后果。呼吸间带出血腥气,她怒极伤身,又惧又怕,竟有咳血之兆。 郁小小,她嚼着这三个字。牙齿碾磨出细微声响。 郁小小刚挂掉王易的电话,在利益之前,什么姐妹情都不算。原琳琳为了朝郁小小施压,答应给王易的费用直接扣下,让王易来劝她,什么时候劝过来,什么时候给她。王易倒是不那么在乎,她母亲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做的已经够了。剩下的不归她管,她问清楚郁小小到底什么事,叹口气,说琳琳没有坏心思,她只是太着急了。 “她太着急了。小小姐,你知道女人就这么几年。如果不在这段时间闯出来,那么她就得嫁人。我知道你会说管那么多做什么。但是每家的情况不一样,琳琳的父母在二胎开放之前对琳琳很不错,把她当成宝来养,只是后来二胎开放了,家里的小弟出生,他们之间矛盾才多起来。” “所以对于琳琳来说,她的父母都是很重要的。虽然有龃龉,但是琳琳不可能不管她的父母。她和家里协商,如果能在28岁之前闯出来,她就能选择自己的人生方式,她的父母不能多嘴,要是闯不出来,她就得乖乖嫁人生子,不要在社会主流的轨道外狂奔。” “所以,”那边王易叹气,“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着急了吗?时间是很快的,这是一次机遇,也是一次挑战。” “琳琳她,输不起。” 郁小小沉默。 挂掉电话之后,郁小小一直在想这个事情。她能体谅原琳琳,但是她不能让步。 就像张云的钱不是她的钱,张云的地位不是她的地位一样。郁小小做这件事情,也是给张云按照市面价格付了代理钱的。她把两边分得很清楚,并不是一句虚话。她不想让自己的事情,扯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 尤其是这些关系,和郁小小不能确认未来的主因有关的时候。 她还不知道原琳琳找到了连家。 两个人不断拉锯,工厂要是停工就很难弄。原琳琳不能露出疲态,要知道,手套也是有竞争的。 再说,郁小小是怎么拿到的连家的专利内容?她不怕连家收拾她吗?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第二批货出来。 那天郁小小正要回家,她想着原琳琳的底线到底是多少。正低头开门间,忽然一阵寒光闪过,郁小小下意识避开,反应过来时吓得一身冷汗。还没等她去看是谁,利刃又一次捅过来。郁小小被逼到左边的楼道里,后面是第三户,前面是蒙着头罩的行凶者,左边右边是墙壁。她无路可退。 行凶者体态有些佝偻,并不高,腿脚也不好。但是动作很敏捷,力道很大。行动间很有些癫狂的意味,在她再一次刺过来的时候,郁小小恍惚看到了三颗黑痣。她一边气喘吁吁问她是谁。说求财的话她这里有,然而行凶者一门心思只奔着她来。郁小小深恨自己懒怠没有坚持锻炼身体,以至于反应不及。 “啊!”郁小小一个躲闪不及,手臂就被划开一道口子。见到血的行凶者更为激动,郁小小根本没想到自己居然可能栽到这里! 躲是不管用的了。郁小小狠下心,直接偏身往前去,那匕首一下子划破手臂,划出长长的痕迹。她一脚跺出去,行凶者下意识闪躲。她便赶紧趁着空档逃出狭路,一径往消防通道跑。 她三步作两步,很快下了一层楼,行凶者紧追不舍。郁小小一边跑一边喊救命。然而窸窸窣窣,就是没有人出来。郁小小一狠心喊着火了! 急促下楼间,脚微踩空扭了一下,隐隐作痛。郁小小没管那么多,自己的呼吸声和大脑的嗡嗡声充斥脑海,呼吸间冷空气酸涩。她一手顺着楼梯往下,视野间闪过出来的人。有人在打电话,有人试图上前。但到底还是郁小小一个人跑啊跑。 肾上腺素作用下,临界点很快跑过。郁小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她机械得跑啊跑。楼梯好像永不到底。那个人在后面追。两个人体力消耗,速度都慢下来。然而谁都没有停止。 好像跑酷,只是以命作赌。 郁小小感觉好像时间拉长,一切都那么清晰。然而不过只过了几分钟。她住在很高的楼层,楼梯好像旋转的多米诺骨牌,永不停歇。两人在楼梯间旋转,从上望过去,好像钢铁玫瑰间挪动的两只小虫子,一前一后,差不过一片花瓣的距离。 她的脑子开始晕了。 或许身后那个人体力消耗更大,停下来搏斗可以胜过。但是郁小小不敢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停下来是否还有劲儿抬腿。就像现在她甚至不敢多想停下来这个想法。 她怕自己松懈。 她总是很容易放弃的,人在知道自己的未来很渺茫的时候,总是不愿意多付出。郁小小奔跑着奔跑着,血液顺着衣服往下淌,在跑过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她跑啊跑,那个人追啊追。她跑啊跑,血腥气弥漫上来,视网膜上景物模糊。她听到自己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缓慢的身体机器运作起来,骨骼啪砸咔砸响。内脏加速运作。 呼哧呼哧,呼哧呼哧,她一步步往前跑着,好像跑得很快,用尽全身力气,但也不过跑了几层楼。呼哧呼哧呼哧,身后那个人干涩着嗓子,死死盯着前方,腿不中用了,隐隐作痛。那个人循着鲜红的血迹,像是指引的甘露,点燃愤怒的火焰。 复仇!复仇!复仇!情绪宛如燃料,给残破的车再加上油。两人的距离又缩短了。手上出的汗几乎拿不住匕首。郁小小余光瞥见,吓得往前又窜了一段。 快了吧,快了吧,两个人跑啊跑,跑啊跑,平日要十多分钟才能下的楼不到十分钟就跑完了。跑出大楼的那一瞬间,郁小小的腿几乎一软,她看到后面癫狂的行凶者,咬牙死命拖着腿往前了。 两人陷入漫长的拉锯。和楼里的不同的是多了一群光明正大的观众。 直到原琳琳过来找她,心一颤,眼一肃一个飞踢,将行凶者的匕首踹飞。 郁小小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她一松懈,陡然剧烈运动的后遗症上来。浑身仿佛刚被筋膜枪来回蹂躏几遍,郁小小勉强挪动着脖子,看到那个被压在地上的行凶者黑色的面罩被揭开。那是一个老年女人,此时浑浊的一双眼正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啃其rou噬其血。郁小小被吓得一哆嗦。她的腿好像不属于她,原琳琳看过来,皱着眉。脚下还踩着不死心的行凶者。 几人被带到警察局。 郁小小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警察过来询问一番,将行凶者的名字说出来的时候,一边的原琳琳动了。 “刘玉美?” 郁小小看过去,原琳琳还臭着脸,见她看过来,警察也在等着,也不好摆脸色,只好道:“之前有个被家暴的要离婚,好像女方的婆婆就是这个名。” 刘玉美还在里面哀嚎,说她都是被逼的,全是郁小小的错。她已经够宽容了,是郁小小变本加厉,得寸进尺,她被逼无奈啊! “好好一个家都给她拆散了,她就是个恶神转世,是天生的孽种!活该她没丈夫!她丈夫就是被她给克死的!” 刘玉美故意伤人被判了两年,缓刑一年。得到判刑结果的时候她还死不悔改,死死盯着郁小小。郁小小浑身恶寒,她皱着眉,觉得还是判轻了。但是律师说没办法确认她是要杀人,刘玉美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是要杀人。 但是郁小小记得清清楚楚,那匕首就是冲着致命点来的。她怕刘玉美出来再找她,能防贼偷谁能防贼惦记! 她惦记的可是命啊! 事情出来之后,郁小小才算知道来龙去脉。原来刘玉美就是她刚进世界的时候请的保姆,因为她将其辞退,一直心怀不满。在上次老家那一堆人找过来的时候还给他们指路,试图绑架小孩儿。郁小小使了招叫她没有活干。 那之后刘玉美名声臭了,家里还有个儿子要养,端盘子洗碗钱太少,她只好去工地上搬砖。不分昼夜,时间一长,关节就疼。但是儿子有了,儿媳妇也有了,孙子还远吗?刘玉美美滋滋的,觉得自己做一切都值得。于是她就在外面打工养活儿子一家老小,她儿子就在村里游手好闲。 好闲归好闲,人一旦没有正经事干,心性就容易偏。刚开始还好,只是打打牌玩玩扑克,时间一长,竟然开始赌博。钱如流水,赢了他就买两斤猪头rou下酒,输了他就打媳妇。 后来他媳妇受不了,就算生了孩子也跑了,他就往外追。因为郁小小她们办的号就有一部分是鼓励被家暴的女子走出阴霾,那个媳妇寻上门来,原琳琳就按照程序帮助她离婚。这下她儿子不乐意了,成天在村里发泄,被人趁机引进了更深的赌博圈里,刘玉美劝也劝了做也做了,什么都不管用。她挣的钱哪里够赌博的啊,很快她儿子就被引着借了高利贷,换不上就剁手。他吓得屁滚尿流求老妈救命。 刘玉美能怎么办,她毫无办法,撒泼耍赖哭求都不管用,她也没有姐妹女儿可卖,自己又卖不出去,碰瓷都没成功的,反而伤了腿。于是到期限了,什么钱没有,那边说话算话,直接把手剁了。他儿子成日间在家里酗酒,认为都是刘玉美没本事,事情才弄成这样。刘玉美被心心念念的儿子骂,心都碎了,但好在她还有孙子,奈何她儿子在一日日的酗酒中越发偏激。刘玉美不给他钱买酒,他就把儿子装麻袋里,当狗卖给镇上的狗rou店。 这狗rou店也寸,竟然硬生生把麻袋里的东西打死了,才拿出来看是个小孩儿。刘玉美彻底疯了,她想寻仇都不知往哪儿寻,正巧她在街上遇到那个前儿媳。那个前儿媳为了脱身把公众号给卖了。 刘玉美一下子想起了郁小小这个仇人。 新仇旧恨,她恨红了眼,要送郁小小上路。 只是在审讯室里,刘玉美终于清醒一回,她知道自己要是说要杀郁小小,一定会判重罪,到时候再出来,郁小小还能找得到吗?她一天杀不了郁小小,一天就必须忍辱负重。 被带下去的时候,刘玉美死死盯着郁小小,像是要把她钉进眼睛里。郁小小看着打了个寒战,一边张云就抱住她。 他看着被带下去的刘玉美,眼神平静,像在看个死物。 “别担心,她不会再有机会伤害你。”他安慰郁小小,知道这件事他连夜从外地赶回来,郁小小被吓得不轻,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遇到如此深刻的恶意。她捂着手,手臂还包着纱布。那一刀很深,差一点就看到肌腱。她的右手受伤,这一段时间都不怎么能动。张云哄着她,郁小小很奇怪,明明前一段时间他还燥动,如今怎么突然这么平静? 然而手臂很疼,郁小小很久没有受过这样的疼痛,不间断的难受一直提醒着她。她忍着忍着,眼泪还是掉下来。 张云见状,眼里闪过一丝狠意。 “别哭。”舌尖卷过泪珠,一抹温热,郁小小一愣。就见张云捧着她的脸,一点点把泪珠卷去。 碰着的地方有些痒,郁小小愣愣看着张云,像是看到了什么反常的东西。她的脸莫名奇妙有些烧,她看着张云,好像看到忽然长大的弟弟。 就算是吊桥效应,也该对着原琳琳啊。 原琳琳看到了张云。 也看到了他抱着郁小小。 她的心一下子放下去。 阿弥陀佛。 心落下去那一瞬,她抓着王易的手,腿差点软下去。 随即是扑天的狂喜。 她的手颤起来。 果然,时从运来,水逆过后便是大起。 如今,也算是我的好运道了。 “你给了原琳琳几家厂子?” “她救了姐,这不算什么。”张云握着郁小小的手,轻轻吻过去。 郁小小气得浑身都在颤。 “谁允许你给她的?谁允许你越过我联系她的?!”她的声音都因为情绪有些破音。 张云诧异地看过来,还带了些了然。他落寞地道:“我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心意。当时我不在姐身边,她赶过去救了姐。姐是我的珍宝,多少也不足够,我感激她。” 郁小小盯着张云,眼眶盯得酸疼,张云见状道:“姐要是觉得我做的不对的话,我收回来就是了。” 郁小小一把拉住张云,她深吸口气,张云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做是正确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他素日一向贴心,怎么会想不到自己会生气? 除非,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你在怨我?”她忽然道。 张云的手顿住,几个呼吸后抬头笑,“姐怎么会这么想?” 不管张云表现得多么完美,几乎那一瞬间,郁小小就知道了,他就是在怨她。 “你知道,”郁小小张着口,想和他解释自己真的是在乎他,但是说出口又顿住,她徒劳地开口闭上,开口闭上,终于她闭上眼,疲惫地叹口气,“还不到时候。” 张云的手控制不住缩紧,他很快又松开。他低下头,摸郁小小的指甲,凉凉的。“我都听姐的。” 郁小小只是看着他,感到一股难言的倦意。 他们的心,看似很近。就像是两个平面重合的一点,终于越来越远了。 她的港湾被破坏了。 郁小小不敢想,回去之后,原琳琳会怎样讨好她。就算不讨好她,她们之间的关系还能回到过去吗?王易要是知道她认识张云,会不会怨她当初没有借钱给她?她费尽心思将两方隔开,如今全被张云一个举动破坏。 象征着无序的混乱的不可控的一方,终于冲进那一抹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堡垒。 也终于打破郁小小的希冀。 她不可能在任务世界,找到一块完全不被污染的净土。 黑白,永远在灰之中。 卫生巾的事情按照郁小小的想法来办了。然而郁小小一点也不高兴,她勉强地笑笑,然后在原琳琳让出来的位置中写上云翼两个字,简写就是云字后一抹小翅膀。 不过,这也算能为人们做一点贡献吧,郁小小努力安慰着自己。她长舒一口气,像是要把郁气舒出去,然而那沉郁之气还仿佛一块石头,沉甸甸压在那里。 刘玉美死了。 死在一家养猪的猪圈里,被饥饿的猪啃了个干净。 警方说是刘玉美太饿,去别人家偷东西,结果失足跌进猪圈。恰巧那天喂猪的小孩儿看电视睡着了,没给猪喂食,猪就把刘玉美吃了。 解释很到位,很合理。荒诞中透着一种接地气的感觉。 比起近期发生的凶杀案要合理的多。 郁小小却感到一股寒气往上升。 “你又杀人了?” “没有。”张云抬起的眼睛间全是无辜,他去拉郁小小的手,被郁小小躲开。 “姐,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警察吗?” 郁小小勾动一方的嘴角,有些讽刺。 执法者,在权力倾轧之前是依法的。权力倾轧之后呢? 权力外还有人情,人情外还有法律的漏洞。 信则有信,不信则无信。 张云,我怎么信你? 郁小小带了东西去谢原琳琳,她和刘陆学了剪裁,有时也去那边打打下手。在张云之前,她就想着送原琳琳一条自己设计的连衣裙。卫生巾的事情她有了新的解法。但是一切都被张云的举动破坏了。 她不可能再去和原琳琳把工厂要回来。厂子是张云送出去的,但是原琳琳不一定不想要。可以在事情发生前阻止,但是如今都已经这样再去要,那是在和原琳琳结仇。 更何况,虽然郁小小知道是因为自己所以才送原琳琳厂子,但是说实话,这厂子和她什么关系呢?她动了,相当于承认了和张云的关系,她不动,也不过是盖一层遮羞布,大家都心知肚明。 张云,张云。 原琳琳接到礼物的时候,沉默片刻,抬头笑道:“谢谢。”她知道她不该接下张云的工厂,但是她太想要了,太想要了,所有奋斗的一切都摆在面前,一切都唾手可得。她知道郁小小不会高兴,不然之前不会连张云的存在也不去说。但是,但是,但是…… 原琳琳可以和自己找很多借口,我是在帮郁小小,郁小小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个人,说不定就因为这笔钱喜结连理了呢?我几乎救了一条命呢,这点钱和一条命比起来算什么?张云都说只是九牛一毛,不能表达他万分之一的感激。而且厂子是张云送的,不收下他心里难安,我是在帮助人啊。她能找到很多很多借口,甚至她知道收下张云的钱就该站在他那边说好话,但是当她对上郁小小的眼时,她张着口,不知如何作答。 郁小小低下头,喋喋不休和她说自己当时设计的想法,她说她本来一直在想一直在想,但是怎么也想不出来,突然有一天她做了一个梦,原琳琳来救她的时候就穿着类似的衣服。她说了好多好多,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微红,她说:“琳琳,你穿给我看好不好?” 原琳琳不知道怎么进的试衣间,又是怎么穿上的这件衣服。她站在镜子前时,不禁感叹这是她穿得最合身的一条。那条裙子完美地贴合在身上,柔中带韧。好像她幻化为人,天然自带的服饰。 她在郁小小面前转圈,郁小小笑着看她转身。 于是她知道她要永远失去这个朋友了。 郁小小就是这样啊,不干净的东西不要,不纯粹的东西不要,可是世间哪里有完全纯粹的东西呢? 她站定的时候,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很想骂郁小小一顿,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清高,你把我们所有人衬得像淤泥,只有你纯洁坚韧,出淤泥而不染。这是现实,这不是小说,光喝西北风是活不下去的! 但是她知道,那几乎控制不住的情绪,只是她在郁小小的选择下看清自己的不堪,于是恼羞成怒将所有矛头对准了她罢了。 她们的友谊,在她救下她那一刻达到顶点,又在急速的隐患的催动下,爆炸成片,开出极致绚烂的花。 然后渺无生迹。 原琳琳到底没有骂出口,那股情绪迅速转变为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慌与酸楚,她深吸口气,然后淡淡笑道:“很好看。” “是很好看。”郁小小也这么说,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姿态优雅,表情从容。她们平静地道别,然后,转身离开。 郁小小知道,她如果是原琳琳,也未必受得了这样的诱惑。那不是一个男人,而是她坚持的一切和与家人和睦相处的美好的未来。她们败在更深更重的东西之下,是前途,是亲情,是一切一切一切的东西,它们都比友谊更重。 她清楚,但她不原谅。 或许是要面对的东西太绝望,所以相对应的港湾也要越纯粹。掺杂一点污迹都不行。郁小小费尽心思把两边隔开,但到底还是被扯碎幻梦。 于是她面对现实,风呼呼刮过来,她如赤裸,行走于世。 工作还在继续,郁小小一边写着稿子,一边和原琳琳说笑,好像之前的事情都不存在。王易还在外面跑,严玉京城有事,先回去了。 绘本的反响很好,当然,故事的反馈两极分化。好的觉得特别好,坏的觉得特别坏。原琳琳现在很忙,她忙着挣钱,做自己的项目。但她也会亲自把控这个女性项目的流程和进度,她又招了几个人。小作坊从几张桌子变为了市中心的办公室。 一切的流程都规范起来,五险一金,双休,朝九晚五。这是王易坚决提议的。郁小小如今是这个小公司的股东,她的分红全部给了慈善基金会。她深居浅出,身上还是穿着不值钱的衣物,靠着张云打过来的三千块钱过活。 和其他的公众号不一样,它的内容产出还是切实不盈利的。外界都在夸这是个实在的公众号,但是有时郁小小站在楼下望着上面,灯火通明。她恍然间看到一个虚假的天堂。这个天堂是由谁来支撑的呢? 是张云,是那个影响她未来的不确定因素。 那片白,撕开全是黑。 郁小小辞职了。 她重新拾起那个简陋的公众号,那个简单的名字,简单的初心。然后自己排版自己发布文章。关注的人很少,毕竟有很多成熟的内容在前,但是郁小小写着写着,看着简单的公众号,心里涌起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她试过了。 原来,真的不行,只能靠自己啊。 在工厂的卫生巾投入市场,出现在超市的时候,郁小小发现了郁楠楠和张云的联系。 在知道的那一刻,郁小小眼黑头晕,差点一头栽倒下去,好像唯一那根浮木内部的松质灌入了水,将温暖的黄棕色浸染上湿意。 她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最近发生的凶杀案。近年彬城的凶杀案尤其多。虽然往年也有,但没有这么奇怪。 “啪!”张云脸被打到一边去,他舔舔腮帮,尝到些微的血腥味。 “这些案子,是不是你做的?”郁小小的手在抖。 张云还是看着她,她忽然笑起来,笑得歇斯底里,莫名悲伤。笑着笑着,她脸上忽然现出狠意。她一把把张云摔在沙发上,拎着他的领子问他:“为什么?” 张云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平静的脸上忽然泛出笑意,他的头靠在沙发扶手上,笑得惊天动地。 终于他不笑了,恍然地看着郁小小,“姐,因为你啊。” 郁小小皱眉,张云就痴迷地看着那张脸,“jiejie,你发现得好晚。” 他的脸在全然的阳光下,眉眼嘴鼻清楚明白,然而那晒在太阳下的脸,却仿若黑洞,全然将郁小小的目光吸引过去。 “刚开始的时候,我想jiejie能发现吗?她发现会做什么?” “后来你还是没发现,我就想,jiejie的注意都给了谁?她说的都是假话吗?” “再后来,那么明显,你还是一无所觉。jiejie,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不碰我只是因为在乎我吗?只是因为时间没到吗?” “你果然是故意的。” 张云就笑,笑得呛咳,阳光刺眼,他闭着眼,任由郁小小的目光在脸上巡视,“所以呢,jiejie要杀了我吗?为了正义?” 郁小小不说话,她想问你什么时候和郁楠楠联系上的,你和他都做了什么。然而她看着张云,看着他放肆下掩埋的哀伤痛苦癫狂,一时间说不出话。 她忽然意识到,对于一个身处深渊的人而言,一点薄冷的阳光,只会让他更绝望。 “jiejie,要是想伸张正义的话,报警是不管用的哦。我没有真的杀他们,动手的还是他们背叛虐待的亲人。”张云微微抬起头,“我只是释放了他们心底深埋的欲望。” “jiejie,要正义,你只有,亲手杀了我。” 他握住郁小小的手,从领口带到脖颈。 血液在手下的血管里奔涌,温热的肌肤暖热温凉的手,她握着他的脖颈,在张云的眼里看到热烈的欣喜,他在期盼她杀了他。 他要弄脏这缕光,死死纠缠在一起。 眼睫抖了两下,郁小小要放开手,张云摁着不放。她心烦意乱要起开,张云就死死摁着她,郁小小烦躁起来,大幅动作也没有扯掉。互相拉扯间,她的手腕被张云牢牢控制着,她一心只想挣脱束缚了。 忽然张云一把拉住她压到身下。郁小小反应未及,他的唇便吻上来,挣扎间血腥味弥漫。他的舌强势地闯进去,缠住那条呆呆的还未反应过来的舌头。两人的唾液纠缠在一起,重重急促的呼吸响在耳边。郁小小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张云,这是那个她不发命令就不会动作的张云! 舌根酸麻,郁小小反应过来,一口咬下去,他便带着血腥味吻她。鼻端碰到鼻端,她的手被人握着,指缝间钻进手指。张云将她牢牢控制在身下,郁小小恍然意识到,张云不小了。 唇瓣吻合,牙齿碰撞,血带着唾液涌入咽喉,她疯了样要推开张云,却被他抱着从沙发滚到地上,阳光照射下来,只能看到纠缠的衣物和拥吻的两人。张云死死不放,舌上全是细密的伤口,他舔着她吻着她,像是要把以往积压的情绪通过吻全部传递给她。 他还年轻,便是瘦弱也很温暖。体温透过衣物传递给郁小小。在火炉一般的热意中,她忽然感到面颊一凉,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地方湿润起来。她看到张云紧闭着眼,眼睫颤动,泪水不断溢出。他是如此哀伤。 “姐对不起……姐对不起……姐对不起……”他一边哭一边吻一边道歉,好像做错事被赶到外面淋湿回来的内疚的小狗。郁小小本该触动的,忽然她想起严玉的话。 ‘小小,你表现出过对于幼犬的喜爱吧?’ 她凝视着张云,她不知道张云这副样子是不是装出来的。她最讨厌别人骗她。张云知道的,他保证过不再杀人,但他还是讨了巧,但这不过是欲盖弥彰。 她无法再相信他了。 更何况,他当时,到底和郁楠楠做了什么? 张云看着郁小小不为所动的面容,渐渐明白,她不会再原谅他。他踩到了她的底线。他心下恍然,如坠冰窟,一片灰暗。他好像预料到这一切,又好像没有。只是那悬着的心,忽然从钢丝坠下,被轻抚的风吹进深渊,摔成rou泥。 他看着郁小小站起身,整理衣物,唇瓣还红肿着,带着靡丽的痕迹,却一丝眼神也没有给他。 等她看过来,却是在问,“你和郁楠楠认识多久了?” 郁楠楠? 这个名字砸进他的脑海,他看着郁小小看过来的眼神,疑惑,哀伤,恍然,好像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想了明白。最后他笑起来,看着郁小小,眼里透着说不出的疯狂与了然。郁小小皱眉,又问了一遍。他便带着些微恶意笑道:“是他找上的我。” “雨中女案,是他做的。” 雨中女,因血漫如雨浸湿衣,是为雨中女。 看见郁小小眉头皱得更紧,他不可抑制地涌上一股心疼的情绪,他想抚平那隆起的眉头,轻声安抚她的伤痛,他想做很多很多。而那些想法如同飘渺的棉雾,在冷冷的山涧处,毫无依托。 往后,他再无资格。 于是张云看着郁小小转身离去,那跃动的心脏在阳光下泛射出五彩的光,每一个动作都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他仿佛在她身后看到一道盘踞的暗影,耀武扬威地除掉敌人,冲他呲牙。 他笑起来。 深渊里照进来的每一道光身边,或多或少会缠上一些灰暗,有的全黑,有的掺杂些灰。它们争斗厮杀,占领光身边那一点狭小的地盘。 我落到如今,终究是太过心软。 可是姐,你下次还能这么幸运吗? 他期盼着别人待她更坏,好让她知道他的好。 他又怕别人待她更坏,她会难受痛苦。 【我想要遵循你的期盼,我想要活成阳光的样子,我想要和你一样,光明正大站在你身旁,在往后的每一天里,与你相伴。只是,我生于深渊,长于深渊,我内里最根本的地方,全然是深渊的影子。我注定只看向阳光,追逐阳光。可待我成功之日,便是消解之时。】 “喂!”张云忽然叫起来,郁小小顿住脚,就听他道:“那五彩小精灵迷路了吗!为什么还不回来呀!” 郁小小仰起头,想起初见时脸色苍白的少年,想起盘旋的乌鸦的叫声,想起那座巨大的冰雕,她站住,看着空旷的屋顶,轻声道:“碎片太多,它捡不回来了。” 【我有两个朋友,一个精于世故,急躁冒进。一个过于纯粹,脆如琉璃。一个为了未来,忽视现在。一个身上,根本看不到未来。】 【而我居于其中,四顾茫然,雨打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