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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里仿佛有一片海,某个久远陈旧的船挣脱了锚飘过来,摇摇晃晃的装着满船的东西,满船我想要丢掉,放弃,遗忘的东西,它就是要活生生地开到我面前来。开到我面前来,好让我明白,我这辈子都不能挣脱。为何如此?我只是看错了一个人,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已经舍弃他了。“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还很小,他来我家做客,教我唱歌还给我弹琴。那个时候我很寂寞很难过,因为他陪着我所以好了很多。那时候我觉得,他真是个温柔的人。”我轻声说。“哇,青梅竹马啊!”“不是的,那次之后我很多年都没有再见过他。”我笑笑,看着莫澜的眼睛。“可是我总是在独自发呆的时候想起他。他对我来说不仅是一个温柔的人,更是一个遥远的世间。我总是在想他会做什么事情,看到什么风景,那些我一辈子也不能做不能看到的东西,我希望他都能做到并且看见。他就像是我在世界上臆想出的另一个我,这种联系的存在安慰了我的孤单。”“我按照他教我的那样活下去,他是我在孤寂漫长的日子里唯一的自由梦想。”我听见我的声音是温柔的,原来我也会有这么温柔的语气,原来我也可以说出这样的话。莫澜看着我,眸光闪烁竟是有点湿润,她伸出手来将我抱住,安抚道:“这些年战乱不断,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你一定很想念他。”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点点头。“没关系的,现在都好了。你这不是和叶老板重逢了吗,如愿以偿地嫁给了他,要高兴一点。”她拍拍我的后背。我轻声笑起来。这才是最让人难过的事情,他不再是我想念的那个人了。其实这么多年我也知道我心心念念的阿夭多半只是我的幻想,所以我并不期望重逢,重逢之后我也不应该责怪他,我应该把他从我的心里丢掉,无论是现在的他还是过去的他。我知道得很清楚。只是我用十四年记住他,该用多少年忘记他呢。心动暮云下雪了,这是暮云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漫无边际的雪从空中落下来,明亮得仿佛要融化世间所有黑暗的角落。我披着披风倚在门口,下人们早就包好了衣服,只待雪小一点就回家。莫澜问我叶思臣去了哪里,我说他去和别人谈生意,就在万香楼。莫澜便怂恿我去送伞,她说叶思臣出门不带小厮肯定没有带伞,若我去接他他一定很开心。而且她还自作主张地把我的仆人们都遣回去了,说我这从头到脚都换了新衣服新首饰还遮着面,不带仆人叶思臣一定认不出来我,让我去给他一个惊喜。我就这样带着两把伞被莫澜推出了门,裹着披风在雪中慢慢地走着。万香楼离杨府并不远,我很快就走到了万香楼下,仰头看去便从二楼半开的窗户里看到了姬玉的侧脸。我站在雪里看着他,他微笑着不知和别人说着什么。笑起来很温暖。我转过头收了伞走到旁边商铺的屋檐下,一边避雪一边等他。南方的雪落在地上就化了变成一片湿淋淋的冰碴,商铺前面有个馄饨摊子,每次摊主开锅的时候热气蒸腾迷人视线,热气飘到屋檐上,屋檐就开始淅淅沥沥地往下落水珠。不知什么时候,姬玉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他背着手淡定闲适地从万香楼里走出来,雪落在他的发间眉梢,倒像是渐渐斑白了双鬓。他从馄饨摊前走过的时候仍是目不斜视,我想他果然不会认出我,便拍拍身上的落雪拿起伞,再抬眸的时候却看见他在看我。我们目光相交的时候他笑起来,穿过人流和馄饨摊蒸腾的雾气,不慌不忙地走过来,站在我的屋檐下面。他眼睫上还有要化不化的雪花,湿润地弯起来,他说道:“九九。”他喊我的名字,他认出我了。我换了新做的衣服,发型发饰也都是新的,拿着最寻常的伞还蒙着面,他是怎么认出我的?我表面平静地点点头,心里却是一片茫然。他低眸看着我手里的伞。“你来接我?”我把收拾好的伞递给他,轻声说道:“给你。”“多谢九九。”他接过那把伞便撑开,还不等我也撑开伞就把我拉进了雪里,一片蓝色的伞顶出现在我头上,他拉着我的手说:“让我为夫人撑伞吧。”我靠着他,他的手很暖和。或许是察觉到我的手很凉,他把我的手揣进了他宽松的袖口里,触手所及他手臂上的皮肤,一片温热。“你可以两只都放进来。”他满不在意地说。我点点头,没有客气地把另一只手也塞进了他的袖口。他笑笑揽住了我的肩膀,伞刚刚好把我们两个人遮住。好温暖。我没有看他,只是贴着他和他一起往前走。被风吹得麻木的手慢慢恢复了知觉,心里的茫然却越来越大,就像是不断堆积又不断融化的落雪。我不应该在回忆起我曾多么珍爱他之后的这个时刻看见他。他不应该认出我,我这样平凡的湮灭在众人里的人,他不应该因为一个眼神认出我。我不可以贪恋这种虚假的温暖。他不是阿夭,他的痛苦和我无关。他的温柔是假的,他说爱我也是假的,我戳穿所有温情的时刻,我揭发他所有的假意。我不相信他,不沉迷于他。心机深沉,自私,冷漠,玩弄人心,要怎么去爱这样的人?像鹿为猎人献上脖颈,蚌为商人捧出珍珠,这么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地爱他?若我有半分清醒,就应该知道我不能爱上他。“九九今天怎么会想到要接我?”他的声音似乎从远方飘渺而来,淌过我思绪的乱流抵达脑海。我看向他,他偏过头来,笑意盈盈。“……杨夫人让我来接你的。”姬玉眨眨眼,了然道:“你的新装很好看。”我点点头。“你最喜欢天青色,这次没有做天青色的衣服吗?”“没有,都是杨夫人挑的我插不上话。”我慢慢从茫然中找回一丝理智,顺畅地答道。他低低地笑起来,说:“你也有插不上话的时候啊。我时常怀疑,你只在我面前有脾气。”“我有么?”“你以让我下不来台为乐趣。”我默然无语。他拦着我的肩膀,我们踩着落雪慢慢地在人流中前进,天色渐渐暗下去,华灯初上。“有件事情,我还是想和你说明白。”姬玉低头看向我,气氛变得郑重起来,他以非常认真的口吻说道:“你终于猜错了一次。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宠物,玩意儿。我觉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