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靖康之耻后的帝姬 第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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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寰道了谢,岳飞客气了句。关了窗,屋内暗了几分。他在窗棂边来回踱着步,垂首沉思,脸隐在暗处,一时看不清神情。 “从头算来,如今是我第四次从军。前面三次,以擅自行事,不听号令等名头,被除了名。”岳飞背靠着窗棂,晦涩地道。 赵寰道:“我知道。岳都统一心从军,抗金守护大宋。身为大宋的兵将,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上峰怕死临阵逃脱,使得山河破碎,百姓受苦。离开兵营,就等于断了岳都统的手脚。” 果然,赵寰懂他。岳飞舒了口气,接下来的话,说得就流畅了许多。 “许多人一辈子,都难得一知己。此生能与二十一娘相识,乃是我之幸。官家,于我有提携知遇之恩。”岳飞说到这里,语气又开始涩然。 赵寰沉默着,左手端着酒杯,右手一下没一下,拍着琴师留下来的琵琶。 岳飞神色怔怔,盯着赵寰右手的动作。她的手依然没甚力气,行动迟缓。 琵琶不算顶好,随着赵寰的动作,琴身发出咚咚声。 一声接一声,如战鼓,旋律逐渐激昂。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诗经》中的《无衣》! 当年秦国抗击西戎入侵,将士的入阵曲! 岳飞喉咙发紧,胸口guntang炙热。他走上前,倒了杯酒,双手捧杯,躬身朝向赵寰,仰首吃了下去。 “在这里等岳都统,我曾挣扎过许久,决定下得很是艰难。忠孝两难全,岳都统不结党,不谄媚权贵。生活向来简朴,意志坚定且品性高洁,心怀大义,又待人以诚。” 赵寰的手覆在琴身上,战鼓声停歇。她望向岳飞,神色歉疚:“君子欺之以方,我此举,实则在逼迫你,欺负你。” 语毕,赵寰起身,深深颔首致歉。岳飞仓皇别开了头,眼中亮光一闪,不知何时已经湿润。 岳飞几经起伏,能够回到心心念念的军中,一切都因为赵构。 哪怕窝囊如赵构,只因那份曾经对他的提携,岳飞仍然待他如君。 有赵构在,南边有像样的朝廷,能收拢号令各方兵马,平息各地的叛乱,让百姓早日得到安宁。 岳飞的心里,不仅放着黎民苍生,亦有道义。 若岳飞那般容易动摇,依着他的战功,岂会如今只不过仅有区区几万杂牌兵,被排挤派驻到临洮。 以前只看书上的描述,赵寰还没多深的感悟。 如今她方懂得,坚持自己的正道有多难。尤其是在大宋,朝廷从未停止过党争,要独善其身,堪比登天。 以岳飞的聪明,宦海沉浮,如何能看不出赵构对他的猜忌。只手握重兵,已是罪无可恕。何况他还不听赵构下诏他班师回朝的旨意,继续追杀金兵。 岳飞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但他并没有退缩,哪怕是死,也要与金兵一战。 赵寰自愧不如,岳飞才是真正的大道,是真正难得的君子。 岳飞酒杯空了,赵寰再次替他倒满,道:“再饮一杯吧,此次一别,不知可否还能相见。” 酒是巴蜀有名的蜜酒,色微浊,酒中掺了蜜酿造,喝上去甜滋滋。 岳飞端起杯子喝完,执壶替赵寰加满,道:“酒得三巡,今日就饮三杯吧,留待下次见时,我们再痛醉一场。赵统帅,敬《无风》,敬你的天下一统。” 赵寰端起杯子,岳飞也端了起来,青玉瓷酒杯清脆叮当,两人各自一饮而尽。 雨如牛毛,密密扎扎。雨滴从屋檐瓦当掉入水渠里,涟漪阵阵。花丛里种着的美人蕉,叶片浓绿,亮晶晶仿佛碧玉。 虞允文立在廊檐下,一动不动望着眼前的雨雾。屋内安宁静谧,已经密谈了许久。 终于,屋门开了,岳飞大步走了出门,赵寰跟在身后相送。 虞允文忙迎上前,岳飞朝他拱手道别:“今次时辰匆忙,我得赶回营地。留待下次,再与彬甫好生一叙。” 岳飞身上淡淡的酒味,顺风飘进鼻尖。虞允文愣了下,先前岳飞曾说,他尊着赵构旨意戒了酒。 看来,他先前与赵寰在屋内吃酒,破了让立誓。虞允文忙垂下眼帘,拱手见礼送别。 岳飞望向赵寰,目光略微停顿。挥挥手,一言不发转身,大步离去。 岳飞身影闪过回廊,转身看不见了,虞允文收回视线,赶紧问道:“如何了?” 赵寰笑靥如花,难得活泼地道:“你猜。” 虞允文盯着赵寰面颊上淡淡的红晕,无语片刻,慢吞吞道:“我猜你吃醉了。” 赵寰哈了声,悠然自得回屋,道:“虞彬甫,快进来吃酒。这院子贵得惊人,既然花了大价钱,我们要尽量吃回来,好好享受一下。” 虞允文忍俊不禁,佯装一本正经问道:“赵统帅,等吃完了,享受完了,又要做甚?” 赵寰一个旋身,转回头仰头看他,她严肃着脸,眼里却满是掩饰不住的灼灼光芒:“收拾西夏坑赵构,逐鹿天下!” 第73章 临洮城虽然呼呼刮着寒风, 城内却一片火热,铺子客栈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从西夏与大宋各地赶来的商队, 在榷场勾当官员与指挥使, 牙侩的指令下, 忙着互相交易。 西夏侵扰大宋边关多年边,征战不断,早已关闭了榷场。 西夏更趁着金国侵犯大宋时, 皇帝李乾顺发兵攻打大宋, 侵占了西安州,麟州等地。 李乾顺尤不满足,更进一步往天都寨, 兰州而去,烧杀抢掠之后扬长离开。 金国看得眼馋,赶着前来分一杯羹。完颜宗弼领兵抢占了天内等地, 引得李乾顺不满。 富裕的江南才是金国的首要目标, 为了安抚李乾顺,双方开始坐下来分赃。 金国将陕州以北的麟、府两州,以及定边军分给了西夏。 大宋的陕西六路, 实际上仅得存了四路。 余下陕西的四路也不太平,各地叛乱不断, 兵乱民反。几路能打仗, 稍微有些本事的将领, 都被赵构宣召到了南边勤王,留在了中枢。 如今临洮的繁华, 好似病入膏肓之人的回光返照。西有西夏野心勃勃,北有狼子野心的金国。 若不是金国被赵寰的正义军阻拦住, 熙和路的几州府早已保不住,悉数落入了金国手中。 岳飞站在东山上远眺,临洮城尽收眼底。不比巴蜀的湿润,陇中向来干旱少雨,举目望去,整座城蒙上了层厚厚的尘埃,灰扑扑。 满目疮痍。 “都统。”亲兵孙七上前,拱手禀报道:“任得敬又来了。” 任得敬本是大宋西安州通判,西夏入侵时,率先投降,并将女儿献给了比他年纪还大的李乾顺。从此之后,他一路飞黄腾达,此次做了与大宋贸易往来的主使。 西北风凄厉呼啸,吹在脸上好似刀割。岳飞听到任得敬,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沉了几分。 西夏多次挑衅大宋,递来嫚书,极尽挖苦挑衅,讥讽大宋懦弱无能。 这次李乾顺派遣曾是大宋判贼的任得敬前来,其用意不言而喻,皆在侮辱大宋。 岳飞拳头拽紧,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转身下了山。 回到兵营里,熙和路转运使,经略安抚使冯栋才,正在笑脸相陪。 任得敬却不买账,阴阳怪气道:“大宋官家亲自修书西夏官家,此次互市,我们拿盐换你们的刀箭,谁知却一拖再拖。看在以前曾同为大宋人的份上,我姑且等着,谁知你们一二再,再而三的推诿。莫非,大宋是觉着西夏好欺负,答应的事情,转眼间又反悔了?” 冯栋才恼怒不已,将任得敬在心中骂了个狗血淋头。可他已经不要脸皮,并不忌讳自己的叛贼身份。 眼下以西夏使臣前来,拿捏着架势,处处刁难,冯冻才只能忍着。 朝廷那边的旨意,冯栋才莫敢不从。同时,不免懊恼岳飞办事不力。 岳飞的大兵已经早就到了临洮,偏生辎重军饷,还迟迟未到。 眼下四处都是叛军,冯栋才提着一颗心,生怕军饷被抢走。 安抚使管着一路的军事,事急从权时可以便宜行事。岳飞的兵马又不同,冯栋才只能管着厢兵,无法指挥他的边军。 冯栋才又气又急,脸上都冒出了一层老油。见到岳飞进屋,一口气松到一半,很快就提了上去。 岳飞向来对任得敬没好脸色,若不是他在中间斡旋,任得敬早就被岳飞一刀砍了。 任得敬已经摇身一变成了西夏使节,年轻貌美的女儿正得李乾顺宠爱。一旦撕破脸,大宋与西夏好不容易重开的互市,就得又关闭上。 冯栋才顾不得其他,脸上堆满了笑,急急迎上前,笑道:“岳都统,任使节来了,已经等了你好些功夫。” 任得敬对着岳飞,莫名感到心虚。武将不比文官,他们手上有兵,若兵力足够强大,就是赵构都得忌惮,待他们客客气气。 武将莽撞,要是一个气不顺,将他一刀砍了,他只能去地府里伸冤去。 故而,任得敬只敢不悦哼了声,暗讽道:“岳都统成日忙得很,每次都要我等着。我哪敢有二话,早已等得习惯了。” 冯栋才直想破口大骂,先前是谁在那里一个劲甩脸子,没卵子的叛贼,尽知道欺软怕硬! 任得敬阴阴地道:“岳都统,已经过去了快半月有余,大宋官家让你交出来的辎重,何时才能到?先前我已经给官家去折子禀报过,官家已经很不悦了,给我下了旨意。若是在十日内收不到军饷,就关闭榷场。” 熙和路穷得很,临洮榷场开了之后,总算开始繁荣。 冯冻才愁赋税,都快愁白了头。自从榷场开了之后,他喜滋滋算了笔账。 不出两年,熙和路凭着临洮,就能开始富裕起来。于朝廷来说,熙和路得到重视,他这个转运使身份就更重要了。 于他自己来说,眼见他年岁已高,待告老之后,钱袋鼓了,就能好生颐养天年。 冯栋才一下急了,不待岳飞开口,忙抢着赔笑道:“任使节,你且先莫急。巴蜀的路崎岖难行,先前又在下雨,愈发泥泞难行。要是赶得急了,翻车损坏了军饷,那该如何是好?” 任得敬掀起眼皮,睨了眼面无表情的岳飞。他嗤笑一声,袖着手道:“这是你们大宋的事情,与我何干?我只管按照官家的旨意办差,你们的军饷从何而来,如何筹措,西夏如何能管得到。今日,你必须给我个准信,究竟何时能交付应下的军饷。” 冯栋才没了法子,恼怒地转头看向岳飞,一甩衣袖,干脆不管了:“岳都统,你来回答吧,这可是你的差使!” 岳飞盯着任得敬,眼神冰冷,一字一顿道:“如果你等得不耐烦,尽可回西夏,关闭榷场。” 冯栋才一拍额头,几乎没晕过去。 西夏与大宋榷场关闭之后,虽说切断了大宋从西域买马匹的路,对于西夏说,影响更大。 且不提西夏盛产的驼牛马等牲畜,加上各种皮毛,枸杞等,早就积压在手上。朝廷也盼着,能借此机会大赚一笔。 只拿盐来说,西夏有几大盐池,产出上好的青盐。盐池自然都握在权贵们手上。虽说盐就等于银钱,在西夏却不值钱,他们亦急需卖给大宋。 休说最重要的军饷尚没拿到手,要是得罪了权贵们,估计皇帝李乾顺都保不住他。 任得敬想要说几句硬气的话,哆嗦了半晌,最后的铁青着脸,一甩衣袖愤愤离开。 冯栋才看傻了眼,见到任得敬吃瘪,爽快是爽快,不免还是担心。他哎哟一声,苦着脸道:“岳都统,眼下这个节骨眼,要是得罪了西夏,官家怪罪下来,你我都得吃挂落啊!” 岳飞看了冯栋才一眼,他人不算太坏,只胆小不肯担事,向来只求稳。这段时日,他也被折腾得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