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他是个卑劣的失诺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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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顿了顿,打开双臂:“是不是应该有个拥抱?” 聂郁觉得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上前紧紧搂住她,开口要说什么,反应过来,先把通讯关了:“同同!” 沉淀了四载光阴的呼喊,饱满得像渗着血。 男人的体温烘着前胸,她实在是不适应这样的距离,下意识便抵着他的肩,慢慢撤开一点点空间:“我身上很脏。你们的任务吗?救俘?” 他不知道该不该答,她也意识到什么,没有再问,只是盯着面前这道肩线。 片刻后,她尝试着慢慢抬手环住他的腰,把干净的半边脸贴到他的脸侧,垂下了眼。 她听见他不安地吞咽了一下,感受到他胸腔里的心脏跳得杂乱无章,她想说些什么,却最后也没吐出一个字。 太久了,实在太久了。 久到她已经忘记了当年的满心期许,只剩下半生归来的疲惫和迟钝,一切话出口就是掩不住的苍白与单薄,还不如不说。 她感受到肩头一点凉意,似乎是他的泪,顿时手足无措地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说些话,或者跟他一起流些眼泪。可是心是钝的,感官也跟着钝起来,她沉默许久,最后低声道:“对不起。” 她当然记得,记得多年前自己是那样赤诚地爱着他,甚至将他的名字烙印在脊背上,以为疼痛能帮助铭刻爱意,让它日复一日地融合于皮rou筋骨——可四十余年未见一面,她已经把太多东西丢掉了。 对不起,太久了。 太久了,岁月催老了她的身躯,也逐渐模糊了她的记忆,那些青年时代鲜活guntang的爱欲与相思,她都忘记了。 却仍有愧疚。她的四十余载时光,对他只是四年的倏忽而过……她不知道如今要怎样回应这份感情,却并不想伤害他。 他还等着吗?他还在守着那个诺吗?还是应该期盼他已经有新的生活了呢? “你道什么歉?”聂郁低声回,清爽的沐浴露香气杂着血腥味道,浸入呼吸道里,让他呼吸都有些不稳。 是上天厚待他,让他竟然真的还有这么一天能再见到同同,可…… 失约的愧疚将失而复得的狂喜全数淹没,聂郁鼻腔发酸,仰头忍了忍:“该我跟你道歉。” “你跟我道什么歉?” 聂郁抿了一下嘴唇:“同同……” “嗯,是我。” “同同,我——”他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轻轻推开她,看着这张已经有些陌生痕迹的脸,“我要结婚了。” 四年前,他和她在机场交换了戒指,缔下终身的约。 而今天,他们四载后的首次重复,他说他要结婚了。 他要结婚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是庆幸还是其他的什么,只知道自己是应该有些反应,片刻后,她找到一个合适的表情,含了笑点点头:“哦……真好,祝你幸福。” 那个神情谁都能看出勉强,他咬住了嘴唇,低声道歉:“对不起,同同,我失约了。” “不要道歉,”她努力表现自己的真诚,看着他的眼睛,“你过得幸福,我很开心。” 这是真话,即便她暂且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式同他相处,也希望他能过得幸福。 聂郁看着眼前这张有点苍白瘦弱的脸,愧疚煎熬在心胸,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自己的过错。 他爱上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想同她缔结婚约,按理这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可同同回来了,那些因为她的长辞而自动失效的承诺再次浮了上来,提醒着他,还有一些答案等着他给出。 他是个卑劣的失诺者吗? 他一时想不明白,胸膛起伏了两次,最后小声说:“别离开了。” 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在北京。” “好,北京,”他记下,“我回去找机会申请休假,然后来北京找你,告诉你” “倩儿!”陈承平绕过来叫他,“让你家熟人过来一趟!这边儿姑娘们不肯出来,让她过来劝劝!” 聂郁止住话头,打开频道说了句收到,然后向她解释:“其他女孩子不肯走,你能帮忙劝一下吗?” 她颔首:“可以,能先帮我找条裤子吗?” 那老东西一身横rou两百多斤,一条裤子能装两个她,加皮带都穿不上,只能套了个t恤。然而这穿法跟套个露底麻袋没两样,勉强遮住前胸就很难护住屁股,估计一动就能看见里面勒裆勒得要命的黑蕾丝内裤。 聂郁这才意识到她还光着,望向后面的喻蓝江:“大波,你” 喻蓝江咳了一声,大摇大摆地回头离开:“你们聊!你们聊!我啥也没看到,不打扰了!” 腿还真漂亮,又直又细又白。 聂郁刷地一下脸红到耳根,偷偷摸摸地打开频道:“哥,扔条裤子下来。” 傅东君在三楼趴着看了半天了,“啧”了一声:“谁是你哥,占谁便宜呢?” 聂郁笑,从善如流:“好的,东君,扔条裤子下来,你mama要穿。” 傅东君差点儿手一滑一跤摔下来,半个身子悬空,腿一勾稳住身形,对着楼下比了俩中指。 她诧异地看过来,聂郁忍着笑小声道:“东君。” “他也在吗?”她抬头,傅东君刚被拽回去,朝她摆了摆手。 而频道里都炸开了。 “我干我笑拉了。谁拉我一把,老子掉坑里去了。” “不厚道啊东君,有这层关系不早说,多让咱妈受委屈!” “我跟你妈同龄,东君赶紧叫叔!” “倩儿你变了!你变了!” 陈承平一边忍笑一边开了频道骂道:“都他妈磨叽啥呢,真当自家演习呢,收拾完赶紧走。楼下那个,赶紧把熟人带过来!” “这就来,东君——” “爬!” 一直让自家师妹光着腿也是自己亏,傅东君骂了一声,扒了条松紧裤扔下来。 收拾好所有弹壳,救下国安要的线人,确保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查身份的东西后,陈承平下令整队离开。 因为都是要往外卖的,缅甸姑娘们没怎么受折腾,除了最开始那位因为长得漂亮差点被猥亵,看上去受惊不小。 她一身伤比想象中严重一些,几处软组织挫伤比较厉害,迟源一边检查一边骂,主要是这天气太热,他们又在丛林窜,感染概率很大。 好在是那道刀伤不深,骨头也没大问题。 “好了,去洗洗。”迟源给她挑完脚上的木刺,她道了声谢,先擦干净脸再把脚浸进溪水里,搓干净了一个一个按上绷带,最后穿上当地这种凉鞋。 体重一压上去尖锐的疼,好在多走几步就习惯了。 不好耽误太久,她示意处理好了,陈承平点头:“换班,出发了。” 行进途中有狙击保护,傅东君换班,摸回来跟男朋友打了个招呼就凑到她身边去,笑出一脸无赖:“美女,有对象吗?” 她露出一点笑:“好久不见。” 傅东君脚步轻快,笑得开心:“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我的师妹怎么会那么容易死。 她跟着笑,笑着笑着垂下眼:“抱歉。” “你道什么歉啊?” “近在咫尺的期待落空了,那种滋味可以想见的煎熬。” “互相的,谈不上谁对不起谁,”他顿了顿,又看向她,“何况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要不是急着回国,至于加班到猝死吗?” 她轻轻摇头:“我失约了。” “我宁愿你不要全心去守这个约,”说到这里,傅东君心里也有点不好受,转开话题,“真的是心脏骤停吗?我听倩儿说疑点很多。” “没太多印象了,不过那段时间状态确实很差。” 傅东君想到她的ptsd,心下一痛:“睡眠障碍睡不好是不是?” “不是,”她回忆了一下,“抑郁焦虑伴躯体症状,哪里都疼,从早哭到晚。” 傅东君揪心得要命:“我的天,你怎么不跟我说,竟然那么严重?” 她失笑:“跟你说有什么用,你能飞美国守着我吗?” “成心要弄哭我是吧?”傅东君忍着鼻酸瞪她,瞪完又觉得委屈,“我以为我们也算你的舒适区,你说完好歹舒服一点儿。我不成你家倩儿总成吧?” “一个人的罪没必要好几个人一起受吧。” “你就爱自己一个人硬抗着,”傅东君还是气不顺,“扛下了显得你牛逼是吧?宁博士——哦,你那学位没到手。你看看,你图啥,扛到最后啥也没捞着。” 听到这里,她略略挑了一下眉:“谁说我没捞着?货真价实Ph.D,Dr.Ning实至名归,别想嘴上占我便宜。” “草,”这下傅东君真惊了,“怎么cao作的?” “拼了两年命,好歹抢了点制动量出来,我要再睡几年就真没办法了,超毕业年限了。” “睡几年?”傅东君捕捉到重点,“什么意思?” 她也没想瞒着:“躺了两年多,全身肌rou都躺没了,醒来的时候大夫告诉我的。” “那谁给你报的死亡?”傅东君脸色严肃起来,“你查过没有,当年真的确认死亡了吗?” “有一点点消息,但还没琢磨透,”她转过脸,“今年你还有假吗?有假回北京找我,到时候跟你聊。” “你都这么说了,没有也得有,”他笑了一声,“你现在住北京?” “是,找了个教职,明年春天入职。” 傅东君算了算时间,她醒来到回国,现在已经是一年半了。 那她来缅甸干什么? 他没问出口,依着话头问:“哪个学校?你学历够硬,找个待遇好的。” “待遇一般吧,纯文科好不到哪里去的,主要是想回母校,人熟。” 傅东君一愣。 “我靠,你拿到北大的教职了?!” 声音没压住,队友们纷纷看过来,都有点吃惊。 草,知道老聂女朋友学历高,竟然高成这样? 她有点无奈:“师兄,你是不是成心的,我根本没想出这风头。” 傅东君是真不明白:“不是,师妹,你本科非本专业是硬伤吧,怎么做到的?” 她笑了笑:“主要是导师关系够硬,博士论文分量又很足。” “博士论文?能有多足,足到这地步?” “见笑,也不怎么样,就是运气好。我导师前几年就帮我收整出版了,打着遗作的名头多了些关注多,听说卖得挺好,还准备出我修订后的第二版。还有,rokiny和murray给我写了序。” 我cao。 “是我狗眼看人低了,”傅东君比了个大拇指,“那醒了后剩下的时间在做什么?” “基本在复健,我躺两年,站着都费劲,然后忙着毕业论文和答辩。我那文章差不多加厚了一倍,花了小半年。拿到学位我又留了三个月,查当年的事情。” 傅东君点了点头,忍不住心酸,颇有点宿命感。 她把一切都处理好了,然后跨过山海迢迢,与他们相见。 “怎么不搭话?在想什么?”她侧过脸问他。 傅东君轻轻一笑:“在想你。” 她微微一愣。 “欢迎回家,同同,”傅东君握住她的手掌,“我们都很想你。” 想念。 的确,纵是两世数十年,时光流转到岁月之初,我也还是有些……想念你们。 虽然路况差加地狱超载,但走上回国的路总归是开心的。路上经过边境线一个还算太平的城市,陈承平把所有姑娘放下,接着半天以后,陈承平从小路冲上山坡:“回家了啊回家了!” 她困倦地伸出头来,淬锋众含笑交换了几个眼神。 边防很快就过来接洽,说联系了警方过来接。淬锋那边剩下的人早就回去了,于是电话是从基地过来的,说直升机也起飞了。 傅东君知道别离就在眼前,抱着师妹不撒手,带着鼻音嘟嘟囔囔:“你别折腾了。我回去就请假,老鬼不批我就吊死在他办公室门口。你不许乱跑,在家做好饭等我。” 她失笑,有点嫌弃自己和他身上的味儿,不停地推开他,又被不停地抱紧:“想得太美了吧,做饭等着你。厨房给你打扫干净,你自助就行,不行厕所也归你。” 刘宇和迟源在边上大笑,笑得傅东君恼羞成怒,侧脸骂道:“你们懂个屁!都是嫉妒我!” “对对对我们嫉妒你!嫉妒你独享帝都大茅房!”喻蓝江大笑,“黏黏唧唧的,你小子不是都改了这作风了,怎么又回去了,跟个小姑娘一样。” “我就要当小姑娘,”或许是任务结束压力一松,傅东君说着说着鼻子都开始发酸,朝她怀里钻,“我是怕了,这回回去你要又不见了我真得疯。同同,你就听我的,别折腾了,在家等等我吧。” “好好好,”她眉眼一软,揉了揉怀里的脑袋,“我不跑,我天天给你发消息,保证安安全全地守在北京。” “你说话都没有可信度了……” 看他真那么委屈,喻蓝江几人也说不出风凉话,只是迟源心里不得劲儿,诶了一声:“你跟这儿撒什么娇呢,赶紧撒手,倩儿还等着呢。” 聂郁抱着枪看过来,神情柔软。 傅东君恋恋不舍地放了手,她含笑看着聂郁:“你们是一起回来还是错峰回来?” “错峰错峰,家里住不下!”傅东君先做了主。 她愣了一下,然后解释:“家里有三个房间,可以住下的。” “我要住两个!”傅东君瞪聂郁,这人怎么回事,有没有眼色,他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还不顺着杆子爬。 聂郁明白他的意思,不免有点尴尬:“不是……” “什么不是!听我的!我先回去,然后他再回去,到时候我带着你嫂子来看你。你在家好好的,我” 聂郁按住傅东君的肩膀,看向她:“大概在下下个月我会去北京看卿仪,答应她的,时间不好改。” 周遭气氛顿时一凝。 迟源拽住喻蓝江,压低声音语气夸张:“我靠,我这辈子居然能现场看到这种戏码……” “好,我都可以,”她神态如常,又问,“卿仪就是你的未婚妻吗?” “对,我的未婚妻。” 傅东君握紧了她的手。 她轻轻拍了傅东君一下,意在安抚,颔首看聂郁:“好,那就都不耽误。” 警方还没到的时候,陈承平接了个电话。 五分钟的通话,眼见着他的脸色越来越严肃,淬锋众人都不由得齐齐盯着他,想看出点蛛丝马迹。 打完,陈承平骂了句难听的,把卫星电话砸到车座上。 电话在车座上弹了两下,迟源连忙抓到手里:“啥事儿啊那么大火,再大火别拿东西出气啊,这玩意儿可贵了!” 陈承平冷笑一声:“刚路上怎么想的来着?半个月假期是吧?泡汤了!” 刘宇连忙跳下来:“咋的,又有事?” “还得回去,”陈承平摸了根皱皱巴巴的烟出来,塞到嘴里,也不点燃,“国安有批东西在温流手里,说是重要证据,得早点弄出来。上面让我们去找一个叫saphir的男的,看看能不能争取他帮忙。” 傅东君一听“国安”两字就暴躁:“妈的这群狗逼怎么回回逮着我们薅?” 陈承平似笑非笑,目光凌厉划过铁丝网外的异国风景,几乎带小刀子:“一客不劳二主。” 太阳当头,没有风,本来就热得人心烦意乱。结果又是这么个事儿压下来,淬锋众人心里一时间都忍不住有点鬼火。 是,是任务,按理没有他们撒娇的余地。但这刚生死线上滚过一回,连个澡都没机会洗洗,真机器也要罢工了好吧?何况你这是让冰箱制暖气啊!怎么你们国安回回都能那么不要脸理直气壮让军部帮忙啊! 她听见只言片语,目光投向聂郁:“还有事?” 聂郁点头:“对。” 傅东君可没那么多顾忌,三两句把事情捅干净了,对上她惊讶的目光:“……人事儿是真他妈一件不干。你回去也别多给脸,能拖的就拖着,我还不信他们敢来硬的。” 陈承平给了他一脚:“说什么呢?” 傅东君捂着屁股不满地闭了嘴。 她了然,做了个缝嘴的动作,朝着他眨了眨眼。 傅东君好久没体会过这种一眼就心领神会的默契感了,正想再吐槽两句,却听见引擎声音从隘口传来。 警方到了。